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178节

  吃过的。

  而且和天子启一样:刘荣‘曾经’,也有过一段相当拮据的人生经历。

  最苦的时候,刘荣也曾在一位好心大哥的帮助下,吃下一碗没加盐的清汤挂面……

  “陛下!”

  “长安急报!”

  正当刘荣皱著眉,却也坚定地拿起碗筷,势要将这碗麦饭吃入口中,殿门外,便响起郅都那极具识别度的低沉嗓音。

  循声望去,便见郅都快步走入殿内,俯身附耳,对天子启耳语一阵。

  待郅都直起身,天子启原本满带著轻松惬意,好似是在度假的闲适面容,只立时再为一阵阴戾,和一抹挥之不去的疲惫所充斥。

  “即刻派人回长安,禀奏太后:朕片刻便至。”

  “整点行装,即刻回长安。”

  语调阴沉的做出指令,待郅都领命离去,天子启这才深吸一口气,神情阴郁的望向刘荣。

  “袁盎死了。”

  “——死在长安街头,廷尉属衙外不过七十步!”

  “刺客身上,有梁王的符信……”

第154章 皇帝要唱哪一出啊?

  袁盎死了!

  如果单看这四个字,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过去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长安朝堂之上,单就是比二千石以上级别,便有至少二十人离世。

  人食五谷杂粮,便必有生老病死。

  虽然令人哀婉、唏嘘,却也仅限于此了。

  只不过袁盎的死,却并非自然死亡。

  甚至是比起朝服腰斩的晁错,都还要更离奇一些……

  “廷尉属衙外七十步?!”

  长乐宫,长信殿。

  端坐于御榻之上,目光涣散的撒向殿内,廷尉张欧那且惊且惧的模糊身影,窦太后才刚燃起的怒火,便好似被淋下了液氮般,当即僵在了脸上。

  ——耻辱!

  ——奇耻大辱!

  要知道袁盎至死,都还是汉家的奉常卿!

  虽然是战时临时任命,并不具备实际行政权,但吴楚之乱平定之后,罢免袁盎奉常一职的诏书,却也至今都还没有颁下!

  太子刘荣没走完获立为储的政治程序,却也依然是板上钉钉的太子;

  而袁盎这个奉常卿,虽然也是板上钉钉要离任,但一天没走完政治程序,就仍旧还是汉家的九卿。

  即将离任、必将离任,但终归还没有正式离任。

  这么说起来,问题就大条了。

  ——堂堂九卿,中二千石的秩禄;

  掰著指头算,也绝对属于能排进汉家决策层前十五的重臣。

  就这么死在了廷尉——死在汉家最高级别的司法部门外?

  拿后世的时代来举例,这就好比某部尚书在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之下,被刺杀死在了大理寺外。

  “何人胆敢!……”

  只刹那间,窦太后便勃然大怒!

  正要出声厉喝,却被身旁的女儿刘嫖轻轻一拉衣袖。

  半带盛怒,半带不接的侧过身,隐约看见刘嫖对自己轻轻一摇头;

  再度正过头,却见身旁的老寺人噔噔噔小跑下御阶,似是从张欧手中接过了什么,便又噔噔噔折返而回。

  “太后……”

  仅仅只是‘太后’二字,窦太后便从老寺人——从自己几十年的忠仆字里行间,听出了惊惧!

  下意识伸出手,几乎只是在摸到那枚符信轮廓的刹那,窦太后才刚被压下的怒火,便再也不受控制的彻底迸发。

  “血口喷人!!!”

  “——来人呐!”

  “——将张欧这个乱臣贼子,即刻腰斩于东市!!!”

  “为宗庙、社稷拼死奋战的梁王,也是你张欧一介外姓可以泼脏水的?!!!”

  啪!!

  含怒几声厉喝,窦太后仍不觉得丝毫解气,索性将手中玉符砸出。

  玉符本就脆薄,被窦太后这么奋力砸出,纵是窦太后老迈,也还是被摔了个稀碎。

  张欧却丝毫没有被窦太后口中,那‘泼脏水’三个字吓到;

  只无奈的摇头叹息间,从怀中又掏出七八枚一模一样——和方才,被窦太后砸碎的那枚符毫无不同的玉符。

  又悠悠发出一声长叹,神情凄苦的昂起头。

  “至昨日晚间,廷尉在长安缉拿下狱的关东刺客,共计八人。”

  “——除去方才,被太后砸碎的那枚符信,臣这里,还另有七枚。”

  “如果太后需要的话,臣还能找来更多。”

  “臣入宫之前,廷尉又才抓了刺客三五人——无一例外,身上,也都带著这样的玉符……”

  如是说著,张欧便就地跪坐下身,将手中玉符一枚枚摆在身前。

  一边摆放著,嘴上一边不忘苦涩道:“臣知道,臣出自陛下的太子府,没有什么突出的才能;”

  “仅仅只是凭借一个‘治刑名学’的由头,便被陛下任命为廷尉。”

  “——至今为止,朝野内外都还有人说:张欧为廷尉,不过是陛下想要在朝中安插党羽,又实在无人可用,才在矮子里面拔高个,让张欧这个纨绔子弟捡了便宜,沐猴而冠。”

  “还说臣——说张欧这个廷尉,将故廷尉张释之打下的局面,给搅合的乱七八糟……”

  道出这最后一句话,张欧手中的最后一枚玉符,也应声落在了张欧身前。

  只见张欧抬起头,五味杂陈的拱起手:“还请太后好生想想。”

  “——像臣这样的幸臣,怎敢伪造如此拙劣的证据,去诬陷陛下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太后怀胎九月生下的梁王?”

  “如果真有这样的胆量,朝野内外,恐怕也就不会说臣这个廷尉,几乎让我汉家再也没有了被处死的人,更不再有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廷尉卿了……”

  张欧话音落下,御榻上的窦太后,面色也随之一阵风云变幻起来。

  作为汉家的第二位‘皇帝’,或者说是天子启口中的‘东帝’,窦太后虽然已近目不视物,但对于朝野内外的大小事务,却仍旧保持著相当全面的掌控。

  朝野内外发生了什么事、出现了什么样的言论,窦太后不说了若指掌,也起码是有所耳闻。

  至于张欧口中,朝堂内外冷嘲热讽,说张欧‘德不配位’,是被天子启强行提拔上了九卿,窦太后自也是有所了解。

  ——三年前,先帝驾崩,廷尉张释之诚惶诚恐的入宫请罪,请求曾被自己狂刷声望的储君太子、先帝驾崩后的新君:天子启,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

  之后,天子启虽然原谅了张释之,却也还是记仇的将张释之‘外放’——从廷尉卿的位置,挪到了淮南国相的职务上。

  从中二千石的九卿,到同为中二千石的诸侯王相,虽然是同级调动,却是从京官外放关东;

  多少也带著些公报私仇,亦或是‘眼不见为净’的意味在其中。

  而在张释之外放为淮南国相后,便是由天子启的潜邸心腹:太子舍人安丘侯张欧,成为了天子启一朝的首任廷尉卿。

  任命张欧为廷尉时,天子启对朝野内外给出的交代是:张欧治刑名学,又乃功臣之后,可堪一用。

  治不治刑名学,没人能说清楚;

  至于是否可堪一用,张欧过去这几年的表现,却是给全天下人,交出了一个近乎趋近于零分的糟糕答卷。

  作为廷尉卿,张欧手中最重要的职责,便是批准地方郡县递交上来的死刑执行申请。

  只有廷尉卿用印批准,这一例死刑(腰斩、坐死、枭首等),才可以从审批阶段进入执行阶段。

  原本不是这样的。

  汉家的死刑执行权,原本并非完全由中央掌控,而是给予了地方郡县相当大的自主权;

  至于朝堂中央的廷尉,地方郡县则只需要在事后,补交案件审理的过程和报告,以供覆核即可。

  而如今,汉家的死刑执行权,之所以被收归朝堂中央的廷尉所有,则是从先帝年间的著名典故:缇萦救父开始的。

  缇萦救父的典故,在后世几可谓妇孺皆知,自不必再多赘述。

  在这件事发生之后,先帝便以‘汉律尚有严苛之处’为由,废除了汉家相当一部分肉刑。

  也恰恰是这件事,给了先帝从律法著手,以执法权为切入点,将地方行政权——主要是死刑执行权收归中央的机会。

  与之一同出现的,便是那句让世人耳熟能详的‘将相不辱’,即:二千石及以上级别官员,地方郡县不再具备审理权,而是应当由长安中央的廷尉直接审理。

  言归正传。

  作为廷尉卿——尤其是先帝专门进行过强化,甚至是作为汉家中央集权之开端的廷尉属衙主官,张欧本该在履任之后大展身手,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但在过去这三年,或者说是整个廷尉生涯,张欧这个廷尉卿亲自批准的死刑执行申请,却是五个指头都数得过来。

  ——这很离谱!

  要知道如今汉家,便是抛去关东各宗亲诸侯,单只是长安中央直辖的郡县——甚至单只是关中,便有起码上千万人口!

  便说一个几万口人的县,一年也总会有那么三五个烂人,因为犯下种种人神共愤的罪行,而被依律判处死刑。

  更何况过去这三年,绝对属与汉家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少有的‘多事之秋’。

  在这样的情况下,死在张欧那方廷尉印章下的死囚,就算没有三五万,也总该有个万儿八千人才是。

  结果张欧可倒好:一看到死罪审批的文档,便动辄头痛脑热,接连告病休假;

  实在是装病都装不下去了,也都是尽可能寻各种由头,将锅甩给副手:那什么,我忙,你把这个案子批了。

  到了推无可推、避无可避的地步,张欧也都是哭丧著脸,磨磨唧唧老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用印批准。

  甚至即便是批准了,也不忘沐浴更衣,焚香祷告,并告诉左右:绝非是我冷血嗜杀,实在是形势所迫……

  对此,五星评论家太子刘荣说:张欧做廷尉,就好比和尚转行做了刽子手——别人砍头前往刀上喷酒,他可倒好,砍头前要先诵几句佛经……

  更要命的是:张欧的不作为,非但让许多原本早就该被执行的死囚苟活于牢狱之中,甚至还等来了自先帝驾崩至今,天子启先后两次颁下的赦令!

  ——第一次,是薄太皇太后驾崩,天子启依照惯例举国丧,并大赦天下;

  第二次,则是吴楚乱平,天子启碍于那句‘深入多杀为要’惹得天下人心惶惶,才姗姗来迟的大赦天下,以安定人心。

  这,就有些让人接受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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