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17节

  只是最后残存的些许倔强,还是让天子启琢磨不定的嘀咕了一句:“淮南系三王,大抵是不敢的……”

  “至于齐系、淮南系,尚在其次……”

  至于太祖高皇帝刘邦的长子:齐悼惠王刘肥这一脉,班固是用‘特昌’来形容的……

  “至于淮南系,自更是如此……”

  乍然听人说‘全天下的诸侯藩王都可能要反了’,任谁都会觉得是杞人忧天。

  “先帝入继大统之后,太祖八子,便只剩下先帝和淮南厉王刘长。”

  “可若是有这个力量,那即便这个人再怎么忠心耿耿,也完全可以痛下杀手,以绝后患……”

  此言一出,天子启面色一紧,嘴唇也被抿起,脸色难看的吓人。

  刘荣的话说的很明白。

  “我汉家又以孝治国,以上这四者,恐怕尤以‘杀人父母’为最甚……”

  ·

  “淮南系三王,也是先帝在听说这则童谣之后,唯恐天下人以为淮南厉王身死,是先帝贪图淮南国土才暗中迫害手足,方以淮南国一分为三,以遍封厉王诸子。”

  作为皇帝,天子启需要考虑的,不是某人、某王想不想反,敢不敢反,而是这个人有没有能力反;

  若反了,又会引发多大的动乱,需要投入多少才可以平定。

  “吴楚联军汇合,往北可接应齐系,往西可沿途收拢/裹挟淮南系诸王。”

  说话得功夫,申屠嘉便从‘陛下终于肯听我说话了’的喜悦中冷静下来,语调中也带上了满满凝重。

  “待叛军西进,抵达梁国境内时,梁王所要面对的叛军,恐怕会是吴-楚联军主力,以及齐系、淮南系共计至少五王的兵马,还有沿途召入军中的民壮。”

  “所以,正如当年,诸侯大臣共诛诸吕时,由齐王吸引诸吕的兵力一样——吴王刘濞,也必定会想办法在其他方向,吸引朝堂的兵力。”

  “可话虽如此,长安街头巷尾,也至今尚有那则童谣传唱: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米,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说到这里,申屠嘉眉头皱的更紧了些,语调也愈发凝重起来。

  “除了叛军主力和梁王之间的对战,陛下还要考虑到北方。”

  听出天子启真的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申屠嘉只微微一愣;

  片刻之后,又略带感激的撇了刘荣一眼。

  “而刘濞要想引北蛮入关,北方的燕、代、赵会如何,恐怕也是未知……”

  如此仇怨,如此血海深仇,哪怕齐系、淮南系这十王不敢主动起兵,可在吴王刘濞找上门‘共图大业’时,又怎会忍住冲动不掺合一脚?

  很显然,天子启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就好似哪怕是自己听了,申屠嘉都觉得这是自己在危言耸听。

  “对于可能导致天下不安的人,不需要管这个人有没有为祸天下的想法,只需要确定这个人,有没有祸乱天下的力量。”

  但在再三确认自己的推断没有问题之后,申屠嘉终还是深吸一口气,郑重起身,对天子启再拜。

  “而吴王举兵之后,必定会先行北上,以图荆楚。”

  “换而言之:吴王真正起兵的那一天,便意味着楚国,也已经投身叛军的怀抱。”

  “齐系七王,与太宗皇帝一脉有何仇怨,想必臣不用说,陛下也了然于胸。”

  “先帝友爱手足,善待厉王;厉王则持宠而娇,终自取灭亡。”

  此刻,问题被申屠嘉和刘荣摆上台面,天子启再怎么不愿也只能面对。

  将自己的担忧悉数道出,申屠嘉愣了许久;

  “——老臣,并非只是单纯想要劝陛下后发制人、被动应对,而是想让陛下知道:我汉家,究竟将要面临怎样的局面。”

  “而在真正面临这样的局面时,陛下,又是否做好了应对的充足准备……”

  5号第二更

第22章 汉家臣?法家士?

  御榻之上,天子启以指腹摩擦着唇下,脑海中是一副粗略的《大汉疆域图》。

  汉家的基本盘:关中,与几乎完全被诸侯藩王占据的关外,是以北方的箫关、东方的函谷关,以及南方的武关为界的。

  箫关以北,是陇右、北地、上、代等郡所在的关北;

  函谷关以东,为梁、吴、楚、燕、代、赵,以及淮南系、齐系诸王所在的关东。

  武关以南,则是将汉中、蜀地、长沙国包含其中的关南。

  “——明明是法家出身,却如此不择手段,不惜借儒皮以饰法骨,方得以跻身太子宫,来到了陛下的身边。”

  “——晁错不敢将最坏的局面,描述给陛下听。”

  连刘荣听了天子启这话,都莫名觉得有些搞笑,自更别提硕果仅存的开国元勋、历经六朝的老丞相申屠嘉了。

  便见申屠嘉颤巍巍起身,在宫人搀扶下走到殿侧,于刘荣左侧首席坐下身,再发出一声长叹。

  “朕,有些不知该如何抉择了……”

  “但陛下方才说了:作为天子,要考虑的不是某人想不想反、敢不敢反,而只需要看这个人,有没有为乱的力量。”

  “只是在晁内史看来,最后的局面,大不至于糜烂到如此地步。”

  “而自太祖高皇帝兴汉至今,晁错,是第一个得以跻身朝堂,得居高位的法家重臣。”

  “陛下觉得,晁错看重的是什么?”

  稍挪了挪身子,感觉膝盖、腰背的酸涩舒缓了些,便呵笑摇头道:“晁错,不敢。”

  “——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夸耀自己的武勋、显摆自己开国元勋的身份;

  此刻,天子启脑海中,便推演着申屠嘉所说的那副场景。

  “汉家?”

  “如果不做好最坏的打算,真到了局面糜烂的那一天,陛下,又该如何是好呢?”

  “而在老臣看来,与其说晁错是汉家臣,倒不如说,晁错是法家士。”

  见天子启终于说出这句话,申屠嘉只觉如释重负,甚至大咧咧长呼出一口气。

  ·

  “若刘濞联络匈奴人,北方燕、代、赵三国就算不乱,也会被匈奴人牵制;”

  “晁错看重的,首先是复兴法家的重任,其次是我汉家的宗庙、社稷,最后,才是陛下的知遇之恩呐……”

  “刘濞起事,则吴楚必当会兵……”

  趁着这个间隙,天子启也不由转变了对申屠嘉的态度,示意身旁的宫人给申屠嘉赐座。

  “——晁错,是在用我汉家的宗庙社稷为赌注,为法家博一个光明的未来。”

  “万一匈奴人狠的下心、舍得下本钱,更极可能还会自北地、陇右方向,直接向箫关施压。”

  “法家拿区区一个晁错,仅仅只是冒着‘晁错身死,法家再度蛰伏’的风险,便要图谋学派的兴盛。”

  说着,申屠嘉便又是摇头一笑,旋即略带唏嘘的发出一声轻叹。

  “宗庙社稷,立时缥缈……”

  “事成,法家便可自此复兴,晁错可为申不害、商鞅之后,法家又一‘圣贤’;”

  “太祖高皇帝之时,臣虽然只是个默默无闻的马前卒,但这汉家社稷得立,终归有老臣一份。”

  “自秦亡而汉兴,申不害、商鞅的徒子徒孙,便都背上了助纣为虐、助秦残民的骂名。”

  “陛下啊……”

  只嘿然一笑,又颇有些自嘲的摇摇头。

  “——兵法亦有云:未算胜,先算败。”

  “如今,丞相却提出了截然相反的意见。”

  每想到一点,天子启的脸便会黑下去一分;

  到最后,脑海中那份《大汉疆域图》被代表叛贼的黑色染去过半版图,天子启的脸色,已然是阴沉若水……

  “还是陛下?”

  听闻申屠嘉此言,天子启面色微动,嘴上却仍隐晦道:“内史晁错,曾是朕的学师……”

  “今若刘濞事成,汉家甚至都不会颠覆,而仅仅只是换个刘氏宗亲,坐上陛下此刻坐着的这张御榻而已。”

  过了好一会儿,申屠嘉才再深吸一口气,毫无征兆的将话题转移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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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最后,申屠嘉面上笑意,便尽为一阵唏嘘感叹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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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亡汉兴,法家弃嬴氏而事刘;”

  “若是这般,关东除边墙燕、代、赵,以及梁国,便已然全反……”

  到这时,天子启已经彻底默不作声,显然是被申屠嘉这番话语戳中内心,陷入一阵忘我的沉思之中。

  “北上纠集齐系,再西进裹挟淮南系;”

  ·

  “为了避免陛下退缩,晁错只能昧着心告诉陛下:不会如此的~不会这般严重的~”

  而是想要向陛下表明:这汉家,是老臣眼看着,甚至臣一同帮着太祖高皇帝,一刀、一剑砍出来的。”

  而在殿侧,申屠嘉也终于站起身,颤巍巍对天子启长身一拜。

  “若不成,也不过是死一个晁错,法家仍旧可以换个张错、李错,在新君刘濞面前另辟蹊径,再图复兴……”

  “但臣也同样不会忘记当年,仅仅是个文吏的晁错,不惜花费九个月时间学了雅语……”

  “因为正如陛下方才所言:如果吴楚强强联合,齐系、淮南系皆反,再加上北方匈奴、南方三越,陛下的第一反应,必然是‘若真如此,则削藩可罢矣’……”

  “晁错,首先是法家的士子,其次是我汉家的臣子,最后,才是陛下的老师啊……”

  “对于《削藩策》可能引发的后果,朕和晁内史先前也考虑过。”

  “可是陛下、汉家,是冒着社稷颠覆、江山变色的风险啊……”

  “臣,可以支持陛下推行《削藩策》。”

  “如此,箫关、武关、函谷皆临敌,关中三面受敌,汉家内忧外患。”

  “老臣对汉家的情,总比晁错这后辈要深、对宗庙社稷的重视,总比晁错这后生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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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晁错此人,确实有真才实学;单论学问,也当的上一声:国士。”

  “无论晁错是否愿意,现当下,全天下法家士子,都将晁错看做了法家复兴的希望。”

  “几乎是晁错这边刚学会,济南伏生那边便献《尚书》,而放眼整个朝堂内外,居然只有晁错一人能听懂伏生说的周雅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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