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国小地狭,再削,怕是只能剩下三五个县,还不如直接废为郡县,由长安朝堂直辖来的轻松。
所以齐系四家叛王的封国,也就没必要再先削土、后封王了——直接分封天子启的儿子们便是。
反正日后,也还有一揽子削藩政策,等著汉家的宗亲诸侯们。
尤其是当年,贾谊贾长沙在《治安策》中,所提到的推恩藩王诸子,以代代分割其土的法子……
“叛王之土,便这么定下了。”
“至于具体的分封事宜,便循定制:皆由东宫太后做主。”
“散朝之后,诸公往长乐朝太后,务要以此间事相告。”
“——从速为善!”
“国不可一日无君;”
“若不尽快安定关东,朕,恐迟则生变……”
天子启雷厉风行,朝臣百官早有准备,第一个议题,便在汉家君臣的一致赞同下迅速通过。
御榻上,天子启仍满脸严肃,将手中简书卷起,丢进脚边的木箱之内,又摊开了第二卷简书。
而在殿内,听闻天子启那句‘仍由太后决定分封事宜’,百官公卿无不暗下长松了口气,为眼下东、西两宫之间的微妙关系,稍感到了些许心安。
——册立储君太子一事,固然是天子启铁血镇压,‘战胜’了自己的母亲窦太后。
但这就好比兄弟两人打架:无论谁输谁赢,吃亏的都是这个家庭、高兴的都是隔壁邻居。
在这件事上,也是一样的道理:无论窦太后和天子启谁输谁赢,对汉家而言,都并非好事。
至于此刻,汉家的百官贵戚稍感到心安的是:在‘胜’了一阵之后,天子启并没有就此放飞自我,乘胜追击,而是极为恰当的开始在其他方面弥补东宫。
这对于汉家——对于东、西两宫之间的关系,以及汉家的二元政治体制而言,无疑是一大利好。
“第二件事,是长沙国。”
不多时,第二卷简书也被天子启摊开;
但不同于方才,郑重其事的和百官‘商量’诸侯叛王:这一次,天子启只扫了一眼简书,便直接将其卷起,丢到了脚边的木箱内。
而后才抬起头,望向殿内百官。
“自太祖高皇帝白马誓盟:非刘氏,不得王,我汉家沿存至今的异姓诸侯,便只有长沙王吴芮这一脉。”
“——这不是悖逆太祖高皇帝白马之盟,而是因为吴氏长沙王,是吴王夫差的后人;”
“以吴王夫差的后人王长沙,可以有效钳制岭南百越之民——尤其是遏制南越王赵佗。”
“但自一世长沙文王吴芮、二世长沙成王吴臣、三世长沙哀王、四世长沙共王吴右,再到前几年,无嗣而终的五世长沙靖王:吴著。”
“——吴氏长沙国传延五世,终绝嗣而除国。”
···
“吴氏绝嗣,虽令人感到唏嘘,但再让除吴氏之外的另一家异姓王长沙,却也是很不可取的。”
“又长沙湿瘴遍地,国小民寡,若王宗室,恐有‘设计逼杀宗亲’之嫌。”
“故长沙之地,只可王朕子。”
这番话,天子启说的不可谓不霸气。
——长沙那破地方,若是分封远房亲戚,怕是外人都要说我残害宗亲了;
直接封我儿子去吧!
对此,百官公卿自是百般敬佩,更无言以对。
第二个议题也结束,第三个议题的简书刚摊开,天子启便无奈的将双肩一耸拉,显然是意识到这第三个议题,并不能像前两个议题那般速战速决。
“册立储君的诏书,东宫已经颁下。”
“太子虽已祭告新丰太庙,却至今都还没沐浴斋戒,祭告高庙。”
“——百官还没有参拜储君,册立大典,也还没有进行。”
“少府、宗正、奉常,便议一议吧……”
言罢,天子启便好似难得有了休息时间,以手肘撑上御案,轻轻揉捏起额头来。
而在殿内,不出天子启所料:只片刻的功夫,少府、宗正、奉常三家衙门的属官,便开始了唇枪舌剑,甚至是摆弄起了拳脚……
“一应花费,都是少府内帑在出,自当以少府为主!”
老岑迈撸起袖子,对著宗正、奉常两家没有主官掌事,只有副官撑门面的部门官员一阵拳打脚踢,嘴上更是振振有词。
被老岑迈从语言到武力全方面压制,奉常、宗正两家掌事的副官稍一对视,便迅速达成了统一战线!
一左一右将岑迈夹在中间,冷不丁出手砸上一拳、踢上一脚,嘴上也不忘嚷嚷著‘少府仗著财大气粗,便要欺负我宗正/奉常无人?’之类。
殿内,百官贵戚见怪不怪;
甚至好整以暇的和身旁同僚,讨论起少府令岑迈老当益壮,可惜被两个‘年轻人’夹击,怕是要晚节不保;
御榻之上,天子启面色愈发沉闷,却始终没有出声制止——甚至都没有看那打作一团的三人哪怕一眼!
直到喧闹声逐渐平息,天子启才将手掌从额前放下,面色淡漠的望向殿内,乌黑著眼圈,却如雄鸡般傲然而立的少府岑迈。
“既然议出了结果,那便由少府为主,宗正、奉常从旁协助。”
“——三月春耕,已不远矣。”
“储君册立大典,务必要赶在春耕前完成。”
“如果来得及,朕诸子封王之事,也可一并行之。”
天子拍了板,殿内百官拱手应诺,随著又一卷简书在御案上摊开,朝议便继续按流程进行了下去。
只是在御榻左侧,太子刘荣的目光,仍死死锁定在西席朝臣班列——龇牙咧嘴轻抚著乌青的眼眶,嘴上嘟囔著‘年轻人不讲武德,尽往脸上招呼’的老岑迈……
“这?”
“啊?”
“——啊???”
“朝议的‘议’,是这么议的?”
“啊??????”
第143章 又来一个抠门儿的
头一回上朝,刘荣便为朝堂这扑面而来的昌盛武德,给险些惊掉了下巴。
——成何体统?
就说此刻,凡是在温室殿——在这场朝议当中占据一席之地的,谁人没有个千石以上的职务级别,或是关内侯以上的显爵?
再考虑到这些千石官员,是千石的‘京官’,一旦外放郡县地方,便将直接跻身二千石!
有资格与会的关内侯,也都是有资格在长安‘眷恋不去’的关内侯,真要说起来,未必就比那些窝在关东封国的彻侯差多少!
无论是官员还是勋贵,都是如今汉家权利金字塔中,处于最顶尖部分的人物;
就这么当著百官功侯,乃至当朝天子的面,在这朝议上大打出手?
刘荣表示很难磅。
在过去,刘荣倒也确实听说过朝议之上,时不时会上演全武行。
但彼时的刘荣只想当然的认为:即便真有人在朝议干架,也顶多是理念之争。
如早些年,天子启以晁错为先锋,推动《削藩策》,原本反对削藩的朝公百官,便基本都是被晁错挨个说服+打服的。
——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过,可不就得低头认怂?
也就是老丞相申屠嘉,仗著自己元勋功侯、开国老臣的超然地位,能硬著脖子对晁错‘耍流氓’——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我就是不听!
反正我这一把年纪,你也不敢打我;
就算敢打,你还未必打得过我……
而在今天,亲眼看到年过花甲的老少府岑迈,在朝议之上以一敌二,打的宗正、奉常那两个四十来岁的‘年轻人’抱头鼠窜,为的却是以武力,抢夺储君册封大殿的主办权……
“我说呢……”
“我说汉家哪来的底气,非要官员出将入相——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民呢;”
“就这官员素质,真要让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来做官,怕是都活不到第一次朝议散朝?”
“瞧老爷子这架势,分明也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暗自腹诽著,刘荣面上却摆出一副三好学生的模样,跪坐于御榻左侧五步的位置;
面前,已经由宦者令春陀搬来了一方矮案,空白竹简也已摊开其上。
手握毛笔,稍前倾著上身,又再三抬头,撇了好几眼皇帝老爹的侧脸,刘荣才终于落下笔,在竹简上写道:汉官刚烈,尚武之风极盛,出将入相,名副其实……
“陛下。”
“臣认为,太子册封大典,以及诸公子分封就藩,或许可以放在春耕当日。”
凭本事拿下此次典礼的主办权,少府令岑迈说起话来,显然也更多了几分傲然。
——出钱的是大爷!
更何况岑迈掌控下的少府,可不单是此次大典的金主;
朝野内外,凡是要花钱的地方,几乎全都指望著少府内帑。
而外朝要想从少府内帑——从天子启的钱袋子里往外拿钱,除了要天子启点头,也仍旧要岑迈这个少府令同意。
若不然?
嘿!
便说如今的太子荣,又不是没吃过‘皇帝父亲都答应我了,少府怎么阳奉阴违?’的瘪!
本就是汉家朝野内外共同的金主,此刻又凭实力赢下了此次大典的主办权,岑迈自然是恨不能鼻孔朝天。
听闻岑迈这个提议,天子启也没急著否决,而是稍昂起头,示意岑迈细说。
“禀陛下。”
“如今时值春二月,距离三月春耕,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如果只是准备储君册封大殿,倒也勉强够;”
“但除了册封储君,陛下还有意将诸位公子的封王典礼,也并进去。”
“既然诸位公子,也要在储君册封大典获封为王,那其余移封、新封的宗亲,当也是在彼时了。”
“再加上春耕日,陛下本就要莅临社稷坛,亲开籍田,以劝耕天下,皇后也要带著百官功侯家眷,在椒房进行亲蚕礼……”
“时间,实在是紧了些?”
岑迈此言一出,殿内百官公卿也不由各自点下头,纷纷对岑迈的这番表态表示了认可。
——册立储君太子,是肯定要有正式的典礼的。
分封皇子为诸侯藩王,更是不单要祭祖告庙,还要一并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