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157节

  至于刘荣嘴上的托词,虽有些勉强,但也总还说得过去。

  ——刘荣,确实已经具备了太子储君的身份,却还没走完相应的政治程序。

  就好比后世,某位干部得到了任命,却还没有正式上任、正式交接工作一样:刘荣已经得到了册立,却也还在‘走程序’的阶段。

  等刘荣走完了所有程序,并大张旗鼓住进太子宫,朝堂才会开始为刘荣,准备出行所需的仪仗;

  在那之前——在拥有完整的太子仪仗之前,已经贵为储君太子的刘荣,确实没办法像过去那样,抬起脚就独自跑出未央宫。

  自更别提不带仪仗,孤身一人去东宫,平白给窦太后惩治自己的把柄了……

  “儿不便出宫,皇祖母那里,是暂去不得的。”

  “——但父皇同在未央,去见见父皇,以此间事相求,倒是不无不可。”

  “总归这件事,是要父皇、皇祖母点头做主的;”

  “有父皇允准,日后皇祖母得知,当也不会怪我没及时去长乐?”

  窦太后那边正炸著毛,确实不好再去刺激;

  但天子启这边,却是没有任何问题。

  尤其这件事,能对刘荣、薄皇后带来的好处,本就是天子启‘顾全大局’的正面评价;

  跳过窦太后,直接去向天子启请求,或者说汇报,也确实是个可行之法。

  “太子即有了决断,那便如此定下吧。”

  “——今日,陛下去了上林;”

  “明日早朝过后,我在椒房等太子和栗姬,再一同去宣室陛见。”

  至此,交易达成。

  刘荣借此,规避了母亲栗姬‘逼迫薄皇后让位’的风险,并为如今,颇有些敏感的东西两宫关系,赢得了些许冷却时间。

  薄皇后也借此,为薄氏一族发挥了自己最后的一点热量,为宗族谋得了太子储君的承诺。

  正事聊完,宾主尽欢,薄皇后自也不免和刘荣闲聊了两句。

  “前两年,听说馆陶主有意嫁女,却被栗姬拒了?”

  听闻此言,终于从‘栗太后’三个字所带来的享受中回过神来的栗姬,面色也不由有些尴尬了起来。

  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各种发展,刘荣后来都掰开、揉碎,讲给了栗姬听。

  虽然还是很不服气,也依旧不愿意和馆陶公主刘嫖做亲家,栗姬也终归是认识到彼时,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件不小的蠢事。

  只是不等栗姬组织好语言,便见薄皇后自问自答般,言辞暧昧道:“倒也不失为好事。”

  “——彼时,陛下正盘算著以储君之事,来笼络梁王。”

  “馆陶主,同样是陛下笼络梁王的手段。”

  “若栗姬当真与馆陶结为姻亲,有馆陶在背后推阿荣坐上储位,陛下笼络梁王的谋算,只怕就要生了变量……”

  正要不情不愿的承认自己‘愚不可及’,听闻薄皇后这又为自己开脱起来,栗姬只不由当下一愣;

  下一刻,却并没有按照薄皇后的预料那般,如鸡啄米般猛点头,而是侧头看向刘荣,似乎是在用眼神问刘荣:居然是这样吗?

  刘荣却没有给母亲回应,而是昂首望向上首主位,正襟危坐,似笑非笑的母后薄氏。

  “母后,明见万里。”

  “当年的事,确实是机缘巧合,正遂了父皇的心意……”

  刘荣略带惊愕,又满是敬佩的一语,只引得薄皇后轻轻一笑。

  旋即又莫名怅然道:“说不上‘明见万里’,不过是早年,待在祖母身边,学到了点东西罢了……”

  “倒是太子,能将‘因势导利’四个字领悟到如此地步,于我汉家,方可谓一大幸事。”

  “——此番,说是为宗庙、社稷计,也不过是助太子、助我汉家的储君一臂之力。”

  “只望日后,太子于我薄氏一族,能稍宽宏些;”

  “便是要举族顷覆,也好歹要留颗种子,不至于让故太皇太后,断了后嗣的香火血食……”

第141章 啥事儿来著?

  这应该是刘荣第一次以平等地位,同一个政治人物,进行政治意味如此浓厚的谈话。

  ——在先前,刘荣打过交道的政治人物并不多。

  窦太后、天子启,无论是对过去的公子荣,还是对现在的太子荣而言,都属于绝对意义上的是‘上位者’;

  对刘荣不是阴阳怪气,就是指示、交代,根本不可能有平等立场的交流。

  老丞相申屠嘉,本就是武人出身,性子直,说话更直。

  表叔窦婴倒是个文人,却也刚涉足政坛不久,再加上多一层亲缘关系,和刘荣言语交谈,也很少会拐弯抹角。

  今天,和薄皇后进行的这场谈话,或者说是利益交互,也算是刘荣政治生涯中的第一次。

  算不上多完美,但也著实让刘荣受益匪浅。

  与薄皇后约定于明日早朝结束之后,在椒房殿碰头,并一同去拜见天子启,刘荣便带著母亲栗姬拜别了薄皇后。

  刚走出椒房殿,便见二弟刘德满是焦急的来回踱步,三弟刘淤一脸茫然的待在原地,显然是在等自己。

  走上前,听二弟刘德说起绮兰殿——说起那位‘大王美人’的所谓阳谋,刘荣只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椒房殿,旋即便戏谑一笑。

  “如此说来,带著母亲走这一趟椒房殿,倒正是时候?”

  见大哥如此反应,刘德只不由心下稍安,却也还是稍带些焦急,询问起了大哥和母亲来椒房殿的缘由。

  得知大哥和母亲此来,恰好是为了排除隐患,规避王娡那一手阳谋,刘德才终于是安下心来,旋即便嘿然一笑。

  “若是知道大哥未雨绸缪,赶在绮兰殿有动作之前,便先去排了椒房的隐患……”

  “嘿;”

  “弟瞧今日,大王美人那般模样,分明是要摆开架势,要和大哥来过一场?”

  “若是不知道的,都要以为她王娡,才是储君太子的母亲呢……”

  二弟刘德戏谑的笑声,只惹得刘荣淡笑著发出一声轻叹。

  带著母亲和两个弟弟,双手背负于身后,一边朝著凤凰殿的方向走著,嘴上一边不忘说道:“没空。”

  “若还是皇长子,倒还能抽出时间,陪那位大王美人,玩玩这好似稚童嬉闹般的把戏;”

  “做了太子储君,我可就没空再在绮兰殿——在王娡身上浪费时间了。”

  “——不单是绮兰殿,凡是宫中这些琐事,我都没空再理会。”

  ···

  “广明殿、宣明殿,出不了岔子。”

  “绮兰殿那边,老二顾著些便是。”

  “——小打小闹,都由她著去;”

  “真闹出了大动静,我自会有应对。”

  对于绮兰殿,刘荣的认知很清晰,态度也很明确。

  ——天子启说,皇十子刘彘,是太子荣的备选方案;

  而且这个备选方案存在的意义,主要是汉武大弟的队友:王娡,是优于刘荣的队友:栗姬的太后人选。

  所以,与其说威胁刘荣的,是那个话都还没学利索的十弟刘彘,倒不如说,是比栗姬‘更适合做太后’的大王美人:王娡。

  这样一来,问题就很简单了。

  刘荣、栗姬母子,刘荣属于储君的‘上佳之选’,栗姬则是非常糟糕的太后人选。

  刘彘、王娡母子,王娡属于中等偏上的太后人选,刘彘却是必定糟糕的储君人选。

  ——主少国疑的苦头,汉家是吃过的。

  如果孝惠皇帝十五岁继立,还不足以说明问题的话,那少帝刘恭四岁即位、八岁被吕太后幽杀,废帝刘弘七岁即位、十一岁被周勃赶进死胡同乱刀砍死,当是足够说明问题的了。

  母子两两组队,都是一好带一差——而且双方‘差’的那一个,‘差’的程度都差不多。

  栗姬刁蛮,做了太后,可能会乱国家;

  刘彘年幼,做了天子,可能会乱社稷。

  而这二人的劣势,都是无法改变的——栗姬的刁蛮由来已久,根深蒂固;刘彘的年纪与生俱来,客观存在。

  这就意味著这两对母子之间的较量,其实就看刘荣和王娡二人;

  究竟是刘荣这个储君,更能让天子启看出‘明君雄主’的影子?

  还是王娡这个太后人选,能更让天子启对宗庙、社稷安心?

  再有便是:究竟是王娡更让天子启觉得王娡这个太后,能在刘彘即立、主少国疑的那段时日扶保少主,并功成身退,还政于成年后的天子彘?

  还是刘荣能让天子觉得,刘荣这个天子,能时刻保证栗太后这个不稳定因素,不会成为宗庙、社稷的定时炸弹?

  ···

  在这场较量,或者说是天子启的考量中,刘荣一方的优势,几乎大到只要不犯错,就必不可能输的程度。

  ——刘荣甚至有八成的把握说:哪怕这一世,母亲依旧喊出了那一声‘老狗’,自己也很有可能涉险过关!

  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已经获封为太子储君,并基本掌握了母亲栗姬的‘说明书’的眼下,绮兰殿?

  王娡?

  刘彘?

  刘彻?!

  刘荣表示:就这?

  我怎么输啊……

  “绮兰殿,也不过是被父皇赶鸭子上架,被断了退路而已。”

  “那位大王美人,与其说是‘背水一战’,倒不如说是权欲薰心,不甘心于就此乞降。”

  “——如果真将她王娡,将他绮兰殿看做对手,我最好的选择,其实是自此窝进太子宫,秉著宁愿什么都不做,也不能犯错的原则,不给她绮兰殿可乘之机。”

  如是说著,刘荣便带著自信的笑容,侧头看向二弟刘德。

  “但他绮兰殿,不配。”

  “——不配让我汉家的太子储君,浪费这大好年华,放著那么多正事不做,反去同那对妇人、稚儿‘一动不如一静’。”

  “阳谋,是要以实力作为基础的~”

  “就好比父皇那纸《削藩策》。”

  ···

  “所谓阳谋,就是无论你怎么选,都要吃亏;”

  “你明知道对方在算计你,却也还是不得不从两个,或多个糟糕的选择中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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