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138节

  “太子太师,名为‘太子师’,实际上却并不需要日日教导储君。”

  “丞相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会承担不了这个职务的职责。”

  “——就当是朕这个凉薄之君、暴虐之君,给老臣的最后一丝礼遇吧……”

  “在丞相这样的老臣身上,我汉家的储君,也总能学到点什么……”

  天子启此言一出,殿内百官公卿也终于得出结论:申屠嘉,真的是要乞骸骨了。

  而且,是以‘正常离职’的性质乞骸骨,而非被罢免!

  意识到这一点,百官面色顿时就有些不大好看,至于御史大夫陶青,更是已经不再抱太大希望了。

  ——抛开陶青的能力、德行不说,单就是陶青和申屠嘉之间的恩怨,就足以让申屠,将‘举荐继任者’的权利,用在除陶青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身上。

  而陶青不能官拜丞相,就意味著御史大夫的位置,陶青还要继续占著;

  好在晁错身死,内史已经出缺。

  本身就是九卿的几位,可以争取一下内史;

  不是九卿的,也可以争取一下某位九卿调任为内史之后,所留下的九卿之缺……

  “陛下恩德,老臣,无以为报……”

  “愿意以这幅老朽之躯,再为我汉家,培养出一位合格的储君。”

  “——虽然未必能活几年,但只要能多活一天,臣便会花这一天的时间,来规教储君。”

  “只希望陛下,千万不要再说自己是凉薄之君、暴虐之君,来让臣这个本就羞愧的老匹夫,更加感到无颜以面天下人了……”

  帝相之间客套起来,百官自也适时抹了抹泪,本能的充当起合格的背景板。

  但在天子启下一句话道出口之后,所有人都停止了‘哀伤垂泪’,只直勾勾望向殿中央的申屠嘉,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丞相告老,国失柱石……”

  “朕德薄,无以安天下,乃致去岁,有吴楚七国贼子为祸关东……”

  “如今,又要失去丞相这样的老臣,朕实在是不知道日后,该如何治理这天下了……”

  ···

  “只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相。”

  “即便再怎般不舍,也还是不得不厚著脸皮,问老丞相一句;”

  “——今我汉家,何人可继丞相之位,佐朕以治天下元元?”

  来了。

  百官公卿期待、瞩目的戏肉,终于来了。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申屠嘉即将道出的这个人名之上。

  就连已经不抱太大希望的陶青,都难免带著些许侥幸,竖起耳朵,祈祷起能从申屠嘉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太尉绛侯周亚夫,可为汉相!”

  申屠嘉本就直率的性子,此刻更是展露无遗。

  毫不迟疑的给出答案,吐出‘周亚夫’这个名字,申屠嘉便闭紧了嘴唇,摆出一副‘没有理由,就得是周亚夫’的坚定姿态。

  这也算是汉相‘推荐继任者’的特权中,所附带的小特权了。

  ——对于举荐的继任者,丞相不需要给出任何理由,更不需要引经据典,来为自己的选择增添依据。

  就这么明晃晃丢出一个人名,然后三缄其口:就他了!

  不解释!

  爱咋咋地!

  你要我说,那就是他!

  人选我给了,采不采纳随你便!

  只是这个人选,往往也都会是皇帝所属意——至少是可以接受的人选,不会让皇帝太难堪就是了。

  “可。”

  申屠嘉人选给的干脆,天子启答应的更是爽快。

  至于原因,这朝野内外都是人精,只需要稍微想一想,便也大都能明白的过来:这是要拿丞相之位,把周亚夫从‘太尉’这个敏感的位置上,稳稳当当托下来。

  到这一步,申屠嘉告老乞骸骨的部分,便已经算是走完了流程。

  按道理来说,朝议接下来的议题,就该回到先前的吴楚乱平后续一事——即有功将士的封赏之上。

  以‘拜太尉周亚夫为丞相’,来作为对有功将士封赏的话题开端,也正合适。

  但没人注意到:御榻之上,天子启微不可见的咧了一下嘴角;

  而后,便故作淡然的望向殿侧,那道自步入温室殿——甚至是自步入长安城,都不发一言的厚重身影。

  “说起太尉周亚夫~”

  “正好昨日,太尉派了人来长安,说是要上奏疏。”

  “——上奏就上奏吧,还非得在朝议之上,当著百官的面请奏?”

  “嘿;”

  “这周亚夫也真是的……”

  “想要什么封赏,直接告诉朕就是了,还怕朕出尔反尔不成?”

  冷不丁道出一语,天子启隐隐含著期待的目光,便望向程不识那壮实、稳重,此刻却也隐隐有些发颤的身影。

  “即使如此,还请程都尉上前,代太尉周亚夫呈上奏表吧。”

  “朕也好听听:朕的太尉,究竟想要些什么封赏。”

  “——大胆提便是;”

  “只要不是朕身下这方御榻,又或是裂土为王之类,朕,自无不允!!!”

第130章 太尉周亚夫之祸?

  砰!

  “他周亚夫,是要造反不成?!!”

  长乐宫,长信殿。

  本就冷清——或者说是简朴的殿室内,那仅有的两排宫灯,此刻已是被窦太后手中鸠杖扫倒一排;

  而在窦太后身侧,故中大夫袁盎则赶忙起身上前,温言安抚起怒火冲天的窦太后。

  ——然并卵。

  袁盎的安抚,史无前例的没能让窦太后消气不说,反而还让这位老太后,愈发躁怒了起来。

  “平定了叛乱,就可以这样胡作非为了吗!”

  “——我儿梁王,也同样是平乱功臣!”

  “又何曾如此枉顾君臣之礼、上下尊卑?!”

  “不准!!!”

  “我倒要看他周亚夫,敢不敢因为我不册立储君太子,盒饭真带著麾下的兵马反了天!!!”

  ···

  “哼!”

  “早知道他姓周的,祖祖辈辈就没一个好东西!”

  “——做父亲的把持朝政,私藏甲胄,当儿子的也是有样学样!”

  “当真是满门乱臣贼子!!!”

  又是接连几声怒喝,却引得殿内宫人们讳莫如深的低下头去,只恨自己今天为什么没有病休。

  便是窦太后身侧的袁盎,听闻这骇人听闻的一番话,面色也是不由白了白。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且不说绛武侯周勃,以及如今的绛侯周亚夫父子,究竟能不能、该不该被汉家的太后——尤其是被太宗孝文皇帝的正妻,定性为‘满门乱臣贼子’;

  单就是那句‘姓周的没一个好东西’,传出宫外去,也有的是文章可以做。

  开国元勋中的高景侯周珂、汾阴侯周昌这堂兄弟俩,以及他们存世的子孙后嗣暂且不论;

  单就是一个如今汉家,儒、法、墨、农、黄老等诸家学派都公认的圣人:周公姬旦,便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姓周的’。

  作为华夏文明现阶段唯一公认的‘圣人’,周公姬旦在学术界、思想界的地位,都是无可撼动的。

  而如今天下,凡是周姓之人,便大都是、或自诩为‘周公之后裔,姬姓周氏支脉’。

  当然,袁盎也明白窦太后此刻,实在是被周亚夫给气到了这个份儿上,才如此口不择言。

  便也只得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从窦太后方才那方骇人听闻的话上移开,拱起手,再次走上前。

  “太后,言失了。”

  “——已故绛武侯周勃,无论其生前做了什么,其功、过,都已经由先太宗孝文皇帝赏其功、惩其过。”

  “绛武侯周勃,更是早已被盖棺定论,得谥:武。”

  “这无疑是美谥。”

  “对于朝堂议定的这个美谥,太宗孝文皇帝当年,也是点头认可了的。”

  “太后实在不该在绛武侯周勃身上,再做出这样负面的评价……”

  看似是义正言辞,实则却也温声细语、小心翼翼的道出这番话,袁盎的双眸只一眨不眨锁定在窦太后身上,随时准备止住话头,改‘劝’为‘哄’。

  好在这一次,窦太后并没有像方才那般,一反常态的被袁盎点炸。

  只见窦太后闻言,先是深吸一口气,又将其缓缓吐出;

  似是将怒火按捺下去些许,才抿紧嘴唇,稍侧过身,大致望向袁盎脖子以上的位置。

  ——具体的人脸五官,窦太后已经看不清了。

  能辨认出一个‘脑袋’的形状,都还是因为光线足够充足。

  “谢太后……”

  见窦太后稍冷静下来了些,也愿意听自己继续往下说,袁盎先是拱手一拜谢。

  而后,才再度斟酌著用词,继续往下说道:“至于如今的太尉周亚夫……”

  “——拥兵自重,奏请太后与立储君,确实不符合人臣之道。”

  “但说到底,周亚夫也不过是借著于国有功——而且是泼天大功的机会,为自己、为宗族谋一个将来而已。”

  “虽德行有缺,但也尚还算不上‘乱臣贼子’……”

  听到袁盎那本就温和,此刻又更让人莫名平静的舒缓语调,窦太后本还稍压下了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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