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12节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但天子启的关注点,始终在皇长子刘荣。

  最终,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天子启毫无征兆的抬起手,朝著刘荣一招。

  “过来,皇祖母有话要问你。”

  此言一出,殿内众皇子、姬嫔——包括还未满岁的小十刘彘,以及窦太后本人,都将疑惑地目光齐齐投向天子启。

  窦太后的脸上,更是恨不能明写著:我?

  有话?

  要问皇长子?

  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终归是侍奉过吕太后,也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孝文窦皇后;

  见天子启这般作态,窦太后稍疑惑片刻,便也顺从的望向殿中央。

  待刘荣恭敬上前,便见天子启呵笑著侧过身,一手盖在窦太后的手上,另一只手朝面前的刘荣一虚指。

  “说起丞相,儿臣倒是想起来:若非皇长子出马,儿臣还不知要如何,方能使丞相回心转意呢。”

  “现如今,虽然丞相仍不见松口,但总归是没先前那般,让儿臣束手无策了……”

  果不其然,一听天子启这话,窦太后本云淡风轻的面色当即一沉。

  “皇长子久居深宫,竟还能和丞相私交甚笃?”

  “倒是没发现,皇长子未冠之年,便已胜皇帝者甚???”

  没有丝毫温度的两问,顿时惹得刘荣冷汗直冒,偏偏坑自己的又是皇帝老爹,再怎么有气也偏发作不得。

  毫不迟疑的搁置对老爹发牢骚的冲动,大脑飞速运转间,身形已经规规矩矩躬了下去。

  “禀奏皇祖母。”

  “往日里,孙儿与故安侯之间,并不曾有私交。”

  “昨日,是孙儿第一次私下与故安侯交谈,也是第一次只隔著三五步的距离,看清故安侯申屠嘉,究竟长得怎般模样……”

  窦太后绵里藏针,刘荣坚信最强大的必杀技是真诚。

  “皇长子,和丞相说了什么?”

  “——孙儿劝丞相:与其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在父皇的《削藩策》前螳臂当车,还不如留待有用之身,帮助父皇平定吴王刘濞必将发动的叛乱。”

  “除此之外,没说其他?”

  “——不曾……”

  见刘荣如此坦荡,窦太后莫名生出的怒气,此时也莫名消去大半。

  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终还是没忘再问道:“皇长子和丞相,是在哪里交谈的?”

  “除了皇长子和丞相二人,可还有旁人在?”

  闻言,刘荣心下长松一口气,不由敬佩起申屠嘉看似粗糙,实则高明无比的政治智慧。

  嘴上却也没耽误,恭恭敬敬答道:“于宫门内相见,出了宫门,沿著蒿街走了一段。”

  “终止步于武库,席地而谈。”

  “虽不曾有第三人在场,但孙儿与丞相交谈于武库外,身边不时便有禁卒巡视而过。”

  “想来,孙儿与丞相所交谈的内容,当也不难寻得人证……”

第15章 我好怕啊

  ……

  “报复!”

  “赤裸裸的报复!!!”

  结束家宴,回到凤凰殿内,那栋独属于自己的殿室,刘荣再也压抑不住胸中恼怒,只陡然爆发出一声怒喝!

  但也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刘荣甚至都不敢言明:究竟是谁在报复自己、是谁让皇长子刘荣‘大发雷霆’。

  至于原因,也不外乎‘避尊者讳’四个大字……

  “我干什么了我?”

  “不就是私下找故安侯吗?”

  “——不谢我倒罢了,居然!!!”

  “唉!”

  话说一半,终归还是维持著最后一丝冷静,没将那个天大忌讳的人说出口,刘荣只愤愤不平的一摆手,旋即将身体扔在了摇椅之上。

  而在刘荣身侧,除了刘德、刘淤这玄冥二少,却也多了一道更显稚嫩的身影。

  对于刘余而言,眼前的这一幕,是往日里不敢想像的。

  在众皇子眼中,大哥刘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老二刘德、老三刘淤看来,自家大哥,长兄如父!

  即是长兄如父,那自然是极有担当,又在这两个弟弟心中极具威权。

  天子启一个眼神,未必能把这兄弟俩吓住;

  但刘荣一声轻咳,却能把这俩活宝吓的舌头打结,走路顺拐。

  而在老四刘余在内的其他众兄弟眼中,大哥刘荣,是一个很模糊的‘形象’。

  那个形象,因为‘皇长子’的超然身份而耀眼,却也因为极其疏远的距离而模糊。

  便是偶尔能见到那张清晰的脸,也大都是挂著一抹不达眼底的温和假笑,更算不上有多少感情。

  但在今日,刘余却见印象中儒雅随和,甚至温和到有些虚伪的大哥,居然当著自己的面大发雷霆?

  究竟哪个才是刘荣的真实面目,刘余不敢确定。

  但刘余隐约觉得,刘荣这番举动,似乎意味著自家大哥,并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大、大哥的疑、疑惑,弟、弟或、或许能……”

  许是刘荣这不见外的作态,让刘余觉得自己也得有所表示,脑子里刚冒出一个念头,盒饭即说了出来。

  话说出口,刘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有些不对,却也已经没了退路;

  稍有些迟疑的看了看刘荣,终也只得硬著头皮,在兄弟三人疑惑地目光注视下对刘荣一拱手。

  刚要开口,却见刘荣稍一抬手:“去,取笔墨。”

  感受到刘荣对自己的照顾,刘余心怀感激,当即又是拱手一拜。

  待宫人取来笔墨,刘余思虑再三,斟酌下笔,眨眼便是两炷香过去。

  而在刘余左顾右盼,好似做贼心虚般,将那卷竹简送到刘荣面前时,刘荣本还有些躁动的心,只立时安定了下来。

  ——朝堂之上,父皇意欲削藩;

  坊间传闻,梁王意欲争储。

  大兄身皇长子,闻叔伯意欲夺嫡,又将平定诸侯叛乱,以立不世武勋。

  换做常人,早已六神无主,方寸大乱。

  然大兄成竹在胸,但未慌乱,反助父皇相劝于丞相,以除父皇削藩之阻力。

  此间所为,皆于常态不符……

  “嗯……”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看过刘余的见解,刘荣一边咂摸个其中深意,一边也不忘将手中竹简抬过头顶。

  原以为刘荣此举,是想让老二老三也看看简上所书,刘余当下一急;

  却见老二刘德自然上前,接过竹简看都不看一眼,便丢到了一旁的火炉之中。

  即便是那竹简燃起熊熊烈火,刘德也仍目不斜视的盯著火炉内,俨然一副要亲眼盯著竹简烧成灰烬的架势。

  见刘德这般轻车熟路,显然不是头一回干这事,刘余便也收起了面上慌乱。

  便见摇椅之上,刘荣思虑良久,方沉声道:“父皇要削藩,就必定要拉拢梁王叔。”

  “梁王叔想做储君,也肯定要拿此事做文章——例如,按老四所说的那样,凭著平定诸侯叛乱的不世武勋,找父皇讨储君之位。”

  “作为皇长子,在得知这些事之后,我本该慌乱不已,甚至应该‘愚蠢’的去阻止父皇削藩,以免梁王叔借平乱起势。”

  “而我非但没这么做,竟反其道而行之……”

  说著,刘荣撒向窗外的目光,终移到了四弟刘余身上。

  “父皇觉得,我太淡定了。”

  “淡定到好像我早就收到了消息,确定梁王叔无法做储君似的。”

  “我这副模样,会让梁王叔心生疑虑。”

  “所以,父皇不惜拿皇祖母吓我,也要让我活的战战兢兢,就像是生怕梁王叔得立为储一样……”

  见刘荣将自己藏在字里行间的意图悉数道出,刘余下意识又是一惊;

  待见一旁的二哥刘德、三哥刘淤,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这才安下心。

  而后,也不忘朝刘荣含笑一拱手:“大、大哥一、一叶障、障目,弟不、不过是、顺、顺嘴一、一提……”

  对于刘余的客套,刘荣只随和的一摆手,表示大可不必。

  又含笑思虑片刻,便对刘余道:“三日之后,帮我把兄弟们都招来凤凰殿。”

  “小十太幼,也得让王美人跑一趟。”

  说著,刘荣不忘带著意味深长的笑容,对三个弟弟解释道:“我,真的好怕啊……”

  “我得和手足兄弟们好好商量商量:该如何应对意欲争储,以祸乱社稷的梁王叔……”

  嘴上说著‘我好怕’,刘荣面上却挂著一抹自嘲的笑意,似乎对自己接下来的举动也感到好笑。

  刘余却是当即心下了然,一句话都没多问,当即拱手领命而去。

  待殿室内,再度剩下兄弟三人,躺在摇椅上的刘荣,才含笑闭上了双眼。

  “父皇,这是嫌唱戏的角儿太少,诓不到看戏的……”

  “——便陪父皇,唱好这一出戏吧~”

  “左右我兄弟三人在皇祖母那边,也落不著什么好……”

  ·

  “你俩也该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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