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103节

  说话间,周亚夫已经被天子启从地上拉起,又亲切的拉著手臂,走到了窦婴身前。

  便见天子启含笑望向窦婴,微微一点头;

  而后又侧过头,对周亚夫说道:“连大将军的二十万兵马,尚且要在出了函谷关之后步步为营,时刻警惕。”

  “太尉麾下不过大军十万,又肩负著宗庙、社稷的重担。”

  “——就不要东出函谷了。”

  “南下走武关,再绕道而行吧。”

  此言一出,周亚夫当即一愣,只满是惊诧的低下头。

  难怪陛下方才,不愿意接受我的军令状呢!

  绕道武关,等到了睢阳,三个月的期限,都要过去小半了!

  周亚夫还没反应过来天子启的意图,倒是一旁的窦婴率先反应了过来。

  顺带著,也明白了先前,天子启为什么让自己在率军东出函谷关之后,要‘步步为营’。

  “陛下的意思,可是我部、太尉部,都不需急著奔赴睢阳,支援梁王?”

  这话,恐怕也只有窦婴敢说——敢当著天子启的面问出口了。

  有窦婴这句话一点,周亚夫也才终于反应过来。

  什么步步为营,什么小心埋伏,都不过是用来堵东宫窦太后的说辞。

  天子启真正想要的,是长安的援军走慢一点,再慢一点,能走多慢走多慢;

  最好是慢到梁王那边,都快要在睢阳殉国了,窦婴、周亚夫这两路援军,才姗姗来迟……

  意识到这一点,周亚夫也目光灼灼的望向天子启,似乎是在考虑自己要不要也问清楚。

  见自己的意图被窦婴点破,天子启看了看左右——只有窦婴、周亚夫,晁错三人。

  索性便也不再欲盖弥彰,只意味深长道:“军国大事,不可不慎。”

  “叛军是否会侵扰、设伏,虽然不能说肯定有,但也不能说必定没有。”

  “大将军、太尉,都肩负著宗庙、社稷的安危,谨慎一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说著,天子启斜眼撇了眼一旁的晁错,便含笑回过身去,坐回了御榻之上。

  先抬头望向窦婴:“大将军拥兵二十万,可以走的稍快些。”

  “但到了荥阳之后,也别忘了在敖仓多花一点心思。”

  “——关中兵马和河东郡兵,总还是要花一点时间,才能共处一营的。”

  “支援睢阳的事,倒是不用那么著急——梁王再怎么著,也总能撑住一两个月。”

  话说的隐晦,但意思很明白:就算要分兵支援睢阳,也至少要在两个月之后。

  再侧过头,望向周亚夫:“太尉这一路,可就急不得了。”

  “本就兵力不多,又聚天下人瞩目,必定会被刘濞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对于梁王的安危,太后很可能会关心则乱,甚至逼迫朕颁诏,催促太尉支援睢阳。”

  “所以,朕可以口头许周太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道出这句话,天子启便自然地拿起茶碗,装作低头抿茶的样子,悄悄观察起窦婴、周亚夫二人面上的神情变化。

  就天子启所见:周亚夫似乎被天子启这番话说的愣在了原地,纠结片刻之后,又不无不可的点下头。

  ——周亚夫本来就不打算支援睢阳,而是打算趁著吴楚叛军主力在睢阳打出狗脑子,跑去断人家粮道。

  如今有了天子启的特许,自是乐得如此。

  比起周亚夫的‘爽快’,窦婴则多纠结了一会儿。

  但最终,也还是神情复杂的拱起手,默然再拜。

  ——梁王刘武,确实是窦婴的长辈:东宫窦太后的心头肉。

  但作为汉臣,窦婴也同样清楚:这场吴楚之乱,源自于天子启要削藩。

  吴楚是藩,齐赵是藩;

  燕代是藩,淮南是藩;

  梁王刘武,同样是藩……

  “没有别的事,太尉和大将军,就都去准备吧。”

  “明日大军便要开拔,趁这最后一天,再和家中妻小说说话。”

  此言一出,周亚夫、窦婴二人齐齐一拱手,告退离去。

  而天子启的目光,也终于和晁错那晦暗不明的双眸,直直对到了一起……

  “老师,别来无恙否?”

  ···

  今天第一更

第108章 誓师

  翌日,长安东郊。

  花了足足一个上午,平叛大军的誓师典礼,才终于在天子启检阅过军队之后,宣告落幕。

  誓师结束,大军却并没有按天子启先前的交代那般,即刻开拔。

  ——今日在长安东郊,参加祭天誓师大会的,自然不可能是平叛大军所有的四十万人,而只是一万人作为代表。

  此刻,这一万人的军方代表,正由各自的亲人拉著手臂,或是怀里被塞入鸡蛋、肉干,或是身上被披上厚衣,再在亲人的含泪嘱咐下,依依不舍的与亲长拜别。

  天子启也没有就此回宫,而是拉著太尉周亚夫、大将军窦婴,以及各位将帅,在将台上做著最后的交代和沟通。

  而皇长子刘荣,则是在二弟刘德、三弟刘淤,以及老四刘余、老六刘发等弟弟们的陪同下,来到了即将出征的五弟:公子刘非身前。

  昂起头,看著人高马大的五弟,骑在自己向舅父栗贲讨来的枣红马上,本就雄武的身躯,更被一层锁甲、一层札甲撑得愈发厚重;

  但刘荣面上,却仍带著一抹淡淡的忧虑。

  感受到大哥这明写在脸上的关切,刘非心中只觉阵阵暖流涌过,便第无数次翻身下马,对大哥咧嘴一笑。

  “大哥不用担心!”

  “看!”

  说著,刘非便以手握拳,重重砸了砸自己的前胸。

  “一层软甲,一层札甲——便是站著给吴楚贼子砍,弟也能撑上三五个时辰!”

  本是想要安抚刘荣的话,却惹得一旁的老四刘余猛然瞪大双眼,抬手……

  抬手还不够,甚至还垫了一下脚尖,才在刘非后脑上扇了一巴掌。

  “说!说的!什!什么胡!胡话!”

  越说越急,越急越说不出话,刘余索性也不再骂,只轻轻跳起,再在刘非后脑上扇了一巴掌。

  不知是刘余力气太小、刘非抗击打能力真的那么强,还是被自家兄长打习惯了;

  后脑被接连扇了两巴掌,刘非却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对大哥刘荣展示著自己的齐整甲胄,以及雄壮身躯。

  老实说:哪怕没有这里外两层护甲,单就是刘非那远非同龄人,甚至是远非寻常兵卒可比的身形,便足以让人心安不少。

  本就生的一副猛将的身子骨,又多了这里外两层甲具,事实还真就如刘非所说的那般:就算是站著让十来号人围著砍,也很难伤及要害。

  但刘荣也清楚:如果甲具就等于‘刀枪不入’,那这个时代的战争,也不会是拿人命堆才能取得胜利的了。

  ——纵是有甲具护身,一旦战事焦灼,这几十上百斤(汉斤)的负重,也很容易让人力竭。

  更何况甲士,本就是战场上的焦点。

  无论是为了夺取‘斩杀甲士’的功勋,还是觊觎那件价值连城的宝甲,战场上的大头兵们,也必定会前仆后继的冲向视野范围内,所能看到的每一个甲士。

  风险很大!

  但收益更大!

  意识到这一点,刘荣才刚因五弟雄伟身姿而压下些许的担忧,只再度汹涌而上。

  满是忧虑的在刘非身上再三打量著,还不忘绕著五弟转了一圈又一圈,似是生怕有什么位置,没被这里外两层甲具护住。

  看了半天,始终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刘荣才终是在刘非身前站定。

  又再上下打量一番,才难掩忧虑道:“务必要小心!”

  “兵家凶殺之地,战阵之上,更是凶险万分。”

  “若事不可为,必须要以自身安危为第一要务,切莫逞强!”

  这一番话,其实多少带了点‘打不过就跑,不用在意名节’的意味在其中。

  若是换一个外人来说,难免有点看轻,甚至侮辱的意思。

  但这话是出自刘荣口中,味道就不一样了。

  “大哥对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可真是没的说。”

  ——老二刘德浅笑盈盈,话语中多少带著些许酸意。

  “等我再长大些,我也能领兵出征!”

  ——老三刘淤则更直白些,明显是有些妒忌了。

  老四刘余面上则仍带著恼怒、担忧所夹杂而出的复杂情绪,见刘荣这般作态,倒也稍平静下来了些。

  至于老六刘发,性子本就怯懦的紧,见五哥被大哥如此关切,也只敢低下头去,再偷偷将羡慕的目光,撒向刘非那嬉皮笑脸的面庞。

  正说话间,远处的点将台上,天子启也终于结束了自己最后的交代,对众将官一拜,而后便在众人的目送下,乘坐上了返回未央宫的马车。

  天子启离开之后,太尉周亚夫率先走下了将台,沿著长安城外墙,径直朝著长安以南的蓝田大营而去。

  ——作为太尉,周亚夫要对整个平叛大军负责。

  誓师结束,接下来自然是前往蓝田大营,准备点兵开拔。

  说是今日开拔,但最终出发的时间,大概率也会是在黄昏时分,将士们从蓝田出发,象征性走出几里地,再安营扎寨,明日才正式启程。

  周亚夫去了蓝田大营,大将军窦婴,则是回了长安城。

  作为外戚,窦婴在出征之前,还要去长乐宫一趟。

  向窦太后做过汇报,再听取一番嘱托之后,才会带著自己的幕僚、属从之类,去蓝田大营找周亚夫报导。

  倒是郦寄、栾布两个老不正经,左顾右盼找了一会儿,便径直朝著兄弟众人所在的方向而来。

  看似是来找此番,要一同出征的公子刘非,拱手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不约而同的找上了刘荣。

  “见过长公子。”

  “——拜见曲周侯、上将军。”

  此番出征,郦寄、栾布、刘非这一路偏师,最终是由曲周侯郦寄为主将,官拜车骑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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