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晋楚之争久矣,想来晋国也不会坐视楚国一家独大。”
“此次王子围若执意报复,那咱们便可入晋求援。只不过,如今晋国内部亦是错综复杂。自从赵中军害了场大病之后,晋之六卿便可谓是一盘散沙。届时只怕是免不了还需要一番口舌之辩。所以,到时候还得子明多多劳心了。”
堂堂郑国执政卿不想着去摆平晋国,却让李然身为一个行人多劳心?
这逻辑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按理说,身份就决定了话语权。而要论身份,李然的行人一职,与子产的执政卿比起来,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恐怕也不为过。
那是不是也就代表了你子产说一句,其实能顶我李然十句?
既如此,又为何要李然多劳心呢?子产直接找晋国不行吗?
还别说,这还真不行。
这就得从晋郑两国之间的关系说起。
要说起郑国与晋国的关系,那可也算得是另一部血泪史了。
自晋灵公十三年至晋悼公十二年,一百年里,郑国六次顺从楚国,又六次叛楚归晋,而期间所发生过的大小战事,那更是不计其数。这也让原本底子就薄的郑国基业,更是雪上加霜。
直至弭兵盟会后,晋楚共霸的局面形成,两相议和,这才让郑国与晋国和楚国的关系稍有缓和,而郑国则借此时机,也算是彻底跟定了晋国。
故此,一旦楚国那一边若是又来了什么动静,那么郑国这边,所能依靠的也唯有晋国了。
只是,由于郑国此前一百年里一直是于晋楚之前反复横跳。所以,郑国在晋国看起来,就犹如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小弟一般。
所以,郑国想要在自己关键时刻与晋国方面讲得上话,那也属实不易。
而这,也正是子产为何要将此“重任”欲托付给李然的原因。
一方面,李然虽是入仕于郑,但其实与郑国牵连还并不深。二来,李然本人,也已经为晋人所熟知。
所以,李然在这时候,其话语权确实是已经反超了身为郑国执政的子产了。
“岂敢承此‘劳烦’二字,然必将秉义而为。况且然既为郑国行人,大夫若有任何差遣,然亦自当全力以赴。”
……
另外一边,郑邑城外。
王子围迎娶了新妇,本该是件喜事。但他现在的心思又哪会放在这种事上。
此番未得寸功,于自己部众面前丢尽了颜面。不想也知道,到时候消息一旦传回楚国,那楚国上下也免不了是要在暗地里将他一顿冷嘲热讽的。
而王子围平日里,本就嚣张跋扈惯了,往日里得罪的人可也不少。若是被这群人给逮到了这样的机会,那还得了?
所以,这一连过得好几日,王子围也不急着拔寨还楚,却整日都在营帐内沉迷于酒色之中,笙歌箫语不断,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憋屈。
可这种掩饰能骗得过常人的眼睛,却是无法骗过伍举的。
伍举,这个名字或许并不为后世人们所熟知,但他的孙子却是绝对家喻户晓的。他那好孙儿,可不是别人,正是日后大名鼎鼎的伍员,伍子胥!
伍举父亲伍参,本是一名下级军官,后因力排孙叔敖的撤兵之意,向楚庄王竭力献策,与晋国在邲这个地方进行了一场决战,并是大获全胜!楚庄王也由此得以饮马黄河,威震中原。
而伍参也因此而立了军功。不过,伍家那时候也依旧是默默无闻的。而其子伍举,则更是因为差点牵连进一场楚国内乱而险些出奔晋国。
而如今,就是这样一名曾经身份卑微,且有叛逃之意的楚国臣子,却倍受王子围的赏识,竟是让其作为副使随侍左右。
这一方面足以见伍举此人确实是能力出众,而另一方面,同样也可足见王子围此人,选贤举能也从来都是不拘一格的。
而眼下,伍举也不亏为楚之良材。那双洞若观火般的眼睛,是将王子围的心事早已给揣摩得是一清二楚。
见得王子围这几日始终“借酒浇愁”,伍举便早早的想得一招。于是在酒宴之上,借机便是起身越众而出。
“禀令尹大人,眼下却有一桩好事,不知令尹大人,岂有意乎?”
伍举也并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即便是面对王子围这般猛人,他这话也说得不卑不亢,显得甚是铿锵。
“哦?有何好事?”
知道伍举是有了主意,王子围立刻是酒醒了一半,且是饶有兴趣的如是问道。
“臣听闻,前不久晋国曾假托我楚国‘王子比奔晋’之名,号召各路诸侯,于平丘举行盟会,军治万乘而耀武扬威,且盟会之上所念檄文也对楚国多有不利!”
“而今我们既然已经出来了,何不以晋人不守宋盟之名,同样号召天下诸侯前来盟会?届时我楚国复霸于中土,并以天下盟主之名号令中原,如此岂不快哉!”
“再者,若能借此次盟会彰显我楚熊之强盛,那日后各路诸侯又岂敢再有不敬之意?”
平丘之会上,晋国的垂死表演可谓是仍然历历在目。而眼下伍举所提出的,再搞一个由楚国所首倡的盟会,则与平丘之会是有着天差地别的。
晋国耀武扬威动用二十万兵甲,而我楚只区区两千。晋国是趁敌国之危,而我楚则是遇强越强!
当然,伍举此言,却还故意隐了一个最为重要的目的。那就是,若是能够由王子围发起此次盟会,那他王子围日后在楚国,则更是成了难以掩人的太阳一般耀眼。
“哈哈哈,举之所言,正合吾意!”
憋屈了好几日的王子围一听到这个建议,顿时就撇开了尚在怀中的歌姬,并兴致勃勃的起身上前,一把将伍举是扶了起来。
“如此甚好!若以寻宋盟之名,天下诸侯莫敢不从也!若能借此而扬我大楚之威,试问天下谁人还敢小觑我楚?而谁人又还敢再小觑本令尹?”
王子围此番在郑邑受了挫,可一向自负的他又岂能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而没有半点反应呢?
好嘛,既然你晋国能搞个盟会耀武扬威一把,那我王子围难道就不行?
好!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狂哉!我楚
伍举的进谏,可谓直接说进了王子围的心坎里。
搞个盟会,也正可以弥补一下他王子围此次在郑邑所受的“委屈”。
但是,问题又接踵而至。会盟地点该选在哪里呢?
这时,见不得伍举如此出风头的伯州犁,也站了出来。
“令尹,臣以为,既决定会盟诸侯,那选址绝不可马虎,需得小心谨慎才是。以臣之见,不如在我楚国边境,亦或是郑楚交接处,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呐。”
举行盟会可不是一件简单的是,那可是要邀请各国诸侯率师前来的。
虽然各路诸侯参加会盟所带来的人马并不会很多,但合在一块,威胁也是不小。
若是选在离楚国较远的地方,万一别有居心的诸侯于暗中动了手,那王子围的身家性命岂不是危险了?
再说,既然是要彰显楚熊的强盛,那选在楚国境内那自然是最为合适的。
对此,伍举也未多言,竟是直接附议赞同了。
因为他知道,令尹是绝不会答应的。
他实在是太了解王子围了。
果然,伯州犁的话音刚落,便是立刻遭到了王子围的反对。
“哼!本令尹既然是要召集天下诸侯盟会,又岂能如此的畏首畏尾?”
“依我看,此次盟会选址,就选在虢地吧!”
王子围的脸上一片毅然。
但这一下,在场的一众大夫听闻后尽皆是张大了嘴倒吸一口,一脸的错愕。
“虢地?!那……那可是晋国的门户啊!”
“是啊!此处深入中原腹地,我楚自立国至今,却还无人能到得如此地方啊!那此行岂不是九死一生!”
“是啊是啊!在虢地会盟,那无异于羊入虎口啊!”
虢地,在郑国的北边。是晋国出入中原的门户所在,此处向西便可入晋,向东,便是卫,宋。
这地,实在是而离开楚国太远,而离开晋国太近了!
选在这样一个地方举行盟会,岂非给了晋国以天赐良机,可以羞辱楚国一番?
万一晋国真的不讲武德,届时别说是会盟了,便是他王子围能否活着回到楚国恐怕都要成问题了。
于是,一时间大营之内,众大夫的反对之声是不绝于耳。
毕竟他们都是要跟着王子围混的,一旦王子围出了事,他们等于也都要跟着一起玩完。
可谁知王子围的态度却十分的坚决,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毅然决然的要将会盟地点选在“虢”。
是的,这就是王子围的生猛。
但凡他认定的事,但凡他下定了决心的,那便是楚国上下齐声反对,也无济于事。
就是这样的刚愎自用,就是这样的独断专权。
当然,伍举作为最了解王子围的人,很快就看出了王子围的深层用意来,于是,也甚是猖狂的当堂大笑起来:
“哈哈哈,诸位,我们令尹大人英明神武!将盟会之地选在虢地,可绝非儿戏之言呐!若依伯州犁所言,选择楚地会盟,虽可万无一失,却实有二害。而选虢地会盟虽看似惊险,却有三利。此间计较,还请诸位是洗耳恭听……”
“若是以伯州犁所言,选择在我楚国边境举行盟会,这一来,无法彰显我楚国盟会之诚意。各诸侯国或许会因为惧我强楚而不敢前来与会。届时他们不来参加,反倒让我们自己面上无光啊。二来嘛,若是在我楚边境举行盟会,那与晋之平丘又有何异?我们楚人既然是要举行盟会,的目的不外乎是要与平丘之会一较高下!若无有区别,那此次盟会岂不毫无意义?此既为二害是也!”
“另外,选在虢地却有三利,一则,虢地乃为晋国之门户,却离我们楚地极远。晋国若是连在这里举行盟会都不敢前来,那便足可谓是贻笑大方了。所以,我料定晋国是必来无疑!其二,选在此地也能体现出我楚国邀请诸侯国前来盟会的诚意,虢地远离楚地,各诸侯国没了后顾之忧,而且只要晋国肯来,那还怕其他诸侯不来吗?届时天下诸侯共聚一处,其威名岂不直接盖过了平丘之会?”
“至于第三个好处嘛,呵呵……此次盟会乃令尹作主,选在虢地举行,不但能够彰显出令尹的胸襟与胆略,也能压制住国内的流言蜚语,让国内的那些宵小之辈是彻底闭嘴。”
伍举的一番话说完,王子围脸上的不禁是泛起了得意之色来。
伍举的这一番话,将王子围本不方便说的全给说了出来。若说伍举乃是他王子围肚子里的蛔虫,似乎也不为过。
是的,王子围选在虢地举行盟会,其用意就是这三点!
平丘之会上,你晋国风光了一把是吧?
此次我在虢地举行盟会,我楚熊,我王子围便还要比你更风光百倍!诶,就问你气不气?
在与晋国争锋的路上,几百年来,楚国可是从未懈怠过。而他王子围,更是朝思暮想着要如何光复他楚国往日的荣光。
当然,这样做对他王子围而言,也自然是有着极大的好处的。
“啊!原来如此!确实是老臣愚钝了啊。”
“令尹大人英明,我等自愧不如啊。”
楚国的一众卿大夫闻得此言,这才是恍然大悟,也不禁是为自家主公的雄才伟略而叹服不己。
于是,当夜,王子围便是立即派人前去各国昭示,三个月后要在虢地举行盟会,并要求各诸侯国依照宋盟之誓,务必派人前来参加。
……
此时的王子围,还尚未离开郑国。所以在虢地举行盟会的消息,郑国自然是第一个知晓的。
而在得到了这一消息后,郑国上下顿是举国骇然。
当然,也有不骇然,那便是丰段。
毕竟,现在他可是王子围名副其实的岳丈,自己的女婿要主持天下会盟,他这个老丈又岂有不站台呐喊的道理?
于是,在郑国朝议之时,丰段自然是力挺王子围。认为郑国应该遵守宋盟的约定,前去参加此次盟会。
“楚势日盛,且与郑国又是唇齿之距。日前我们既是去了平丘参与盟会,而今若是不去虢地参与盟会,想必日后楚国定会怀恨在心啊。”
“驷某也以为,此次我们必然是要去的,万不可届时给楚国留下了讨伐我们的借口!”
驷黑也毫无疑问,支持丰段,支持亲楚。
可一旁的子产见状,也是理所当然提出反对:
“此番王子围,之所以要举行盟会,便是意欲各诸侯国亲附于楚而疏远晋国,这实是包藏祸心呐!届时,若我郑国因此而获罪于晋,那岂不又要走上以前的老路?且如此失信,那日后我郑国还将如何以姬姓之邦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