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话锋一转,他却将李然也抬到了与他一般的高度。
“令尹大人,下官……”
“下官何德何能,岂能与大人相提并论!”
李然赶紧起身作揖,面上尽是惶恐不安之色。
谁知王子围却只是一笑,又颇不以为意的说道:
“呵呵,你明知此次本令尹率众前来所欲为何,却仍敢孤身前来阻拦,如此胆略,也实属罕见。即便是你们郑国的贤大夫子产,此时此刻,恐怕也只敢是缩在郑邑城中瑟瑟发抖,又遑论他人?”
“依本令尹看来,你李子明若都不能称之为英雄,放眼这中土之内,恐是无人能够担当得起了。”
李然闻言,自是受宠若惊,立即是与他回道:
“在下感谢令尹大人嘉许,但区区在下又如何担当得起这‘英雄’二字?还请大人莫要再取笑下官了。”
李然也很识趣的继续自嘲着。
然而王子围目光一转,又冷不丁的言道:
“取笑?”
“你妄图用你一人的性命,来换得郑邑上下之安危,子明是觉得,此举难道还不够英雄?”
话音落下,王子围突然是目光森冷。
今日所谓的“煮酒论英雄”,至此结束。问题也终究是拉回到了现实。
李然自知,他的这一招缓兵之计,终究是没能瞒得过王子围的眼睛。
只不过王子围是用了另外一种比较迂回的方式,当面将其揭穿罢了。
而当王子围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李然也深知无法继续演下去了。
“呵呵,看来令尹大人一早就已看穿了在下的谋划。”
这还是李然第一次被人识穿自己的计划,一时间还有点难以接受。
谁知王子围却只是笑道:
“你李子明的名头,这天下没听过的,只怕也已经是屈指可数了。本令尹此来,既有大事图谋,又岂能不知你李子明的底细?”
“只不过如今看来,本令尹所欲成之事,只怕今日是做不成了。”
显而易见,事到如今,他与丰段所谋的大计,确实是早已过了最佳时机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王子围之聘
面对已识破了自己计谋的王子围,李然仍是强作镇定。
因为他知道,既然王子围能有耐心与自己废话这么久,那么就意味着王子围并不想对自己动手。
果然,王子围在揭穿了李然的计谋之后,也并未让他的侍卫进来,将李然拿下。却只是付之一笑道:
“李然,你将来若是有想法,可尽管直接来楚国寻我便是。”
言罢,王子围便起身而走。
王子围这最后一句话,摆明了是要开始拉拢李然。但李然此时又如何敢应?
不由得低头作揖,且往后又退了两步。同时,李然也知道,现在他已经说什么都无法拦住王子围了。
不过,想来时间应该也已足够。一日夜的时间,子产只怕早已将郑邑给防得是严严实实的了。就算王子围进得郑邑来,也不敢再是轻举妄动的了。
而在王子围带着队伍离开后,祭乐恰好是从城内赶来。见得李然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什么?楚王子围他居然识破了夫君的妙计?那他没怎么你吧?”
就连祭乐都忍不住感到奇怪,毕竟要说起来,李然这回确确实实算是坏了王子围的大事的,那王子围又岂能如此轻易就放过他?
这完全不像楚人的风格啊。
“王子围此人,面上骄狂,但实则粗中有细,心思缜密,的确是个劲敌。”
这还是李然第一次对另一个人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经过这两日的相处,王子围虽是摸清了他李然的底细,可他也同样看清楚了王子围。
“哦?夫君此言,何意?”
祭乐问道。
只听李然是继续言道:
“丰段与他合谋一处,为的便是谋夺郑国之大政,可我在此处将其拦下,只待子产大夫调集兵将,他与丰段便再无机会。”
“丰段恨我入骨,但他却不恼不愠。明知败局已定,却仍是要赶往郑邑,这是为何?他这是为了不失信于天下。而这份泰然自若,又足见其胸中沟壑。”
“再有,他若动我,则必为城内子产大夫所知。倘若于郑邑之外动起干戈,这两千人能否安然归楚,犹未可知。届时他渔利不成,反倒被我郑国所擒,岂非颜面尽失?再有,即便子产大夫是按兵不动,可祭氏想必也会因此与楚国结下梁子,郑邑处天下之中,届时楚商不得通行郑邑,与楚而言,也是莫大的损失。”
“王子围自然能看得懂此番深浅,亦知其中轻重,更懂隐忍不发。此番心性,绝非寻常蛮夷可比。”
虽然历史上的王子围风评极差,可是眼下在李然的眼中,这个王子围却是相当的不错。
而他的这一番评价,确确实实是发自肺腑,绝非虚词。
“想不到夫君对此人竟是如此看重,也无怪你要在此亲自设计阻拦。”
祭乐这才明白李然那日为何一定要自己留下来。
“若非如此,又岂能拖延他这些时间?”
“如今,便看城内的子产大夫该如何表演了吧。”
该做的事,他李然已经全都做完了,如果这还不能阻止丰段的阴谋,那他可就真是无计可施了。
这郑邑,王子围肯定是去定了的。即便只是为了楚人的几分面子,也得是争上一争。
……
(以下情节为左传直译,不过,作者君在尊重原笔原意的基础上,稍稍调整了一些)
楚王子围聘于郑。
正当王子围带着两千多“迎亲”队伍抵达了郑邑城外时,子产立刻是传出了消息,让王子围在城外的扎营休整,等待伯石大夫送其女出城。并又派出了心腹之人,操持城防,坚闭四门。
郑国大夫子羽,作为子产的代言人是来到了城外。
“禀令尹大人,子产大夫特命在下前来告知。由于我郑邑地方狭小,只怕容不下令尹的一众随从。还请让我们于城外清扫一处地方,作为如今迎亲祭祀的场所吧。”
周邦婚娶俗礼甚多,这祭祀也是其中之一,万万不可少的。
只不过,为了不让王子围进城,子产也可谓是想尽了办法。甚至不惜在城外重新划了一处地块,给予丰氏作为临时的祭祀场所,好来让王子围前来完成逆迎之礼。
王子围闻声并未说话,只是仍旧若无其事的坐在马车上,傲然神色跃然脸上。
而此时,马车一旁的太宰伯州犁上前反驳道:
“我楚令尹,乃是奉了君命前来逆迎亲事的。为此,我楚国于国内还特意布置了宴席,并在庄王与共王的庙里祭告后才来到郑邑迎亲。”
“如果你们在野外赐予我们这一桩婚事,那就等于让我们的令尹,乃至整个楚国都失了面子。那将来,我们令尹大人却还如何能在楚国立足?”
“不仅是这样,而且你们如此做,还会让令尹背负了欺骗先祖的恶名,以至于将来无法继续做我们楚国的上卿。如此这般,却叫我们如何能够返国复命?”
其实,伯州犁的话是再简单不过,你们不给我们面子,那我们也就不必再讲什么情面。
可谁知,子羽闻声却也并不着急,只片刻思索后便道:
“还请令尹息怒,我们郑国实是一个小国。作为小国,我们原本是没有罪过的,但依靠大国而不设防备,那才是它的罪过。我郑国虽小,也正是需要依靠楚国这样的大国来安定自己,但若是你们包藏祸心,前来图谋我们郑国,那我郑国也就等同于失去了依靠。”
“况且,你们今日若是图谋了我郑国,那日后,其他诸侯国见状,便会纷纷一起违抗拒绝你们的命令,到时候,令尹的号令也会因为受阻塞而行不通。这对令尹而言,究竟是赢是亏?还请令尹大人三思!”
子羽的话音落下,这话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你们少来这套,你们现在的盘算我们都已经一清二楚的了。
伯州犁一时无话可说,只得是朝一同随行而来的副使伍举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伍举这个名字或许并没有很多人知晓,但他孙子的名头却委实大的很。
伍举此番随王子围一道前来迎亲,在祭氏庄园被李然截下之时,便已知此事已经暴露,不可再行。
见得当下如此情形,他也只得朝着马车上的王子围道:
“令尹,事已至此,恐怕只得垂櫜而入。”
而此时的王子围也深知与丰段所谋之事已然落空,但为了此行的目的,也为了他自己的面子,当下微微点头。
于是,伯州犁得到示下,让所有侍卫尽皆是解下了兵器,只双手提着空袋子,便随着使者子羽一道进入了郑邑城中,以示诚意。
最终,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将丰段之女给逆迎出了郑邑。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伍举献策
王子围授意其部众,尽皆是垂櫜而入,以示自己并无僭越之意。并正式以一国大夫之礼,逆迎了丰段之女。
而丰段,则理所当然的,就此成了楚令尹王子围的老丈。
只不过,原本丰段这妄图一劳永逸的阴谋,却也终究是在李然的一顿干扰之下,未能得逞。而李然,于整个郑国而言,自然是居功至伟。
待得王子围正式出城之后,子产这才是将李然请至府中,是要与他当面致谢。
“呵呵,子明啊子明,此次又是多亏了你啊。若非是你替本卿是争取到了这些时间,我郑国又岂能安然度过此关呐。”
此话倒也不虚。要说这一次,倘若真的让王子围偷偷带兵入了城,届时再加上丰段与驷黑以为内应,那此次郑邑只怕是瞬间便会有倾覆之危。
而李然此番能够急中生智,略施小计便粉碎了丰段之阴谋,说他于郑邑是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大夫言重了,然既身为郑国行人,自当以郑国安危为重。”
李然仍然是极为谦冲的说着,脸上满是恭敬之色。
闻声,子产抬手捋须,甚为欣慰。
“不过,然以为,此番楚国令尹王子围无功而返,只怕是会心有不甘哪。”
李然话锋一转,又忽的满是担忧起来。
此次王子围聘于郑,亲领两千楚国精锐而来。无论是于楚国还是于郑国,这一动静都算不得小。
而此次他无功而返,依着王子围的性格,这脸上定然是挂不住的。
所以,李然如今所担心的,便是王子围既然已无法觊觎郑国亲楚,那日后必然还留有后招。所以,对于郑国而言依旧是不可不防的。
“嗯,子明此言有理。”
“想那王子围向来跋扈,虽名为令尹,却实有楚君之威!而今在我郑国吃了如此的大亏,其报复之心,实难免之。”
“既如此,那子明可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既然李然提起此事,子产自是要先问问李然的看法的。
“禀大夫,如今楚国势大,唯有借力打力。”
而李然的看法也十分简单,面对绝对实力的巨大差距,只能借用他国之力钳制楚国。
而他这一想法,立即得到了子产的赞同。只听他附和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