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嘴就是‘陛下女中尧舜’,哄得这位太皇太后几乎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
向太后听着太皇太后的话,差不多知道发生了什么?
于是,小声的说道:“娘娘恕罪,新妇以为,孙学士所言,不无道理!”
“我大宋祖宗以来,乃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熙宁中,文潞公,便是以此劝谏大行皇帝的……”
听到向太后提起文彦博的名字,太皇太后的脾气才终于消了一些。
文彦博,那是她非常尊重的元老大臣!
只是,她犹自不满,依旧说道:“若是这样,往后国朝大臣有罪,都不能加罪了!”
“若是这样,国将不国!”
“再说!太后,御史们的弹章,太后也是看了的!”
“王珪所作所为,那里有一点国家宰执的样子?”
“他甚至曾经私下交通辽使!”
太皇太后一边说,眼睛却悄悄的观察着赵煦的神色。
向太后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只能是耐着性子劝说:“娘娘明鉴,御史奏事,本是风闻……祖宗以来,国家士大夫何曾有人交通辽人了?”
太皇太后摇头道:“张元、吴昊,太后不知道吗?”
向太后顿时噎住了,良久才道:“那只是两个落第士子,算不得士大夫……”
太皇太后顿时笑了,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向太后。
张元、吴昊,仁庙时代的士人。
因为屡试不中,恶从胆边生,把念头一横,投了西贼,被那西贼国主元昊重用。
传说,好水川一战,就是张元指挥的。
战后,这个大宋的落第士子,在战场上,踩着无数大宋阵亡将士的尸骸题诗:夏竦何曾竦,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军机!
于是,一战成名。
甚至改变了大宋!
自那以后,大宋科举殿试,就不再黜落士人。
更专门设置了特奏名进士这样一个名目,给天下屡试不第的士人一个出路,让他们有一个官做。
免得这些人觉得在大宋怀才不遇,学那张元吴昊,把心一横就去投西贼、北虏。
这两个人对大宋文坛的影响还远不止如此。
后来的诸多科举改革,包括王安石废诗赋而以经义取士,也都有着防范类似张元、吴昊这种人再次出现的考量在内。
向太后被太皇太后盯得,只能低下头去,告了一声罪。
太皇太后也没计较,她看向赵煦,问道:“六哥不在福宁殿里读书,来太母殿中有事?”
向太后这才拾起了自信,连忙将方才在福宁殿里的事情和太皇太后说了。
顿时,太皇太后也惊奇起来:“果然?”
“新妇岂能欺瞒娘娘?娘娘不信可以当殿策六哥!”
于是,太皇太后兴致勃勃的在保慈宫里,拿着向太后手里的奏疏,一一问了赵煦问题。
然后她听着赵煦,口齿清楚,条理分明的回答,满意极了。
一个个问题问完,她就双手合十拜了拜:“祖宗保佑!祖宗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大宋这是出了英主了!
但,心中的忌惮,也因此又深了一分,对王珪的杀意则再次加重了几分。
现在,谁劝都不好使了!
太皇太后杀意已决!
王珪,必须剥麻!
必须将他身上的罪名,全部坐实!
不然的话……后患无穷啊!
……
遇仙正店,汴京七十二正店之一。
也是整个西向御街上,规模最大,最奢华,同时也是文人士大夫们最喜欢来的酒楼。
司马光在此,特别设宴,款待刚刚入京的老朋友孙固。
孙固的年纪,比司马光稍大一些,他是大中祥符九年生人(1016年),而司马光则是天禧三年生人(1019年)。
两人昔年在汴京,也都是好友。
治平年间一度往来很密切。
当时司马光出任御史中丞,而孙固则是大行皇帝的潜邸大臣。
“听说和父今日上书太皇太后,只为王玉禹求情?”酒酣耳熟之后,司马光就趁机问道。
孙固点点头:“此番入京,老夫本只想言王安石乱政之事……”
“然而,入京之后,却闻得两宫欲深治王玉禹之罪!”
“太皇太后甚至隐有剥麻王玉禹之意!”
这却是司马光未曾知道的事情。
他闻言也是吃了一惊:“剥麻?
“祖宗六七十年来,何曾剥麻大臣?”
“儒臣士大夫体面,怎可随意轻慢?!”
说着,司马光就郑重的对孙固承诺:“和父放心,若太皇太后果真欲用剥麻,老夫与和父当以死争之!”
孙固举起酒杯,对司马光敬道:“善!愿从君实!”
新党、旧党这十几年来,闹归闹,骂归骂,何曾穷治彼此?
当年乌台诗案,王介甫都已经退隐江宁了,闻讯还是第一时间上书请求。
在都堂的章惇、李清臣,也都想方设法的营救。
待制宰执,是天下根基,是国家脊梁,也是社稷柱石。
亦是天下文华上科之选,九州文字风流人物。
可以贬谪之,可以责降之,甚至还可以安置、勒停。
但万万不能剥麻!
司马光编修资治通鉴,他很清楚,这种事情先例只要一开,以后灾劫就无穷无尽了!
今日可以剥麻王珪,明日是不是就可以剥麻他司马光了?
甚至,若是将来出现暴君、昏君,直接杀宰执了怎么办?
新法、旧党的争辩,那是道义问题,立场问题。
可剥麻宰相,就是原则问题了。
每一个士大夫,都绝不会允许发生这种事情。
岭南荆棘之路,已经六七十年未开。
今日若为王玉禹开启,明日就一定会为别人开启。
第68章 宋用臣 (1)【求首订!】
2023-07-20
元丰八年三月丁未(十二日)。
两宫下诏,自即日起,三省两府宰臣、六部、两制大臣以及三衙横行以上大将,各自归家,不需再留宿禁中。
同日,诏礼部,以故承议郎陈之方、宣德郎马希孟,伴天子读书,进君子正人之教有功。
特旨,追赠陈之方朝奉大夫,追赠马希孟朝散郎。
并许各荫其一子入官,并特别恩诏,准其可择文武资序。
文资则可补判司薄尉,武资则可加一级,以正九品右班殿直录用。
这是真正的天恩浩荡。
追赠只是朝廷荣誉,但特旨恩荫就不一样了。
特旨恩荫的人,是可以将其名字留在都堂的堂薄上。
官职再小,其差遣除授注阙,也是都堂堂除。
都堂堂除,就意味着机会更多,除授的职位也更好,升官也更快。
若是再能考个进士出身,那就直接踏上了升官的青云之路!
别人还在选海挣扎的时候,可能被堂除之人,就已经是京官了。
这对那些只要能展磨勘一年,就敢杀人的选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同日,两宫以司马光上书状,下三省有司,命有司讨论。
也是在同日,又一位老臣太中大夫、资政殿学士、知河阳府韩维韩持国入京。
本日,御史台继续进弹章,继续围攻王珪。
因为乌鸦们算是看出来了。
两宫迟疑、犹豫不决,但太皇太后却似乎执意要深罪王珪。
这不就是最好的无风险投机机会吗?
反正,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顶着。
而他们正好在两宫面前,表演一个忠直的人设。
弹章上奏,依旧留中。
但枷锁却在一点一点收紧之中。
在这一天的下午,户部侍郎李定,受命入宫,在迎阳门下对奏。
两宫在迎阳门下的小殿里,对李定面授机宜,命他立刻着手对京东西路保马的情况进行认真、彻底的秘密调查。
并要求从速处置!
李定走出大内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飘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