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中,有些是蔡京当年的门生故吏,自从蔡府出事,没来过一次的。
有些是在太学生上街时,跟着一起喊诛六贼的。
有些是明面上风轻云淡,事不关己,暗地里一看蔡京倒台就当浮一大白的。
当然,也有一些当时还不在开封的外地官员,心里负担就小了很多。
官场百态,与后世无异。
要论脸皮,还得是新任刑部侍郎齐伟,道君皇帝罢黜蔡京时,他跟着蔡京的好大儿来宣旨,李纲查抄蔡府时,他带着刑部衙役倾巢而出,挖地三尺,干的卖力。
可此时,虽然买的门票,来到蔡府三院,蔡京中午小憩,并不见他。
齐伟左右无事,向人要了个锄头,竟帮着翻地松土起来。
没多时,秦桧也来了。
瞧见齐伟干的卖力,秦桧笑道:“齐侍郎这是准备致仕务农了?”
齐伟拄着锄头,擦了擦额前的汗:“彼此彼此,秦统制不也来的早。”
一炷香后,蔡京刚一起身,齐伟扔掉手中锄头就奔了进去:“蔡相公,这些日子身体可好啊?”
蔡京眯着眼,将齐伟上下打量了一番:“以前刑部主簿文书?”
齐伟赶紧笑道:“蔡相公识人的本领,天下一绝啊。”
自从大势已去,蔡京赋闲在家,早就看透了官场上的阿谀寒暄,到了如此境地,如此年岁,自是懒的多话,开门见山地问道:“直言。”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齐伟满面春风地从厅内走出。
瞧了一眼秦桧,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秦桧入厅,见蔡京眉目耷拉,一副疲态,犹豫片刻,躬身准备告辞:“蔡相公想是言多累了,本官还来叨扰,罪过了。”
蔡京闻声,努力地睁开眼睛,瞅了一眼秦桧:“秦御史?”
秦桧上前躬身:“蔡相公还记得?”
蔡京挤出一个微笑:“当年你可没少参老朽啊。”
秦桧倒也不尴尬,轻笑道:“职责所在,相公勿怪。”
往事如烟,不堪再提,蔡京轻抬一只手:“坐吧。”
等秦桧落座,蔡京淡淡问道:“朝廷财事真出问题了?”
秦桧解释:“那倒没有,只是官家说到了大宋的基本盘……”
秦桧把朝议之事简单地给蔡京讲了一遍,蔡京叹道:“福金这年纪呐,能将王朝兴衰之势看的这般透彻,也是难得。然大宋之基,并非只在财事,更在你我。”
秦桧不知是懂不懂蔡京话里的意思,只是摆出一副虚心求教之像。
“你我这样的士大夫,才是大宋的基本盘,所以伱瞧神宗之前,朝廷再苦再难,哪位先皇亏过我等?”
大宋公务员的福利,确实是羡煞汉唐,更别说明清,后面的不是羡煞,是嫉妒的面目扭曲。
所以北宋一朝贪污腐败的现象,不是没有,但是比起历朝历代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ps:别说李邦彦,人家入朝之前,祖上便是开封巨富。
所以千年之后,海外有一小国,号称全球最为廉洁的国家之一,这里面原因众多,但是有一点,高薪养廉,可是与宋无异的。
秦桧明白,神宗之前的历代先皇,苦百姓、苦后宫、苦赵家兄弟、甚至是苦了自己,也绝不会苦一苦这些士大夫的。
比如仁宗,当年玩个关扑游戏,都得问身旁的大臣们借钱。
仁宗的皇后那就更苦了,一件华服,前三年,后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练了一手缝补的好手艺。
“所以,为朝廷增财,莫要动了士大夫们的利益。当年王安石相公,就是例子,太想当然了。”
秦桧点点头,又将陈东小报之事告知了蔡京。
蔡京一听,布满褶子的脸微微一颤:“太学生陈东?”
秦桧尴尬笑道:“正是此人。”
蔡京哀叹一声:“若老朽还在朝,定把他碎尸万段,但如今……此人有才啊。”
秦桧听蔡京絮絮叨叨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切入正题:“本官想,兴海事,蔡相公以为如何?”
……
……
廉政教育司二院里,已经围了不少各衙门的人,眼巴巴地瞅着三院门,等的着急,时不时催促着人去看看蔡京院内,到底完事了没。
端坐在院内的童贯摇头笑道:“各位这样子,比等青楼魁还要急不可耐啊,不就是为朝敛财之事,蔡京懂的,我童贯就不懂了?”
有人接话道:“童相公是懂怎么用空编吃朝廷空饷吧?”
此言一出,惹的众人纷纷耻笑。
童贯老脸一沉,啪地拍响了桌案:“老夫虽已致仕,但是对朝事的理解,岂是尔等可比?”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逗逗武装太监也不是不行。
“呦,本官还以为童相公如今只懂壮阳的药方呢,那童相公且说说。”
童贯哼了一声,头一撇,手一伸:“十贯!”
还真就有人掏出十贯钱,丢在了桌案上,在这些人看来,这就跟在勾栏瓦舍里打赏说书先生没什么不同,反正都是听他逗乐。
童贯抓起案上的十贯钱,侧身丢到了脚下的雕木箱里,清了清嗓子:“朝廷取才,理应对外,兴兵所费甚巨,但若战事能胜,稳赚不赔。”
此言一出,又惹来一阵嗤笑:“兴兵?打谁?西夏您打了一辈子也没打下来,难道去打金国,您这是还在梦里呢?”
“就是,别说打不下来,就是打下来,都是蛮荒之地,要来作甚?”
“无甚见解,退钱!”
童贯也不气恼,只是把脚下的箱子护了护,摇头冷笑:“哎,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点子给你们出了,能不能听的懂是你们的事,想要退钱?这是廉政教育司,你以为是勾栏瓦舍呢?”
人群中,宗泽眉头微微一蹙,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迸了出来:“以战促商?”
这个念头也就仅仅一闪而过,还未来得及仔细琢磨,就见秦桧从蔡京三院走了出来,满脸笑意:“诸位,都来了?”
“害,咱大宋的财神爷都来了,我等岂敢不来?”有人笑着打趣。
秦桧拱了拱手:“各位明日赶早吧,蔡相公……乏了。”
第118章 列强竟是赵福金
初夏的御书房里,闷热难受,就算内侍省招来持扇婢女,卖力地扇着,赵福金还是觉得头脑沉沉。
尤其是看着一些脑洞大开的折子,更是烦闷。
大宋朝廷,都养了一群什么蠢货?
有人建议,直接把现有商税提升两成。
还有人建议,强征土地,让农户无地可种,被迫经商,这样就能多收商税了。
赵福金御批:“是嫌方腊不够多吗?是嫌如今饭吃的太饱吗?”
看了几个时辰,也没看到一个有可行性的。
赵福金捏了捏眉心,光着脚搭在御案下一只德牧的身上,触感奇妙:“走!”
赵福金收回脚,蹬上凤头翘鞋,德牧也猛地翻身钻出御案,摇着尾巴跑向了御书房外,站在门口一回头,朝着赵福金哼哼唧唧,像是嫌她起身太慢。
赵福金顺手拿起一个竹编木筐,将御案上的折子放进筐内,笑着朝德牧晃了晃。
那德牧又跑了回来,一口叼起竹筐,跟在赵福金身后,出了御书房。
候在一侧的内侍官见官家远去,摇头叹道:“这小宝贝,是要抢了咱的活计啊。”
……
……
出了御书房,赵福金径直朝着艮岳方向走去。
一是为了遛狗,二是想放空一下脑子。
前世批作业时,也时常会有这样的无力感,尤其是看到一些小可爱就一些历史问题抒发自己的观点时,总是单一而片面,比如曾经就有学生,把靖康之难,归因给神棍郭京。
好像郭京只要不开城门给金军表演六丁六甲的戏法,开封就不会破一样。
还有玄幻小说看多了的,觉得道君皇帝就是南唐后主转世来找赵家复仇……
这些小可爱,跟如今这些不过脑子上折子的朝廷大臣一样,都特么可爱死了。
几百年上千年过去了,脑子为何就不进化呢?
登上艮岳,找了个凉亭坐下,从德牧叼着的篮子中,又随手抽了一本札子翻开。
这札子是秦桧的。
字数不多,也就百十来字,但是论点鲜明,翻译成白话就是:发展对外贸易,开拓海上商路。
这也是赵福金前些天所想的,只是她没想到具体该怎么实施。
秦桧所奏就详细许多,比如各衙门联动。
从宋科院抽调善船之人,常驻明州,改进海船,使其不惧滔浪,万里可行。
这一点到没什么难度,毕竟此时的宋朝海船,搭配着指南针,已经具备了远洋能力,已经可至非洲海岸。若是能走对航线,到达美洲虽有风险,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这些船只能再改进一些,就更好了。
其次是将广州、明州、泉州的市舶司合并,增开临安港,在临安开府,统一管理。
最关键的是,银钱司拨款造船,这些船在各港口以极低的价格租给愿意进行远洋贸易之人,但是所获之利,税增两成。
这就相当于由朝廷搭台,让百姓唱戏了,多收的那两成税,便合理了许多。
至于市舶司条例的改动,秦桧也提了很多,比如绝大多数物资不再征收实物,只征收银两。
赵福金觉得可行性是有的,只是需要加一点,那就是远洋获利带回来的白银黄金,必须全部兑换成大宋纸币铜钱,白银黄金之物,统一由银钱司储备。
出口和进口,这概念得搞清楚。
否则一些商人拉着瓷器茶叶去贩卖,回来未带货品,只带了黄金白银,如何征收?
赵福金合上札子,蹙眉良久:“秦桧这人……北宋时还是个贤臣,赴金留学后,才变了个人,如今他没有赴金留学的机会,那就先用着吧。”
之后又翻看了宗泽的札子。
宗泽的核心只有四个字:“以战促商!”
宗泽能有如此见识,是赵福金万万没想到的。
这个时候的战争,要么是夺地夺城,以增税基,要么是金国那般先掠夺,再治理,之后还是以增税基。
实在没办法管理的,才会屠城毁城,肉体消灭。
但是以战促商,打一场仗,只为要跟你做生意的……
不得不说,宗泽是懂列强逻辑的。
把这两份札子一合,殖民主义的底层逻辑,不就构建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