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万万不可啊!海禁乃是国策,动摇不得啊!”
高拱见吕芳就这么将窗户纸捅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意图劝阻。
“此时倭患未除,江浙两地战事频发,开海禁百害而无一利啊!”徐阶见状,也适时开口劝阻道。
“陛下,臣的看法与徐阁老相同。”严嵩拱了拱手,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解除海禁,将海上商路彻底打通,我大明的货船便可远销印度、波斯等地,而且货物也不用仅限于丝绸,茶叶、瓷器等等货物均可出口,朕之前大致估算了一下,单就此番,我大明进项就可达到一千万两,更别提还有那些商人所缴纳的税款了。”
“你们说,这让朕如何放弃!”嘉靖说着,语气也逐渐严厉了起来,大有一种谁不同意就治谁的罪的意味在里面。
“禀陛下,就算你要治我们的罪,我们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开海禁这件事必须慎重,稍不注意就会动摇国本,因此不能冒进,得一步一步来。”
“借先前徐阁老的话,现在开解除海禁,百害而无一利。”
“挂机”许久的严世蕃也紧随严嵩和徐阶的脚步,出声反对。
此时内阁五人,只剩下一个张居正没有表态了。
“那好吧,就依照小阁老的意见,暂时不开海禁,等将江浙两地的倭患彻底解决后,再作商议吧。”
嘉靖无奈地说着,语气之中流露着一股浓浓的疲惫和无力感。
“陛下圣明!”
见皇帝不再嚷着要解除海禁,在场的众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内心还生起了一股浓浓的愧疚之感。
“既然暂时不开海禁了,那就先扩军吧,把海军组建起来,为日后做准备。”
嘉靖端起茶杯,语气轻松地询问道。
听闻皇帝此话,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的张居正眼睛里逐渐有了光,正当其想要叩谢皇恩时,高拱却是一脸忐忑地开口了:“陛下,眼下国库空虚,还请…”
只听‘砰!’的一声,一道清脆的响声在众人耳边炸开,放眼望去,原来是皇帝气得摔了茶杯。
“请陛下恕罪!”
见皇帝发怒,众人纷纷下跪请罪。
“开海禁你们不让,朕想扩军你们也不让,那朕到底能干什么?干脆朕什么都不管,就坐在这里当个吉祥物好了!”嘉靖看向众人,冷冷道。
“回陛下,操练一支海军并不是什么难事,凭您先前拨入国库的三百八十万两银子,足以操练出一支强大的海军!届时就能打通海路,将我大明的货物卖得更远,臣支持扩军。”严嵩低着头,老神在在的开口了。
“臣也支持扩军!”几乎是在严嵩结束发言的一刹那,严世蕃紧跟着开口了。
“臣也支持扩军!”在严世蕃后,徐阶也无奈开口表示支持。
而张居正依然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但是其看向嘉靖皇帝的目光却多了一丝莫名的意味。
“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吧,朕乏了,你们都走吧。”
嘉靖挥了挥手,一副十分疲乏的样子。
“还望陛下保重龙体,臣等,告退。”
第11章 严嵩的信
待到内阁官员以及司礼监其他成员都各自散去后,嘉靖的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其实打一开始嘉靖就没打算让内阁通过解除海禁的决议,自始至终,他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扩军,将大明水师重新组建起来,解除海禁只不过是讨价还价的筹码罢了。
只有将水师组建起来,才能够抵御解除海禁后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
自明太祖朱元璋开始,大明的海禁政策就愈发严厉,从洪武初的濒海民不得私出海,到洪武七年,朝廷又撤出浙江明州、福建泉州、广东广州三市舶司,后来则逐渐演变为片舟不能下海,违者立斩,犯罪者家人也必须受到牵连。
除此之外官府还鼓励百姓互相举报,若确有其事,则将被举报人的半数家产奖励给举报者,至此,再也无半片帆船敢于出海。
解除海禁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只能依靠长期潜移默化的影响。
想通了这些,嘉靖从椅子上起身,向养心殿的方向缓缓踱去,一直侍立在旁的吕芳连忙跟上嘉靖的步伐。
“先前我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嘉靖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禀陛下,事情已经办好了,这里是锦衣卫陆炳交上来的口供,所有的事情都记录在上面。”吕芳惶恐答道,随即从袖口处掏出一沓纸,低下头。
嘉靖从吕芳的手中接过口供,上面详细记录了陶仲文每天的起居生活:包括什么时候起床,如厕时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吃的什么菜,与什么人说过话,谈话的内容又是什么。
嘉靖没有关注这些,而是径直往前翻,一直翻到陶仲文派遣手下给前身送修炼秘籍那天才停手,只见上面写着:
当日辰时,陶仲文起床,如厕一刻钟,早饭由御膳房送来,陶仲文偏好咸菜,夹了三筷,就了一碗稀粥,饭后与徒弟黄三密谈,言称自己在旧书摊买了一大摞书,让徒弟帮其重新编纂做旧,并伪装成修道秘籍,进而骗取赏赐。
看到这里,嘉靖也没有心思再看下去了,原来所谓的修炼秘籍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骗局,只是弄巧成拙,真的让嘉靖修仙成功了,现秘籍已毁于雷火,内心的那最后一丝执念也彻底散去。
“哈哈哈,好啊!待会儿你去给陆炳带个话,那些方士一个不留,全杀了!”嘉靖将口供交还给吕芳,面无表情。
“是,陛下。”
吕芳的头埋得更低了,内心对于皇帝的畏惧更加深了一层,方才他亲眼目睹了皇帝的表情从眉头紧皱到神色飞扬,再到面无表情地对自己说将那群方士全部处死,情绪变化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伴君如伴虎,吕芳你可要多加小心啊!”
在心里这么告诫自己一句后,吕芳亦步亦趋地跟上了嘉靖皇帝的脚步。
……
京城,严府。
严府坐落于京城最为繁华的一条街,这条街距离紫禁城只有一分钟的路程,因此寸土寸金,周围住的皆是达官显贵,相较于邻居那富丽堂皇的宅邸,严家的宅邸可以用“寒酸”来形容,严府并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门口的两尊石狮子和两个看门小厮,漆得鲜红的大门上,挂着一牌匾,上面用鎏金字体写着严府。
御前会议结束后,严嵩和严世蕃乘着各自的轿子,一前一后回到了严府。
在距离家门还有几十米的距离时,严嵩远远便看见了守候在他家门前的众多官员,以及想要拜师获得其引荐的书生,眉头不由得皱了皱,低声道:“走侧门,不要让他们看见了。”
“是。”外面的侍卫应道。
紧接着,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下,轿子掉头,从侧门进了严府。
“父亲,请。”
严世蕃抢先一步下了轿子,随后小心搀扶着严嵩。
“让人把他们都轰走,都聚在我家门口算什么事!”严嵩在严世蕃的搀扶下从轿子里下来,面带不悦地开口道。
“是,儿子这就叫人去办。”严世蕃应承一声后,便叫来管家,轻声吩咐几句后,管家出了门,片刻不到,严府门前的人群尽皆散去。
“让他们打点热水,让我泡泡脚!我有些乏了,伱跟我到书房来。”
严嵩说完,便示意严世蕃跟上。
父子二人进入书房,热水早已打好,用金盆放置在胡床边,严嵩紧接着坐到胡床上,严世蕃见状连忙将父亲脚上的鞋袜脱下,侍立在一旁。
严嵩将脚放入金盆中,从脚底板传来的暖意让他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彻底放松下来,积攒的疲惫也消除大半。
“父亲,有什么事要跟我商量?”
“我是想让你帮我写一封信,我懒得动笔。”
听见严世蕃的问话,严嵩睁开眼睛,懒洋洋地回答道。
“父亲,您说,我写!”
严世蕃坐到书桌前,研好笔墨,铺上纸张,提笔欲写。
“这封信是写给胡宗宪的,毕竟他是我的学生,现在江浙战事正酣,我这个做老师的可不能不闻不问。”
严嵩说完,严世蕃便提笔在信筏上写下:“汝贞亲启。”四个大字。
紧接着便是严嵩念一句,严世蕃写一句。
“爱徒近来身体可好?自你担任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以来,我师徒已有两年时间未见,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最近为师经常梦见你当初求学时的样子,东南剿倭局势皆系于你一人身上,还望不要过于劳累,要保重身体。军备钱粮若有不足的地方尽管开口,为师尽量替你补齐!另外,在内阁会议上,朝廷通过了改稻为桑的政策,待到来年就将施行,望大力协助。”
待到最后一字落下,严世蕃松了一口气,放下毛笔。
信筏上的字迹十分工整,清新飘逸,矫若惊龙,在入仕做官前,严世蕃的书法就已经颇具名气,甚至有富商愿意出五万两银子来买他的字。
“父亲,好了吗?”严世蕃见父亲又闭上了眼睛,便出声询问道。
“等等,再加上一段,倭寇不能不剿,不能全剿。”
严嵩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烁着精光。
“父亲?”
严世蕃被父亲所说的话吓住了,脸色惊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提笔。
“写!”严嵩淡淡瞥了儿子一眼,带上了不容质疑的语气。
“是,父亲。”
严世蕃随后提笔将这最后几句话加上,将信装入信筏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只是看向父亲的眼神中多了些畏惧。
第12章 用人之道
夜幕降临,严府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严世蕃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父子二人眼神交汇,相顾无言。
良久,只见严嵩接过侍女递上的参茶,漱了漱口,解释道:“眼下东南的局势离不开胡汝贞,而且江浙两地的那些人还需要他去镇着,只要东南还在剿倭,那些清流就不敢动手!”
“胡汝贞是我的学生,不管他愿不愿意,在陛下或者那群清流看来,他身上都已经打上了我严嵩的烙印,要是东南的倭寇都被剿灭干净了,背后的那些人可就要动手了!”
严嵩解释完,将参茶递回给侍女,看向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冷声道:“你这不成器的东西,看看你做的那些蠢事,用的那些蠢人,给我跪下!”
严世蕃当即跪伏于地,眼神中满是惧怕。
“你给我仔细听着,我严嵩当了大明朝的首辅二十多年了,不光会治人、罢人,也会用人,国库需要我用的人去攒银子,边关需要我用的人去打仗!与皇上不对付的需要我用的人去治,用好了人,才是干大事的第一要务!”
严嵩用近乎咆哮似的语气给自己的儿子上了一课,看着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儿子,原本凌冽的眼神也逐渐缓和,紧接着轻声道:“起来吧,伱手底下那个新收的学生还挺不错的,叫什么名字来着?把他提前派到浙江去熟悉一下情况吧,顺便也替胡汝贞减轻一下身上的担子。”
严世蕃从地上起身,回想起先前父亲发怒的场景,仍有些后怕,战战兢兢回答道:“禀父亲,孩儿的那个学生名叫高翰文,性情高洁,颇具才干,孩儿明天就将他叫到府上来。”
“嗯,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
严嵩点了点头,佝偻着身子,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戴上老镜,开始仔细品读起来,严世蕃也不敢打扰,只得躬身告退。
从父亲的房间出来后,严世蕃才惊觉自己后背满是冷汗,几盏呼吸后,严世蕃叫来管家,掏出信筏,叮嘱道:“把这封信送到浙江总督府胡宗宪手上。”
“是,小阁老!”管事低声应承了一句后,便快步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在让管家将信件送出后,严世蕃便回到了自己的宅子,刚一进门,先前迎娶的第九房姨太太便迎了上来,她的名字叫绣娘。
“夫君辛苦了,妾身来为你宽衣。”
绣娘身穿青色长裙,露出的脖颈宛如羊脂玉一般雪白,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其搂入怀中,好生呵护。
严世蕃只觉身上一轻,外面披着用于保暖的披肩被卸去了,紧接着便是一股香风从鼻腔钻入,让人顿觉心旷神怡。
“夫君劳累一天了,先吃点东西吧,这些菜都是妾身亲手做的,我去给你盛饭。”
“好。”严世蕃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后,才出声回应道。
桌上的菜肴种类并不多,只有几道简单的小菜,轮奢华程度及味道都远远比不上严世蕃平时吃的东西,但不知为何,看着桌上那几道简单精致的饭菜,严世蕃却感觉很安心,从绣娘接过饭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锅里还有呢。”
“咳咳。”
“是不是呛着了?快喝水…”
……
紫禁城,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