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将沈氏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在沉吟片刻后,只见其轻抚着沈氏的头发,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至于到时候替垣儿开蒙的人选,目前在朕的心里,有三个人符合条件,一是张居正、二是李春芳、三是赵贞吉。”
嘉靖说完,不等沈氏做出回应,又继续补充道:“此三人都是庶吉士出身,在才能、品行方面,均无太大缺陷,在他们之中选择一位来负责教导垣儿,再合适不过了!”
沈氏听闻嘉靖此话,在思衬片刻后,直视着嘉靖的眼睛,缓缓道:“难道陛下是想让垣儿,跟随这几位学习如何治理国家?”
嘉靖并未就这个问题给出回应,而是笑而不语。
随后,沈氏仿佛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头来,看着嘉靖的脸庞,出言询问道:“对了陛下,臣妾听说,您亲自选派了一大批的宗室、勋贵子弟,去往了播州任职?”
迎着沈氏那份外好奇的目光,只见嘉靖点了点头,出言回应道:“嗯,正是,被朕选派的这一批宗室、勋贵子弟,已经出发有一阵子了!”
沈氏在从嘉靖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呢喃自语道:“原来如此,怪不得……”
嘉靖闻言,用一只手支撑起下巴,脸上浮现出饶有兴趣的神色,出言询问道:“哦,怪不得什么?”
在察觉到嘉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后,沈氏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后,方才开口道:“陛下,就在不久前,英国公他们,以庆贺垣儿顺利降生为由,又派人给臣妾送来了许多礼物!”
“臣妾当时就在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让英国公他们,迫切地想要与臣妾打好关系。”
“届时,要是发生了什么事的话,也方便从臣妾这里入手,现在看来,多半是这件事了!”
嘉靖在听完沈氏的叙述后,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出言感慨道:“嗯,这也算是情有可原!”
随后,只见嘉靖话锋一转,看向将目光从沈氏的身上收回,紧跟着吩咐道:“也罢,既然是英国公他们送来的礼物,你就好好收着吧!”
“是,陛下!”
在这之后,嘉靖又跟沈氏闲聊了许久,一直到沈氏的贴身侍女带着汤药推门而入,这才作罢。
……
当嘉靖走出皇贵妃沈氏的寝房时,在外等待许久的吕芳当即迎了上来,俯下身体,恭敬道:“陛下!”
嘉靖闻言,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随后,只见其将目光从吕芳的身上收回,出言吩咐道:“嗯,吕芳,走吧,陪朕回乾清宫!”
“遵命,陛下!”
吕芳在应声后,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嘉靖的步伐,主仆二人就这样,向着乾清宫所在的方向行进。
回到乾清宫后不久,嘉靖便接到了太监的通报,说是赵贞吉派人给嘉靖送来了一封亲笔信,眼下,送信的人就在乾清宫外等候。
嘉靖在从太监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很快便反应过来,赵贞吉应该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方才会采取这种手段。
随后,只见嘉靖回过神来,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嗯,朕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遵命,陛下!”
在这之后不久,来人在一名负责教导礼仪的太监的引领之下,进入了乾清宫。
来人的脸上满是急促不安的神色,在进入乾清宫以后,只见其‘扑通’一声跪伏于地,沉声道:“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嘉靖闻言,在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番后,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嗯,起来吧!”
“多谢陛下!”
来人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感激涕零的神色,从地上缓缓起身。
在这之后,只见来人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信封,以及两本账册。
随后,只见来人俯下身体,将信封以及两本账册高高举过头顶,并看向嘉靖所在的方向,沉声禀报道。
“启禀陛下,这里便是巡抚大人,委托小的给您送来的亲笔信,以及两本账册!”
嘉靖闻言,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些许好奇之色,挑了挑眉,自顾自地说道:“哦,账册?”
当侍候在嘉靖身旁的吕芳,看见来人手上的两本账册时,内心不由得‘咯噔’一声,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在他的心中闪过。
旋即,不等嘉靖吩咐,只见吕芳硬着头皮上前,从来人的手中接过两本账册,以及信封。
“陛下!”
“嗯。”
待嘉靖从吕芳的手中,接过账册以及信封后,看向来人,紧跟着开口道:“嗯,朕已经收到信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嘉靖的话音刚落,很快便有太监上前,将来人领到专门的房间休息。
嘉靖在将手上的账册放至一旁后,将信封拆开,开始浏览起了上面的内容,只见上面写着。
“启禀陛下,近段时间以来,在浙江一地,有许多商贾打着织造局的旗号,妄图以低价从百姓的手中收购生丝,这些商贾为了收购生丝,无所不用其极,以致民怨沸腾。”
“为了不让事态进一步恶化,微臣在无奈之下,方才选择将织造局总管太监庞谦,以及与此案有所关联的相关人等,悉数缉拿归案!”
“只需要再给微臣一段时间,定能够将那些商贾一网打尽!”
“另外,微臣还在庞谦的房间的暗格内,发现了两本账册,其中一本为明账,一本为暗账,这两本账册中所记录的东西相差甚远,仅七月这一个月,就相差了一万两千多匹丝绸!”
“眼下,织造局的库房内,共存有四十二万匹丝绸,此事关乎重大,微臣不敢擅做决定,现微臣已将织造局的两本账册,连同这封书信一同,交予陛下!”
嘉靖在将信中的内容浏览完毕后,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阴沉,随后,只见其将手上的书信放下,顺势拿起书案上的两本账册,开始细细对照起来。
按照赵贞吉在信中所言,眼前的两本账册中,其中一本为明账,一本为暗账。
在明账上,目前织造局现存丝绸共三十二万匹,而暗账上则写明了织造局内现存丝绸四十二万匹,这中间相差了整整十万匹丝绸!
眼下,丝绸的价格一路水涨船高,按照现有的市价来算,一匹上好的丝绸,能够轻而易举地卖到十两银子以上!
也就是说,织造局那边,至少贪墨了一百万两银子!
嘉靖想到这里,不由得勃然大怒,随后,只见其回过神来,猛地一拍桌子,沉声道:“哼,这群混账东西,一本明账,一本暗账,这中间相差了整整十万匹丝绸!”
嘉靖如此说着,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上的两本账册,神色狰狞:“朕的钱!”
侍候在嘉靖身旁的吕芳见此情形,顿时吓得肝胆欲裂,‘扑通’一声跪伏于地,战战兢兢道:“陛……陛下,还请陛下息怒!”
嘉靖闻言,当即转过身来,在上下打量了吕芳一番后,冷声询问道:“吕芳,这织造局是归你们司礼监管辖,说说吧,该怎么办?”
在察觉到嘉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后,吕芳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良久,只见其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后,方才如履薄冰地开口道:“陛……陛下,奴婢这就派人去查,将与这件事情有关联的人都揪出来!”
嘉靖闻言,摆了摆手,沉声吩咐道:“嗯,你现在就派人去给朕查!”
“遵命,陛下!”
吕芳闻言,从地上缓缓起身,俯下身体,恭敬应声道。
正当吕芳打算就此离去的时候,却被嘉靖出言叫住:“等等,把这两本织造局的账册,也一起带上!”
“是,陛下!”
吕芳听闻嘉靖此话,当即上前,从嘉靖的手中,将账册接过。
由于太过于恐惧,此时,可以明显地看到,吕芳接过账册的手,都不受控制地略微颤抖起来。
随后,只见吕芳向嘉靖躬身行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乾清宫。
嘉靖看着吕芳离去的背影,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早已死去的陈洪,对他说过的话。
“织造局内部,有两种账本,一种是明账,一种是暗账,明账是专门拿给陛下您看的,暗账上记录的东西,才是织造局的真实账目。”
“而通过这种方法,贪污得到的银子,绝大部分都落入了吕芳的口袋之中!”
“除此之外,当初朝廷还未正式解除海禁之前,东南沿海一带的走私家族,也与吕芳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随后,只见嘉靖将内心纷乱的想法尽皆压下,用手轻轻摩挲着龙椅上所雕刻的龙头,脸上满是莫名的神色。
良久,只见嘉靖回过神来,长叹一口气,无声自语道:“唉,罢了罢了,贪点银子算什么……”
……
当吕芳走出乾清宫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所浸湿。
吕芳看着手上的两本织造局账册,他知道,嘉靖念在昔日的情分上,选择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将事情的处置权交给了自己。
“这个该死的庞谦,居然敢如此胆大妄为,这可是十万匹丝绸啊,按照现有的市价来估算,至少值一百万两!”
“要不是冯保当初向我大力举荐此人,我也不至于在陛下面前……”
想到这里,吕芳脸上的表情骤然间冷了下来,随后,只见其将两本织造局的账册收好,径直向着司礼监所在的方向行去。
吕芳刚来到司礼监的时候,便有两名眼尖的小太监迎了上来,向其恭敬行礼道:“见过老祖宗!”
吕芳闻言,略微颔首,然后将目光从那两名小太监的身上扫视而过,出言询问道:“今天轮到谁当值?”
那两名小太监听闻吕芳此话,在思衬片刻后,方才给出了回应:“回老祖宗的话,今天正好轮到冯公公当值!”
吕芳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向着值房所在的方向行进。
值房内,此刻,冯保正手持朱笔,对从内阁那边送来的奏疏,进行批红。
或许是觉得困倦了,正当冯保放下毛笔,从座椅上起身,准备活动一下四肢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却无意间瞥到了不远处的吕芳。
眼见吕芳突然到来,冯保在怔楞了片刻后,当即迎了上去,脸上满是谄媚之色。
“干……干爹,您怎么来了?”
吕芳闻言,瞥了冯保一眼,似笑非笑地询问道:“怎么,干爹不能来?”
冯保听闻此话,当即摆了摆手,慌忙解释道:“干……干爹,您误会了,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吕芳闻言,并未有任何动容,而是自顾自地来到值房内的主位坐下,不发一言。
冯保见此情形,心知肯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随后,只见冯保拿起桌上的茶壶,在倒上一杯热茶后,来到吕芳身前,毕恭毕敬地将茶奉上。
“干爹您从陛下那边一路过来,想必也有些乏了吧,来,先喝杯茶!”
对于冯保的这杯茶,吕芳并未选择伸手去接,而是从袖中取出两本织造局的账册,冷笑一声,将其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看你做的好事!”
待吕芳的话音落下,冯保的脸上满是惶恐不安的神色,从吕芳没有选择接他这杯茶的时候,他便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只见冯保将手上的茶杯放至一旁,鼓起勇气,惴惴不安地向吕芳询问道:“干爹,这两本账册是什么意思?”
吕芳闻言,只是冷冷瞥了冯保一眼,紧跟着开口道:“你自己看看吧!”
吕芳的话音刚落,只见冯保便俯下身体,将那两本账册从地上捡起,但当他看见账册上所记录的内容时,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
“干……干爹,这……这分明是织造局的账册,您怎么会……”
冯保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吕芳冷冷打断了:“很意外吗,这两本织造局的账册,还是陛下给我的!”
冯保听闻吕芳此话,仿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恐惧之色:“陛……陛下,难不成织造局总管太监庞谦已经……”
吕芳将冯保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冷哼一声,旋即出言斥责道:“你猜得没错,眼下这个庞谦,已经被赵贞吉给关押了起来,你看看你向干爹举荐的,都是些什么人?”
“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干爹差点被你给害死!”
吕芳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见吕芳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冯保也不敢再有任何隐瞒,当即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尽皆说出。
“干……干爹,孩儿也是被猪油蒙了心,这才信了这个庞谦的鬼话!”
干爹,实不相瞒,当初这个庞谦,亲自给孩儿送来了十万两银子,说是只要让他当上织造局总管太监,往后便有源源不断的好处,孩儿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敢……”
随后,只见冯保‘扑通’一声跪伏于地,死死抱住吕芳的大腿,满脸羞愧地泣声道。
“干爹,孩儿知错了,您就饶了孩儿这一回吧,孩儿向您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
“干爹,您就饶了孩儿这一回吧,孩儿要是丢了性命,往后谁给您养老送终啊,干爹!”
在冯保的苦苦哀求之下,吕芳脸上的冷意,也消散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