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为如此,何茂才方才会当着众人的面,向身为浙江巡抚的赵贞吉提及此事。
何茂才不敢奢求最上等的评价,他只希望赵贞吉能够给予自己一个中等的评价,保住现有的位置就行。
待赵贞吉的话音落下,只见何茂才的脸上浮现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只见其低下头,沉声应道:“多谢巡大人!”
赵贞吉闻言,向何茂才略微颔首,以示回应。
赵贞吉虽然上任不久,但他对何茂才此人,也算是较为了解,其才学、政绩勉强可以得到,一个中等偏上的评价。
但纵使是一个中等偏上的评价,大明朝能够真正获此评价的官员,也不超过一半,其中绝大多数的官员都是庸碌无能之辈。
……
就在这时,一旁的何茂才仿佛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赵贞吉所在的方向,又继续道。
“对了,巡抚大人,下官所在的按察使司,主要负责那些商贾的审讯!”
“近日,下官从一些商贾的口供中得知,在这之前,嘉兴袁家疑似与这些商贾合作,共同压低价格,以收购百姓手中的生丝!”
“而在这之前,嘉兴袁家的小少爷袁魁见色起意,强行霸占一名百姓的妻子,并将其丈夫打成重伤,眼下,此人已经被官府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何茂才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在这期间,袁家不止一次派人请下官赴宴,但皆被下官正色拒绝,巡抚大人,您觉得……”
何茂才的话还没说完,赵贞吉难掩脸上的激动之色,猛地从座椅上起身,出言追问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属实吗?”
在场的人,明显没有预料到,一向云淡风轻的赵贞吉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不由得怔楞了片刻。
何茂才在察觉到赵贞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后,不由得心头一慌,在暗自吞了一口唾沫后,恭敬应声道:“禀巡抚大人,此事千真万确,并无半句虚假!”
在得到何茂才肯定的答复后,赵贞吉的脸上满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毕竟他赵贞吉来浙江任职,一方面是为了接胡宗宪的班,另外一方面便是要暗中查清楚,被这些豪绅富户,所隐匿起来的土地、人口。
而这个嘉兴袁家,在江浙一带是有名的世家大族,兼并了十几万亩的土地。
赵贞吉正愁找不到理由发难呢,但偏偏在这个时候,何茂才就给自己送来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他打算先借这桩案子,探一探这个嘉兴袁家的虚实。
随后,只见赵贞吉回过神来,脸上满是怒意。
只见其猛地一拍桌子,看向何茂才所在的方向,沉声道:“哼,霸占人家的妻子不说,居然还敢把人打成重伤,真是无法无天了!”
“如此下去,这天底下的公理何在?”
“何大人,按照大明律来审理此案,还百姓一个公道!”
何茂才自然听出了赵贞吉的弦外之音,赵贞吉这是在暗示自己,借题发挥,将这桩案子彻底闹大!
尽管何茂才不明白赵贞吉这么做的缘由,但有赵贞吉这位浙江巡抚点头,他也就有了办案的底气。
更何况,眼下,朝廷三年一度的大计将至,他何茂才的考语,还需要赵贞吉帮忙呢。
要是能在这个时候,借着审理这桩案子的机会,大肆炒作一番,也能够勉强算作政绩了。
别的不说,保住现在的位置,肯定是没什么问题。
在想明白这些后,只见何茂才异常恭敬地俯下身体,沉声应道:“遵命,巡抚大人!”
眼见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众人并未在总督府议事大厅内停留太久,而是各自告辞离开。
在离开总督府后,何茂才见四下无人,在沉思许久后,方才看向一旁的郑泌昌,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老郑,你说,巡抚大人该不会是看上了袁家的家产,想借此机会,狠狠敲上一笔竹杠?”
郑泌昌听闻何茂才此话,顿时满脸黑线,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回应:“这怎么可能,人家巡抚大人明摆着是下来历练的,况且别忘了,巡抚大人可是庶吉士出身,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怎么可能为了这一点散碎银子,而自毁前程呢?”
郑泌昌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又继续道:“依我看呐,巡抚大人,应该是有别的考虑!”
郑泌昌说完,不等何茂才给出回应,便自顾自地向停放轿子的地方走去。
何茂才见此情形,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郑泌昌的步伐,紧跟着开口道:“老郑,老郑,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
另一边,王廷、鄢懋卿所下榻的驿站内。
早在先前赵贞吉亲自带兵包围织造局,并将织造局总管太监庞谦等人,尽皆押入大牢后,王廷和鄢懋卿便自知大势已去。
毕竟,在这之前,谁也没有预料到,赵贞吉手中,居然会有皇帝赋予的先斩后奏之权!
而在这之后,事情也没有出乎二人的预料,在官府以及军队的联合打击之下,整个浙江,再也没有多少商贾敢恶意压低生丝价格,并强制从百姓的手中收购生丝。
而这毫无疑问,宣告了此次行动的彻底失败!
王廷和鄢懋卿没能完成既定的目标,从百姓的手中收购足够的生丝。
鄢懋卿甚至不敢想象,等自己回到京城后,那些利益受损的高官们,会做出什么事情。
毕竟,这件事情牵涉众多,背后的利益错综复杂,甚至还有传言说,司礼监那边也参与了进来。
朝中具体有多少人参与,鄢懋卿不得而知,但他知道,自己和王廷回去后,必将承受那些人的怒火。
更雪上加霜的是,身为朝廷钦犯的马宁远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牢房,为此,王廷和鄢懋卿将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马宁远口供的真实性。
毕竟,只有坐实马宁远畏罪自杀这一项罪名,他们二人,才能够从这桩案子里顺利脱身,不必承担相应的罪责。
房间内,鄢懋卿正独自一人,啜饮着杯中的酒水,在桌上,还摆放着几碟小菜。
这几天以来,鄢懋卿哪都没有去,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借酒浇愁。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鄢懋卿见此情形,不由得眉头微皱,紧跟着吩咐道:“进来!”
话音落下,只听‘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来人显露出身形,正是户部右侍郎王廷。
鄢懋卿见来人是王廷,神色也缓和不少,随后,只见其指着对面的空位,招呼王廷坐下:“是王大人啊,来,坐!”
王廷闻言,也不作推辞,径直在鄢懋卿的对面坐下。
“来,先喝一杯吧!”
鄢懋卿说完,便顺势拿起桌上的酒壶,替王廷斟满酒水。
此刻,王廷的脸上满是忧愁,只见其仰起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在这之后,只见王廷看向一旁的鄢懋卿,出言询问道:“鄢大人,咱们接下来可怎么办啊,要是就这么回京城,咱们可交不了差啊!”
鄢懋卿将王廷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唉,王大人,咱们现在已经彻底走投无路了!”
王廷听闻鄢懋卿此话,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一丝黯然,他知道,鄢懋卿说的都是真的。
他们此行,不仅没有通过马宁远的这桩案子,牵连到更多的人,甚至连收购生丝的任务,也没有完成。
回到京城以后,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纵使是能够勉强保住性命,仕途也将就此断绝。
正当王廷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可能会有的应对之策时,只见鄢懋卿看向王廷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对了王大人,咱们还有几天的时间?”
王廷闻言,猛地回过神来,在回忆片刻后,给出了回应:“再过三天,咱们就得结束调查,正式出发,乘船返回京城了!”
鄢懋卿听闻此话,脸上浮现出怅然之色,仰起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自顾自地说道:“只剩三天了啊!”
第680章 铲除心腹大患!
夜幕降临,胡宗宪位于京城的宅邸内。
伴随着朝廷三年一度大计的临近,那些在朝中有门路的官员,心思也逐渐活泛起来。
并将主意打到了胡宗宪这个刚上任不久的吏部尚书身上。
毕竟,他们的升迁去留,都在胡宗宪这位“天官”的一念之间,因此,容不得他们不小心应对。
为此,胡宗宪家的门坎都快被踏破了,每天上门拜访的官员络绎不绝,单就请胡宗宪前去赴宴的请帖,就堆积了有一人多高。
此刻,书房内。
胡宗宪正抓住这难得的清闲,坐于书案后,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上的书籍。
‘咚咚咚’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胡宗宪见此情形,将手上的书籍放至一旁,沉声吩咐道:“进来!”
话音落下,房间的门被推开,只见管家迈着轻微的步伐走了进来,俯下身体,恭敬禀报道:“老……老爷,又有人上门来请您赴宴,您看……”
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只见胡宗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行了,告诉他们一声,就说本官身体有恙,近段时间不参与任何宴饮,让他们不要再送请帖过来了!”
管家在得到胡宗宪具体的吩咐后,当即俯下身体,恭敬应声道:“是,老爷,小的这就去办!”
待管家离开后,只见胡宗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如此感慨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
在感慨完毕后,胡宗宪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当初自己在单独面见嘉靖时,由嘉靖所提到的考成法。
“唉,希望到时候,由陛下所推行的考成法,能够尽量改善这种情况吧!”
胡宗宪说完,便重新拿起书案上的书籍,心无旁骛地浏览起来。
对于朝廷三年一度的大计,胡宗宪身为吏部尚书,自然不敢怠慢,同时,他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让那些胸有大才者,不被埋没。
因此,胡宗宪早早地就为下属们打好了预防针,以官员履任时的政绩、表露出来的才学、品行、年龄、称职状况来作为考核的评判标准。
在那些下属们看来,胡宗宪刚担任吏部尚书不久,又恰逢朝廷三年一度的大计,因此,肯定对此事无比重视。
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也不想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因此,近段时间以来,除了胡宗宪这位吏部尚书以外,凡是有权利参与考核的吏部官员,纷纷选择了闭门谢客。
胡宗宪单就一个吏部尚书的身份,就能够让朝中绝大部分的官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更别提,他的老师,还是把持朝政二十余年的内阁首辅严嵩!
可以说,谁要是不慎得罪了胡宗宪,仕途断绝都是小事,关键是,还容易把小命丢了!
毕竟,以胡宗宪现在的身份,有的是人想要上赶着巴结他。
就在这时,从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只听一阵敲门声响起。
胡宗宪见此情形,情不自禁地挑了挑眉,出言吩咐道:“进来!”
话音落下,只听‘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随后,只见一名奴仆快步走了进来,俯下身体,恭敬道:“老……老爷,宫里来人了,眼下正在大厅候着!”
“都这个时候了,陛下派人来干什么,难不成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胡宗宪如此想着,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随后,只见胡宗宪将内心纷乱的想法悉数压下,看向奴仆所在的方向,出言吩咐道:“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名奴仆眼见自己此行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脸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低下头,恭敬应声道:“是,老爷!”
在那名奴仆离开以后,只见胡宗宪从座椅上缓缓起身,离开了书房。
……
待胡宗宪来到府上用以待客的大厅后,才猛地发现,来人并不陌生。
来人正是当初胡宗宪还在浙江,任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一职时,前来传达圣旨的那名老太监。
此刻,这名老太监跟先前一样,仍旧穿着赤红色的衣服,只是脸上的皱纹似乎增添了些许。
见胡宗宪到来,那名老太监连忙将手上的茶杯放下,并从座椅上起身,向胡宗宪躬身行礼道:“见……见过胡阁老!”
胡宗宪闻言,向那位老太监略微颔首,然后自顾自地坐于主位,笑着寒暄道:“公公不必如此客气,咱们可是老相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