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名胥吏离开后不久,胡宗宪便迈着沉稳的步伐,向着总督府议事大厅走去。
……
总督府议事大厅内,趁着胡宗宪还没来的空当,郑泌昌、何茂才、戚继光、马宁远、以及高翰文等诸多官员,聊起了闲话,其话题主要是围绕最近一段时间,在杭州发行的两期报纸。
“话说你们看最近发售的报纸没有,那上面可详细记录了当初蓟辽总督杨选,生擒鞑靼大汗的全过程!”
郑泌昌在环视一圈后,颇为兴奋地开口道。
“老郑,我记得那好像是第一期的内容吧,真是令人心潮澎湃,恨不得亲自上阵杀敌!”
一旁的何茂才听闻郑泌昌此话,脸上也满是激动之色,只见其紧握拳头,出言应和道。
“第二期的报纸的内容,也很令人震惊,没想到朝廷居然会下诏废除当代衍圣公,这可是历朝历代,都闻所未闻的大事啊,没想到居然就这么发生了!”
一旁的高翰文闻言,也紧跟着开口道。
正当众人就这个话题,讨论地正热烈之际,只见胡宗宪迈着沉稳的步伐,进入了总督府议事大厅。
众人见此情形,当即停止这个话题,纷纷从座椅上起身,向胡宗宪恭敬行礼道。
“见过总督大人!”
“嗯。”
胡宗宪闻言,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旋即自顾自地在主位上坐下。
随后,只见胡宗宪摆了摆手,将目光从在场的众人身上扫视而过,出言吩咐道。
“嗯,都坐吧!”
待胡宗宪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众人,均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见人已经来齐,胡宗宪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后,方才看向众人,沉声道。
“本官今天之所以召集大家前来,便是为了向你们宣读朝廷的旨意,来人,把讨贼檄文拿上来!”
“什么,讨贼檄文!”
众人听闻胡宗宪此话,脸上顿时流露出震惊之色。
随后,戚继光仿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只见其鼓起勇气,从座椅上起身,小心翼翼地向胡宗宪确认道:“总督大人,那讨贼檄文该不会是……”
胡宗宪闻言,抬起头来,目光与戚继光相对,随后出言解释道。
“嗯,你猜的没错,不久前,朝廷正式下发了讨贼檄文,由湖广巡抚冯岳统帅十三万大军,以镇压叛乱为由,正式出兵播州!”
“什么,朝廷居然出动了十三万大军!”
原本还算淡定的郑泌昌,在从胡宗宪的口中得知了,朝廷居然出动了十三万大军后,脸上满是惊骇之色,不由得失声道。
而不远处的俞大猷,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倍感震惊。
毕竟,当初朝廷在剿灭倭寇的时候,也没有出动这么多的军队,由此可见,朝廷此番肯定下了极大的决心!
随后,只见胡宗宪从下属的手中接过讨贼檄文,迎着众人那份外疑惑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出言解释道。
“其实,朝廷出兵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土司,也是预料之内的事!”
“一直以来,西南一地的土司都不太安分,他们彼此之间时常爆发战争,使得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虽然他们名义上服从我大明的管辖,但实际上,他们与汉朝时的诸侯国无异,俨然一副国中之国的模样!”
“那些土司,不仅能够自主任命官员,而且能够从当地的百姓身上,随意征收赋税。”
胡宗宪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又紧跟着补充道。
“最重要的是,那些土司还拥有自己的军队,他们对我大明,也时常是处于听调不听宣的状态!”
“以往的时候,朝廷根本就腾不出手来处理那群土司,因为当初朝廷不仅国库空虚,而且还有强敌窥伺!”
“而眼下,国库充裕,倭寇也被剿灭,就连前来进犯我大明的鞑靼,也被杀得大败而归,朝廷没了后顾之忧,自然便能够集中精力,腾出手来对付这群土司了!”
众人在听完胡宗宪的这一番解释后,也是深感信服。
随后,一旁的马宁远在思衬许久后,站了出来,向胡宗宪询问道。
“老师,为何朝廷会将如此重任,交由湖广巡抚冯岳,按理来说,冯岳是文官,像行军打仗这种事不是应该由……”
胡宗宪闻言,瞥了马宁远一眼,旋即面向众人,出言解释道。
“冯岳此人虽是文官,但其在行军打仗方面,颇有章法,他曾经亲自带兵镇压了播州宣慰使杨烈,以及贵州宣慰使安万铨因为争夺水烟、天旺地区,而发生的战争!”
“更何况,冯岳身为湖广巡抚,长期总督湖广川贵的军务,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西南一地的那些土司了!”
“陛下果真是独具慧眼,朝中没有人比冯岳更适合统帅这支大军!”
胡宗宪如此感慨着,旋即将目光收回,顺势端起一旁的茶杯,轻啜一口。
戚继光在听完胡宗宪的这番解释后,旋即问出了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总督大人,依您看,此番朝廷出兵播州,有几成的胜算?”
戚继光的话音刚落,胡宗宪想都没想,便抛出了问题的答案。
“十成!”
“什么,十成!”
胡宗宪给出的这个答案,明显出乎了戚继光的预料,因为在这之前他所预估的胜率,大概在六至七成左右。
毕竟,播州一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由于靠近水路,时常有货物经过播州,因此当地十分富裕,而播州杨氏,又在当地经营了几百年的时间,其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
在戚继光看来,杨烈完全可以采取避而不战的策略,再怎么说,朝廷大军所能够携带的辎重粮草,总归是有限度的,而杨烈则背靠整个播州,其麾下的苗兵,随时都能够获得补给。
就这样打持久战,等到朝廷大军辎重耗尽,届时自然便会退兵。
胡宗宪似乎是看出了戚继光心中所想,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后,旋即笑着询问道。
“戚继光,你是不是在想,杨烈完全可以采取避而不战的策略?”
眼见自己的心思被胡宗宪一语道破,只见戚继光将头低下,恭敬道。
“是的,总督大人,下官就是这样想的!”
胡宗宪见此情形,将目光从戚继光的身上收回,转而解释道。
“不,不会有这个可能,一旦杨烈选择了避而不战的策略,那么他很快便会被来自内部的压力所压垮!”
“别忘了,朝廷给他安上的罪名是什么?”
戚继光听闻胡宗宪此话,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顿时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缓缓道。
“是……是蓄意谋反!”
“对,没错,是蓄意谋反!戚继光,你可知道大明律对于谋反一罪,是如何处置的?”
胡宗宪将戚继光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点了点头,如此询问道。
胡宗宪的话音刚落,戚继光的脑海中便不自觉地浮现出大明律的条款。
“凡谋反及大逆,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叔伯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六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
随后,只见戚继光回过神来,脸上满是激动之色,旋即沉声道。
“总督大人,下官明白您的意思了,您的意思是,只要杨烈选择避而不战,那些担心受到牵连的人,便会想方设法向朝廷表明自己的忠心,其内部很快便会分崩离析!”
“而一旦杨烈承受不住压力,选择出兵迎战,杨烈麾下的那些苗兵,无论是在战斗意志、武器装备还是战斗技巧方面,都跟朝廷的大军,有着极其悬殊的差距!”
“朝廷的大军,牢牢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因此,双方一旦开战,那些苗兵很快便会被击溃,而一旦苗兵被击溃,那么杨烈的末日,也就临近了!”
坐于主位的胡宗宪在听完戚继光的这一番分析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他看来,以戚继光的表现,已经完全担当得起帅才这两个字了!
“待本官日后去往京城任职,出任阁老以后,一定要向陛下大力举荐此人!”
随后,胡宗宪眼见话题越扯越远,在轻咳两声后,面向众人,沉声道。
“咳咳,本官现在为你们宣读朝廷的讨贼檄文!”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
“播州杨氏,尊任残贼、信用奸佞、诛戮忠正、剥削百姓、增重赋敛、以至百姓号泣市道,死者则露尸不掩,生者则奔亡流散……”
待讨贼檄文的最后一个字落下,胡宗宪这才松了一口气,旋即,只见其唤来胥吏,将讨贼檄文带了下去。
在这之后,只见胡宗宪将目光从在场的诸多官员身上一一扫过,缓缓道。
“好了,本官已经将讨贼檄文宣读完毕,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大家就散了吧!”
“是,总督大人!”
房间内的诸多官员见此情形,纷纷从座椅上起身,向胡宗宪恭敬行礼道。
正当众人陆续离去之际,胡宗宪仿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只见其出言叫住郑泌昌,转而询问道。
“对了,目前桑苗的长势如何?”
郑泌昌闻言,猛地顿住脚步,旋即转过身来,恭敬禀报道。
“总督大人,目前桑苗的长势十分喜人,甚至有些地方的桑苗,已经成熟!”
“据下官估算,浙江当地的桑苗,最迟在八月中旬的时候,应该就会全部成熟!”
胡宗宪在从郑泌昌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以后,脸上浮现出怅然若失的神色。
随后,只见其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呢喃自语道。
“八月中旬啊,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
郑泌昌听闻胡宗宪此话,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毕竟按照现有的情况,再过一个月,胡宗宪就会去往京城任职,到时候,来浙江接替胡宗宪位置的是监察御史赵贞吉。
虽然郑泌昌此前,曾经跟赵贞吉短暂共事过一段时间,甚至还在他的授意下,对那些闹事的盐商进行镇压!
但归根结底,赵贞吉不是“自己人”,谁也不知道,他继任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后,会干出什么事。
毕竟,再怎么说,胡宗宪也是严阁老的学生,是根正苗红,无可置疑的“自己人”,在胡宗宪麾下办事,并不需要顾忌太多。
并且,在郑泌昌看来,赵贞吉出身于督察院,谁也摸不透他的脾气。
“唉,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郑泌昌如此想着,眼中顿时闪过一丝黯然之色。
随后,胡宗宪也紧跟着回过神来,摆了摆手,如此吩咐道。
“行了,就这样吧,本官接下来还有要事需要处理!”
“是,总督大人,下官这就告退!”
郑泌昌听闻胡宗宪此话,在向其拱了拱手后,旋即迈步离开了总督府议事大厅。
待郑泌昌离开总督府以后,才猛地发现,何茂才正在总督府门口等着自己。
何茂才见郑泌昌出来,当即上前,一脸好奇地询问道。
“老郑,刚才总督大人,问了你什么问题?”
郑泌昌闻言,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只见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唉,总督大人问了一下桑苗的长势!”
何茂才见此情形,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然之色,旋即开口道。
“唉,眼下浙江当地的桑苗,再过一个月就将彻底成熟,等桑苗成熟后,总督大人就要去京城任职了,到时候咱们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