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茶真是不错,口味醇厚,生津回甘,真是难得的好茶!”
在说完这句话后,只见高拱将手上的茶杯放下,脸上的笑意消失,旋即话锋一转,出言询问道。
“太岳兄(注:张居正号太岳)找我,应该不仅仅是品茶这么简单吧?”
坐于主座的张居正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然之色,只见其不紧不慢地将手上的茶杯放下,给出了回应。
“作为裕王殿下的老师,敢问肃卿兄您是如何看待裕王殿下的呢?”
高拱明显没有预料到张居正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在怔楞片刻后,笑着给出了回应:“裕王殿下,宅心仁厚,聪慧异常,在学习方面也异常刻苦,待人接物方面,也无可挑剔!”
高拱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补充道。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裕王殿下心里,时时刻刻都记挂着老百姓,假以时日,他必定会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张居正在听完高拱对于朱载坖的评价后,嗤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戳破了高拱的谎言。
“高阁老,你我心里都十分清楚,裕王殿下,已经彻底出局了!”
“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甚至于,他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子!”
高拱眼见张居正毫不留情地批判自己的学生朱载坖,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怒意,握紧拳头,出言斥责道。
“张居正,你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对于高拱的愤怒毫不在意,只是将目光收回,冷冷道。
“哼,裕王殿下他的心里,可从来没有过老百姓,他心里想的,只不过是听从徐阶的吩咐,将严党从朝廷之中驱逐出去罢了!”
“他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成皇子、当成储君,他把自己当成了清流的一员,唯徐阶马首是瞻,换句话说,他就是徐阶的走……”
张居正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高拱颇为愤怒地打断了:“张居正,你居然敢当着我这位老师的面,诋毁裕王殿下,你知道这是什么后果吗?”
张居正在听完高拱的这番话后,更加恼怒了,旋即,只见其猛地一拍桌子,沉声道。
“怎么,敢做不敢认?”
“高阁老,这么久以来,裕王殿下的表现,你都清楚地看在了眼里!”
“那在下请问您一句,这么久以来,裕王殿下有没有想过,替百姓办点实事,哪怕只是那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张居正说完,不等高拱做出回应,便自顾自地回答道。
“没有,一次都没有!”
“他朱载坖只想着,如何听从徐阶的指示,怎么更好地对付严党,百姓在他的心里,只不过是如同猪狗一般的东西,不,连猪狗都不如!”
此刻,高拱已经出奇地愤怒了,只见其猛地从座椅上起身,来到张居正的面前,揪住他的衣领,一字一句地威胁道。
“张居正,你要是再敢多说一句,就别怪我高拱不客气了!”
面对高拱的威胁,张居正似乎毫不在意,他的眼中,满是漠然,缓缓道。
“高阁老,您别忘了,我张居正也是内阁群辅!”
高拱闻言,冷笑一声,将目光转向张居正,旋即开口道。
“张居正,你以为你是内阁群辅,我高拱就对付不了你吗?”
张居正听闻高拱此话,脸上浮现出和煦的笑容,旋即向高拱提议道。
“我相信高阁老有这个能力,咱们再继续这么僵持下去,也无济于事,还是先冷静一下吧?”
张居正说完,便不再言语,而高拱在思衬片刻后,也松开了抓住张居正衣领的手,并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高拱心里十分清楚,张居正方才所说的一切,全都是真实的,只不过他自己无法接受而已。
眼见高拱的情绪平复地差不多了,张居正在清了清嗓子后,方才继续道。
“高阁老,您知道,倘若按照徐阶的法子来,浙江当地的那些种植桑苗的桑农,会落得个什么样的田地吗?”
高拱听闻张居正所言,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想,但很快,他就被脑海中浮现出的场面所震惊到了。
因为他看到了饿殍遍地,百姓食不果腹的场面,卖儿卖女,也仅仅只是为了一口救命的粮食。
想到这里,高拱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张居正仿佛是看出了高拱心中所想,又紧跟着补充道。
“高阁老,您想的没错,倘若低价从那些百姓手中收购生丝,那么他们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遭受过的一切苦难,就全都白费了!”
“眼下,浙江那边,有将近一半的土地,用来种植桑苗,这中间所产生的粮食缺口,是不可估量的!”
“因此,只能够高价收购那些百姓手中的生丝,方才能够让他们拿着银子,去购买足够的粮食,不然的话,浙江一地,只怕立刻就要乱起来啊!”
张居正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就气不打一处来,旋即继续道。
“这是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的结果,可是裕王殿下呢,他却对此视而不见,只想着利用此事,来打击严党,高阁老,您说,他的心里有过百姓吗?”
高拱在听完张居正的这番话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而开口道。
“你说的没错,眼下裕王殿下变成这样,我身为他的老师,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张居正闻言,语气也变得缓和下来,旋即轻言安慰道。
“高阁老不必自责,反正裕王殿下,也已经从储君之位的争夺中出局了!”
“他最好的结局,便是当一个闲散王爷,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第506章 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高拱在听完张居正的这番话后,怅然许久,旋即,也表达了自己的认同。
“唉,或许你说的没错,就这么当个闲散王爷,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对他来说,这样,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倘若再继续这么下去的话,他总有一天会触及到陛下的逆鳞,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陛下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当初刚即位时,就在大礼议中驳斥百官,为生父母请得尊号,再到削减宗室开支,重开海禁,陛下丝毫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只要是他觉得正确的事情,那么他就会去做!”
高拱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眼中满是黯然之色,自顾自地开口道。
“想必正是因为裕王殿下那边,让陛下彻底失望,方才会有皇贵妃沈氏肚子里的孩子吧!”
张居正听完,也颇为感慨,在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后,转而开口道。
“是啊,说不定当初陛下的用意,仅仅只是想让裕王殿下,跟徐阶学习如何理政,可谁知道,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在这之后,双方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之中,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但尽管如此,二人也没有觉得有任何尴尬,反倒有一种找寻到知己的感觉。
旋即,只见高拱将目光转向张居正,在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极为认真地开口道。
“张居正,我心里有一种预感,往后,你所拥有的成就,必将不可估量,日后的史书上,也必将留有你张居正的名字!”
张居正听闻此话,脸上并未浮现出多余的表情,只是颇为淡然的开口道。
“高阁老说笑了,在下现在还十分年轻,资历尚浅,难以堪当大任,再说了,现在的朝局还得靠严阁老、徐阁老,还有伱高阁老撑住啊!”
高拱在听完张居正的这番恭维后,也是笑了笑,旋即开口道。
“年轻,年轻点好啊,年轻意味着有更多的时间,也意味着会有更多的试错成本,厚积薄发,只为一鸣惊人!”
高拱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仿佛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紧接着出言询问道。
“对了,我记得你好像是嘉靖二十六年,二甲第九名进士?”
“嗯,没错。”
在得到张居正的回答后,高拱似乎对此颇为感慨,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才三十六岁啊!”
“三十六岁,便成为兵部尚书,并且担任内阁群辅,被陛下所器重,日后内阁首辅的这个位置,恐怕还是得轮到张居正来坐!”
高拱想到这里,不由得对这个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但办起事来极为可靠的张居正,又高看了一眼。
在他看来,与他同期入阁的严世蕃,是因为沾了他父亲严嵩的光,方才能够顺利入阁的,但张居正,可没有一个当内阁首辅的爹。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搏来的!
就在这时,一旁的张居正眼见高拱迟迟没有反应,不由得出言询问道。
“怎么了吗?”
“没事。”
高拱闻言,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旋即转移起了话题。
“按照你方才的说法,眼下景王殿下已经就藩,裕王殿下也已经失去了争夺储君的希望,难不成,陛下打算立皇贵妃沈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为储君?”
张居正眼见高拱毫不顾忌地就将这个极其敏感的话题,给搬到了台面上,脸上顿时浮现出恐慌之色。
在四下观望了一阵,确定无人偷听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张居正在仔细斟酌完语言后,方才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嗯,没错,结合现有的信息来看,皇贵妃沈氏肚子里的孩子,被立为储君的概率极高!”
“不久前,陛下所居住的养心殿遭到雷击,需要修缮,而陛下二话不说,就搬到了沈氏所在的甘露宫居住,再加上平日里,陛下除了处理日常的政务以外,还时常前去探望皇贵妃!”
“这一切都可以看出,陛下对于皇贵妃沈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期望极高!”
张居正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仿佛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将目光转向高拱,压低声音道。
“在这之前,有传言说,倘若皇贵妃沈氏肚子里的孩子顺利降生,她就将成为我大明朝的皇后!”
在这之前,高拱都是极为淡定的,因为张居正所打听到的这些消息,他早就知道了。
不过,当张居正提及皇贵妃沈氏,很有可能会成为大明朝的皇后一事时,高拱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惊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大明朝的皇后之位,可是空缺了许多年了啊!
自从方皇后死去以后,陛下就再也没有册立过皇后,而现在,却是突然有了这种传言。
尽管高拱明面上十分平静,但内心早已是波涛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难道说,陛下真的打算……”
突然,高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猛地将目光转向张居正,双方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了片刻,旋即各自移开。
二人都意识到,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在这之后,只见高拱从座椅上起身,向张居正拱了拱手,面露微笑。
“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张居正闻言,摆出一副后知后觉地样子,猛地从座椅上起身,恭敬道。
“高阁老,我送送你吧?”
“嗯。”
高拱见此情形,并没有拒绝张居正的好意,二人一同离开了用以待客的大厅。
……
夜幕降临,紫禁城,乾清宫。
此时的乾清宫内,除了嘉靖以外,没有其他人,也正因为如此,坐于龙椅之上,手捧一本书籍的嘉靖,显得颇为孤寂。
就在这时,只见吕芳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进入了乾清宫。
在其按照往常的惯例,向嘉靖恭敬行礼后,旋即来到嘉靖身前,压低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