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孩儿刚刚得到消息,裕王府的那些人打算借陛下祈雪的这件事做些文章,现在那些清流已经出发去陛下那里了!我们要不要也去?”
“哦,去的都是谁?”严嵩问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又重新将书拿起。
待到严世蕃将去的人的名单全都通报一遍后,严嵩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春秋》,没有回应。
“父亲!”
严世蕃见状,不由得出声催促。
“这些小鱼小虾还掀不起什么风浪,我严嵩做大明朝的内阁首辅二十多年了,被人弹劾的事还少吗?不要这么毛毛躁躁的,他们要闹,就让他们闹去,大明朝离不开我严嵩,陛下更离不开我严嵩!早点回房休息吧,我也乏了。”
严嵩摆了摆手,一副不愿意再交谈的样子。
“是,父亲,孩儿告退了。”严世蕃从地上起身,轻轻带上房门,随后躬身离开。
“唉。”
从房中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从父亲严嵩的房间里出来,严世蕃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沉,他叫来随从,低声吩咐两句后,随从便快步离开了。
……
西苑内,嘉靖看着拜倒在自己面前,脸上尽是谄媚之色的冯保,不由得哑然失笑,就在不久前,东厂提督太监冯保第一个跑来为自己贺喜,语气极尽谄媚,以陛下乃有德之人,百姓无不拥戴欢迎开始,到最后以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结束。
此番作态不由得让嘉靖想起了前世过年时,餐桌下为了得到主人一根骨头而摇尾乞怜的狗,狗为了温饱,为了活下去无可厚非,而有些人的行径比摇尾乞怜的狗还要卑鄙无数倍。
思绪翻飞了一会儿,嘉靖回过神来,用神色观察着一直在旁站立着的吕芳,这位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宛如一座雕像,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嘉靖又看向跪倒在地上的冯保,压下内心的厌恶,神识感受着附近传来的动静,嘴角微微上扬,朗声道:“好,很好!你是叫冯保是吧?”
“回陛下,奴婢是叫冯保!”
由于太过激动,冯保回话的声音都带着些许颤抖。
“伱是第一个来朕这里道贺的,朕要好好赏你!”
嘉靖说完,便看向一旁站立如松的吕芳,开口道:“具体赏他点什么,就由你来决定吧。”
“是,陛下。”吕芳向嘉靖行礼后,对着冯保的方向微微颔首。
“谢陛下,奴才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冯保说着,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一连串沉闷的‘砰砰’声传来,待他抬起头时,额头上已是血流如注。
“好了,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嘉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便下了逐客令。
“是,奴婢这就告退。”
冯保强压着内心的狂喜,脸上仍然保持着恭敬的神情,慢慢直起身子,躬身离去,不敢有任何差池。
待到冯保走远,嘉靖看向墙上挂着的字画,语气轻松:“朕听说他是你的义子?呵,倒是挺机灵的。”
吕芳听完,连忙下跪,颤声道:“还请陛下恕罪!”
“起来,朕又不是在责怪你,这份机灵劲倒像是能办事的,朕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呢。”
“谢陛下隆恩!”
吕芳听完嘉靖的话,从地上缓缓起身,又回到了先前的位置,开始一心一意侍奉嘉靖。
……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们有要事相报!”
紫禁城外,一众清流官员被禁军拦截在外,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身穿绿色官袍,品级在六七品左右,他们是言官,位轻而权重,他们可以肆意弹劾官员,指责君王而不用担心受到任何处罚,最多也就是惹怒圣上,落得个丢官罢职,而这对于言官来说就是莫大的荣誉,他们对此皆与有荣焉。
此时皇城禁军的队长十分头疼,面前这群毫不讲理的言官,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过,面对他们的质问与辱骂,这位队长选择了沉默。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延误了国家大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还是说你是严党的走狗?跟他们是一伙的?”
“呸,严党的走狗,奸佞之徒!”
“大家跟我上啊,打死这些奸佞之徒。”
众人越说越激动,甚至有个别脾气火爆的想要动手,狠狠地教训眼前这位严党走狗,他们相信自己会像英雄一样推开阻挡在面前的大门,见到皇上痛陈利弊,从而留得清名,进而开始推搡起来。
“大晚上的,是谁在这胡咧咧啊?”
一道尖细刻薄的声音从禁军身后传来,禁军们听闻,纷纷让开道路。
第3章 上书
众人向这道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身穿赤红色官袍,背着双手,面白无须的太监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列手持木棍,体型健硕的太监,那群言官中少许有见识的,便趁着群情愤涌无人注意,偷偷绕开人群,快步离开了。
这正是先前从嘉靖那里出来的东厂提督太监冯保,在他的额头上还残留着些许伤痕。
“冯公公。”
领队的禁军队长见状,连忙作揖,恭敬地退到一旁。
“嗯,这是怎么回事啊?”
冯保没有看他,只是点了点头,伸出手指指向义愤填膺的众言官。
“禀,冯公公,属下方才率队巡逻至此,这些言官就吵着闹着要进去见皇上,他们说有要事要禀报于皇上,怕耽误了国事,属下不敢多做阻拦。”
禁军队长擦拭了一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战战兢兢地回应道。
“真是废物!皇上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不知道紫禁城酉时宵禁吗?”
“属下知道,但是……”
被冯保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剜了一眼,禁军队长赶忙闭上了嘴,退到一旁。
“都给我停下,谁再敢在这里吵吵闹闹的,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冯保扫视一眼,看向方才人群中偷偷溜走的那几人的背影,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鄙夷的神色。
冯保那尖细的声音十分具有辨识度,方才推嚷的人群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是谁啊?也敢阻拦我们?”
“吾等为民请命,有何惧之!”
“呸,阉人!跟那严党一样可恨!”
紧接着便从人群当中传来一阵谩骂之声。
冯保听着那些谩骂之语,眼神逐渐变得阴寒,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见他理了理袍服,脸上的笑容很是和煦。
“诸位皆是我大明朝的肱骨之臣,你们的忠心天地可鉴,就连我这等残缺之人都十分仰慕诸位大人的风骨!”
“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切都只能按照规矩来,诸位大人要上奏,可以!先把折子递到内阁,然后是司礼监,待司礼监批红后自会面呈皇上。”
“我呸,谁不知道伱们和严党是一伙的!怕是我们的折子根本到不了皇上那里就被拦下来了。”
人群之中,白发老者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由于太过生气,他那白的胡须都微微颤抖。
“对啊,这些阉人和严党是一伙的,大伙不要相信他们。”
见状,冯保脸上的和煦笑容消失,声音也冷了下来。
“还请诸位就此离开,本公公可以当此事没发生过。”
“今天谁也不能阻挡我们,我们一定要见到皇上!”
“对,纵使我等殒命于此,日后定能于史书中青史留名!”
紧接而来的便是一阵慷慨激昂的陈词。
冯保的脸色愈发阴沉,也不再废话,摆了摆手,身后站立已久的两排身强体壮的太监提起手中的木棍,就要作势涌上前来打杀。
只听‘叮当!’一声,冯保走向先前退到一旁的禁军队长前,将他腰间的佩剑拔出,随意丢到地上,朗声道:“今一众言官无视宵禁、目无尊上、打扰陛下为百姓祈雪、抢夺禁军兵器,意图谋反,来人啊,给我打!”
话音落下,那些手提木棒的太监入如无人之境,手持如臂宽的木棒,冲进言官人群中开始打杀,顷刻间,哭泣声,惨叫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冯保没有看这幅景象,而是走到禁军队长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知道,属下知道。”
禁军队长连连点头,眼神之中满是惧意。
而在场所有人都没发现的是,紫禁城的城楼上,有两道人影全程目睹了这一切,一人站着,一人坐着,站着的人手里的灯笼散发橘黄色的微光,微光拂照,映出嘉靖的脸庞。
……
由于先前嘉靖居住的万寿宫遭遇雷火,不得以将寝宫搬到了养心殿,嘉靖和吕芳刚刚进门,就听见了侍卫太监的通报。
“禀陛下,方才陶仙长求见,说是来送仙丹,现人正在外面候着呢。”
“哦,让他进来吧。”
嘉靖说完,翻找起脑中的记忆,才恍然记起这位陶仙长的名字。
陶仙长,又名陶仲文,乃是前身极其恩宠的方士,负责为嘉靖皇帝炼制丹药,而所炼丹药大多呈赤红色,由朱砂炼制。
“原来是朱砂啊!”嘉靖无声低语道。
前世作为医学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朱砂的危害了,长期服用将对肝肾产生不可逆的影响,另外朱砂中含汞,长期服用很有可能导致汞中毒,原身正是由于服食了这种“仙丹”才会只活了六十岁,不然的话活到七八十岁都没问题。
而就在嘉靖思绪翻飞之时,一位身着灰色长袍,白发飘飘仙风道骨的老者在侍卫太监的引领下,进入了养心殿。
“陛下,这是新炼制的仙丹!”
来人刚进来,便跪倒在地,将手中的青绿色玉盒高高捧起。
嘉靖眼神示意了一下,一旁侍立的吕芳便快走两步,从陶仲文的手中接过玉盒,待仔细检查无误后,便递到嘉靖面前。
打开玉盒,只见一颗浑圆无瑕的赤红色丹药摆放其中,丝丝丹香沁人心脾,弥漫于整个房间。
嘉靖只是略微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合上玉盒后,看向跪倒在地上的陶仲文,轻笑道:“道长怎么突然亲自来给朕送丹药了?”
“禀,陛下!臣想着太久没见陛下了,又恰巧此丹是最近出炉的丹药中品相最好的,事关陛下长生之道,臣不敢怠慢,于是就想着就先给陛下送来。”
陶仲文跪伏于地,脸上满是谦恭之色。
“你为朕献上仙丹,有赏!说吧,你想要什么?”
嘉靖似乎对陶仲文所说毫无兴趣,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口道。
“禀陛下,能为陛下分忧便是对臣最好的奖赏了,臣不要什么奖赏!”
跪在地上的陶仲文摆出一副忠君体国的样子,让嘉靖不由得有一种想笑出来的冲动。
“好了,该赏还是要赏的,说吧,你想要什么?”
嘉靖说着,将玉盒中的丹药取出,随意把玩,面色平静。
“回陛下,就在不久前臣收到消息,臣的恩师长生观观主,王真人身体不适,恐不久于世,臣想辞去官职,回去侍奉他老人家,也算是尽为人弟子的孝心,还望陛下成全!”
陶仲文说着,又重重地往地上磕了几个头,脸上满是悲呛之色。
嘉靖打量了陶仲文许久,最终幽幽开口道:“好吧,既然你有这个心,朕也不拦着你,你回去吧。”
“臣,叩谢陛下隆恩!”
陶仲文听完嘉靖的话,涕泪横飞,连连道谢,那副颤颤巍巍的样子颇引人心疼。
在给嘉靖道完谢后,陶仲文便离开了,嘉靖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对着一旁的吕芳,幽幽道:“去,让锦衣卫陆炳查查他,不要放过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