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随意找了一张凳子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吕芳侍立在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还请陛下恕罪!”高拱和严世蕃纷纷下跪请罪。
“行了都起来吧,朕今天不是来治你们罪的,而是有个难题想要让诸位帮朕解决。”
“什么难题,还请陛下直言,老臣必尽心竭力!”严嵩率先开口了。
“严阁老此话深得朕心,恰巧今天这个难题非得严阁老才能解开。”嘉靖说完,将先前陆炳递上来的奏折转交到严嵩手中。
严嵩接过奏折,颤巍巍地戴上老镜,将奏折翻开,严嵩看着奏折中记录的获罪官员名单,深感不解。
“陛下这是?”
“翻到最后一页。”嘉靖说完,作势就要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茶。
“臣请陛下恕罪!”严嵩在翻到奏折最后一页,看到上面那个熟悉的名字后,猛地下跪。
“严阁老快快请起,朕说了,今天不是来治你们罪的!您看该如何处置。”
“陛下,臣羞愧啊!自古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在臣当初担任国学祭酒时,他便认我为义父,我严嵩既是他的义父同时也是他的半个老师,现在他触犯了朝廷的法律,我又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臣严嵩,还请陛下责罚!”严嵩跪倒于地,神色悲凉。
“严阁老快快请起,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就连诸葛孔明都有错用马谡的时候,您错用一个赵文华又有什么呢?”
嘉靖将严嵩从地上扶起,继续补充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犯了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就此一蹶不振,畏首畏尾的,我大明朝还需要你严阁老撑着。”
“陛下方才所言,臣永生难忘!”严嵩颤巍巍地坐回原位,以袖掩面。
“臣请陛下将此獠交予我来处置,毕竟微臣是他的义父,既然是我生出来的祸端,那理应由我来收拾。”
“朕准了。”嘉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眼神扫过众内阁大臣。
“朕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就不打搅诸位了。”嘉靖说完,便带着吕芳走出内阁。
“哦,对了,朕差点忘了告诉你们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锦衣卫那边也不会再作牵连,诸位可以放心了。”
正当嘉靖皇帝即将走出内阁时,顿了顿,低声提醒道。
“陛下圣明!”
嘉靖背后,众内阁大臣尽皆跪地行礼。
……
内阁会议结束,严嵩和严世蕃父子俩,并列在一起行走。
而严嵩步伐极慢,沉着脸,皱着眉,仿佛是在思考什么。
“父亲,要不要……”严世蕃说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可,今天这事明显就是皇上想要把我从这个泥潭里摘出去,你可知倘若那份奏折落到清流的手上是什么后果?”
严世蕃尝试着构想了一下,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一切按大明律法来就行,赵文华死定了,让他不要乱张嘴!”
严嵩说完,脚步猛地加快,走到前面去了。
“是,父亲。”
严世蕃点了点头,想要跟上父亲的脚步。
“你要记住,在我大明朝只有一个人可以呼风唤雨,那便是皇上!”在临上轿前,严嵩停下脚步,死死盯着儿子的眼睛,叮嘱道。
“是!”
第23章 苛税
浙江,浙直总督府。
在胡宗宪的介绍下,高翰文很快便与总督府内大大小小的官吏熟络了,按照先前的计划,今天应该清查浙江下属的淳安县土地。
“贤弟,要我说啊,这种事交给属下去办就好了,何必自己跑去田间地头受苦呢?你可是小阁老的门生啊!”浙江布政使郑泌昌从府里追了出来,劝解道。
早在高翰文来到浙江的第二天,郑泌昌便抢先一步以交代江浙一带的民丨情,便于后续工作开展的由头将其宴请至自己家,而初入仕途的高翰文又哪里是久经宦海的郑泌昌的对手,在高翰文来之前,郑泌昌便将他的喜好等等打探清楚。
几杯酒下肚,再加上恰逢其处的吹捧,高翰文不由得发现,自己与这位浙江布政使诸多政见以及爱好均颇有相同!此外这位布政使似乎颇为偏爱自己的文风,房间内还誊抄有自己早年的诗作。
高翰文顿时将其引为知己,二人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很快便以兄弟相称。
“翰文先前还未到任时,老师曾勉励我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况且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业,翰文不敢心存懈怠之心。”高翰文上马的动作停顿在半空,皱了皱眉,开口道。
“也罢,为兄恰巧今天没什么事儿,就和你一起去吧。”郑泌昌笑了笑,紧接着抚了抚胡须。
“先别急着拒绝,多一个人多份力嘛。”郑泌昌看出高翰文眼中的犹豫之色,抢先一步开口道。
“如此,那翰文便却之不恭了。”高翰文躬身行礼道。
……
浙江,淳安县。
“这里的土地按记录是八百二十亩,实际丈量为八百三十二亩!”眼见士卒用卷尺将一块田地测量出来,高翰文点点头,将数字记上。
“为兄那边也丈量完毕了,这里是册子,只剩下最后一个稻安村没有丈量了。”只见郑泌昌风风火火地从远处赶来,身上的官袍以及脸上沾满了泥土,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今天真是为难大哥了,等丈量完毕,由翰文坐东,请大哥务必赏脸!”
高翰文将册子合上,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郑泌昌,不由得心生感动。
“都是为朝廷做事,有何为难?”郑泌昌摆了摆手,没有做过多言语。
听闻高翰文方才的话语,郑泌昌内心不由得暗喜:不枉自己这么些天的情感投资,高翰文是小阁老的门生,在仕途上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不犯大错的话日后必定能登上高位,甚至入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试想一下,有朝一日高翰文登临高位,而手下又无人可用时,会不会想起自己这位颇有才情,又郁郁不得志的布政使大哥?
“大哥,大哥?”
高翰文的轻唤声将郑泌昌从沉思中唤醒,只见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为兄刚才在想一些事,咱们去稻安村吧?”
“嗯。”
高翰文点点头,随后骑上马,十数名士卒跟随于后。
淳安县,稻安村,整个村的村民都被集中于村口。
而在村口的一棵大榕树上,几位村民被倒吊于上,身上伤痕累累,不知死活,下面还摆放着装满粪水的大桶。
“看到了没?这就是不交朝廷税款的下场!”
一位凶神恶煞的官吏指着被倒吊于上的村民,向着剩余的村民恐吓道。
“既然你们不交税款,那咱们也不亏待伱们,就让你们尝尝这“夜来香”的滋味,放!”
眼见村民不为所动,为首的官吏狞笑一声,抬手一挥,手下便将倒吊于大榕树上的村民身上的绳子松开,只听见‘扑通’几声,被倒吊于榕树上的村民,一头栽进粪水之中,顷刻间,粪水四溅。
“你们!”村民们见状愈发愤怒,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挣扎着想要突破官吏的封锁,将人救回来。
“你们想造反吗?胆敢再上前一步者,死!”
为首的官吏说罢,先前阻拦百姓的士卒纷纷亮出腰间的长刀,在明晃晃的刀剑威胁下,愤怒的村民又被迫退回了原位。
“诸位大人,老朽是这稻安村的村长!上个月你们才来收了杂税,如今又要收免役税,我等实在是无粮可纳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紧接着人群让开一条道路,一位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的老者颤巍巍走出,在他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破衣。
“我等也是没有办法啊,这都是上面的意思,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收不到税,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你们还是赶紧把税交了,这样我们双方都过得去些,行个方便。”
见老村长出面,为首的官吏语气也软化了一些。
“大人,我稻安村已无粮可纳,如今正值秋收,百姓家里都没有多余的粮食,要是再把税款一交,很多人家就得断了炊!还望大人理解,可否能缓交几日?”
“哼,你这冥顽不化的老东西!本官好生跟你说话你却当耳旁风,来人啊,给我打!”
眼见老村长还是不愿意纳粮,为首的官吏不由得勃然大怒,紧接着叫来手下,对其拳打脚踢。
雨点般的拳头落下,老村长很快便被打倒于地。
“村长!”
“村长!”
“咱们跟他们拼了。”
眼见深受爱戴的老村长被打倒在地,村民们的愤怒彻底达到顶峰,即使士卒亮出明晃晃的刀剑威胁也不顶事,村民们冲过层层阻拦,将先前殴打老村长的士卒尽皆驱赶开来,顺道还把先前被倒吊于树上的村民也救了回来。
“刁民,造反啦!给我上。”
为首的官吏见状,不由得勃然大怒,招呼剩余的士卒便想要动手。
“住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一道夹杂着愤怒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循着声音望去,正是骑于白马之上的高翰文。
……
“你又是什么人?敢管本官的事?”
为首的官吏见高翰文身上所穿的绿色官服,猜测其品阶不高,斜睨着眼,威胁道。
“那不知本官有没有资格管你的事啊?”郑泌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缓步从队伍中走出。
为首的官吏见郑泌昌身上的赤红色官服,瞬间拜俯于地,神色恭敬:“属…属下见过大人!”
官吏说着,内心却是暗道不好,这下子踢到铁板了,来人至少也是五品以上的朝廷要员,其背后的能量不可计量!碾死自己犹如碾死一只臭虫一般。
想到自己可能会有的下场,跪伏于地的官员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第24章 本心
看着跪伏于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官吏,郑泌昌的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快意,他并没让官吏起身,而是在打量了一番现场后,径直坐到了主位,看着眼前跪伏于地的众人,朗声道。
“本官是浙江布政使郑泌昌!方才这里发生了何事?诸位有什么冤屈都说出来,我和高大人自会为你们伸冤。”郑泌昌说罢,对着高翰文点了点头,示意其过来。
听闻郑泌昌表明身份,跪伏于地的诸多官吏皆是亡魂尽冒,浙江布政使郑泌昌!这可是除了浙直总督外最大的官,负责整个浙江的行政与财政,算得上是自己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而这样一位朝廷要员,居然会出现在一个小小的稻安村!言语之中似乎对那位不知根底的高大人颇为尊敬,而先前自己还出言不逊,惹得这位大人不快。
“是啊,诸位有什么冤屈都说出来!我和郑大人都会为诸位伸冤的。”
高翰文接过郑泌昌的话,宽慰众人,紧接着在其一旁坐下。
在场的众多村民哪里不知道这是遇上了大人物,在窃窃私语商量许久后,终于有人壮起胆子,开口道:“禀…禀报大人!我等皆是这稻安村的村民,上个月这帮官吏刚在我们村收完杂税,今天又要来收取免役税,眼下正值秋收,我等无粮可交。”
来人说着说着,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见我等无粮可交,他们就把我们村的王二、张三、李大麻子几人打得半死,倒吊在这棵大榕树下,还摆上粪桶,老村长上前理论,也被他们打得半死。”
“还请青天大老爷为我等做主啊!”
来人说完,径直跪了下去,紧接着整个稻安村的村民也一同跪了下去。
“村民们方才所言是否属实?”郑泌昌的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情绪,眼光从跪倒在地上的诸多官吏身上一一扫过。
“禀布政使大人,我等只是……”为首的官吏还想开口解释,却被郑泌昌出声打断了。
“闭嘴!你这恶吏!来人啊,把他们都给我押下去,从重处罚!”
只见郑泌昌愤怒地拍了拍桌子,胸膛因为太过愤怒而不断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