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所料不错,整个南京国子监,都在依照你的想法培养学子,而非依照朝廷之策。”
“重古薄今,因循守旧,故步自封,还自我感觉良好,我本以为你这样的人已经被官场淘汰了,没想到还存在着!”
“你如此固执,是为了博得一個青史留名的机会吧,周正言之死也与伱有关系吧!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不能青史留名,反而会遗臭万年!”
苏良的眼睛里冒出一股杀气。
对文人的最大诱惑,不是金钱,不是美人,而是青史留名。
为了青史留名,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苏良与包拯猜测的便是——
许徽之无视朝廷新法,用自己的方式培养学子。
周元知晓后,对他劝诫,对方却不听。周元若将此事公之于众,那整个南京国子监都会受到牵连,很多无辜的人都会失去前程。
许徽之知晓周元心善,定然是对其说了一些哄骗的话语,周元不愿造成太大伤害,但心中又难以抉择,故而选择了自杀。
当然,苏良也有一些疑惑。
比如,为何他会针对穷人之子,为何不将自己的想法汇禀朝廷?
许徽之嘴唇发颤,喝下一口酒后,站起身来,突然狂笑起来。
而此刻,在门外。
吴育、包拯、张茂则、孙胜等人都站在外面,只要苏良大喊一声,他们立即就会冲进去。
“哈哈哈哈……苏良,你还真聪明!”
“没错!老夫就是在用自己的方法为朝廷培养有用之才,老夫做的有错吗?”
许徽之自南京国子监还是应天府府学时,便任监丞。
下面的夫子多是他的学生,根本不敢逆师道,违抗他的命令。
“科举废除诗赋,就是废除了传统,就是忘了祖宗!仅考策论,标新立异,只会让以后的年轻人喜出风头,无视儒学经典。全宋变法,看似使得国强民富了,但却篡改了我大宋朝的规矩。”
“当下,谁还敢提祖宗之法,谁还敢提刑不上大夫,甚至那个王安石还提出天变不足畏,连天都不畏惧了,还能成为君子吗?那是畜牲!这样的人做官,实乃我朝的巨大损失……”
苏良没想到许徽之对全宋变法的怨念竟然如此大。
“许监丞,你有怨念,完全可以向朝廷反映,为何憋在心中?”
“反映?你们会听老夫的反映吗?”
“两年前,老夫将自己的想法全都写信告知了周子雄,告知他变法司已成小朝廷,告知他台谏逾权,告知他天下读书人的身份被变法都搞坏了,他称老夫的想法有些危险,他都不能接受,你们能接受吗?”
“苏良,老夫不喜欢你,特别讨厌你!”
“你破坏了多少朝堂规矩,台谏不可与宰执私下交往,你苏良遵守了吗?无旨出兵,使得交趾伤亡八千人,此等行为是士大夫官员能做的事情吗……”
许徽之将苏良骂了一顿。
“你们这些为了功名利禄的变法者,忘了规矩,忘了祖宗,老夫有责将其拾起来。”
“我要利用南京国子监,为大宋培养出与你们截然不同的官员,人人要有尊卑之分,我嫌弃穷人子弟,是因为他们是希望靠做官改变贫穷的命运,不是为了大宋江山永固。此出发点便不对,底层百姓,家世不行,只能为民不能为官,不然一定是一个贪官!”
“此外,一名良官的职责是遵从儒家之道而不是处处标新立异。十年之后,若我培养出的学生做了宰执,我再告知天下,你们的变法方式都是错误的!没有祖宗之法,没有规矩的大宋,走不远!”
“老夫要做的,是拯救大宋于水火的大事,老夫比你们所有人都看得更远,依照老夫之法,方能为大宋续命,而你们的这些变法措施,都是昙花一现!”
此刻,许徽之已处于近乎癫狂的状态。
“我与子雄独处的那两晚,我们聊的都是此事,我将我的所有想法抱负都告知了他,视其为知己,他却要告发我。”
“我告诉他,此事他早就知晓,实乃同谋。他若此时破坏我的计划,轻则南京国子监降级,众夫子学生受到重罚,重则大宋也将步入穷途末路!我施行的选官之策,是大宋的最后一份希望,我希望他接着隐瞒此事,不然就是不仁不义之徒!”
“周子雄也算是迷途知返,他向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帮他照顾好他的妻儿,我起初不解,翌日才明白,原来他选择了溺亡。”
“老夫觉得,他虽没有走到老夫的正道上,但用一死支持我,还是值得倾佩的!”
“这个……这个倒反天罡的疯子,真是该死!”吴育气愤地说道。
许徽之这套谬论,比打家劫舍的土匪强盗造成的破坏性都大。
他坑害的是数代人。
就在这时,一道脆亮的声音传来。
“啪!”
苏良一巴掌打在许徽之的脸上,后者直接被打倒在了地上。
“你这种人,真是该死,子雄为你自溺身亡,太不值得了!”苏良咬牙说道。
苏良甚是悔恨。
他若是有时间多与周元聊一聊许徽之,周元也不至于在朋友仁义与官员职责的抉择中,选择溺亡。
许徽之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苏良,你这个乞丐出身,只会卖弄口才的佞臣,你没有资格做官,你才是害宋之人!”
“你敢不敢与老夫打赌,让老夫再带着南京国子监发展十年,一定能为朝廷培养出一批通晓儒家之道,忠君爱国的良官!”
到那时,你就会明白,老夫不迷酒色,从未贪墨,实乃当世第一完人,老夫配享太庙,老夫可载入青史!”
“我去你大爷的!”
苏良一脚踩在了许徽之的脸上,后者瞬间昏厥了过去。
随后,吴育、包拯等人都冲了进来。
苏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神情沮丧,周元死得太委屈,太不值得了。
第437章 落幕!国子监降为府学,外巡官齐齐返京
六月初七。
时隔十二日,南京城解封。
与此同时。
南京国子监监丞许徽之违逆新法,擅行私策而导致周元自溺身亡的布告也张贴了出来。
布告中,用了一句极具贬义的话语定性许徽之的罪名。
“蠹国害民,误人子弟,天下读书人之耻也!”
真相一出,全城哗然。
谁都没想到一方大儒许徽之违逆朝廷科举改制的新法,抱残守缺,竟提出了“贫家子不宜为官”和“全宋变法实乃忘祖之变”的谬论。
南京国子监三千多名生员,可谓是整个应天府最优秀的一批读书人。
却成为了许徽之试验的工具。
许徽之此举。
不仅仅害了周元,更是毁掉了南京城学子们的未来。
这种官员。
虽不贪墨、不好色,但造成的破坏却比任何贪官酷吏都要严重。
南京城的百姓们,无一人同情他。
全宋变法带来的裨益,肉眼可见,他们更相信朝廷的新法。
国子监的夫子们不是不知许徽之违逆新法。
但他们或因师道,或因许徽之的权势,或因被许徽之的思想同化。
受其驱使,皆不敢言。
这些人皆逃不掉使得数千学子误入歧途的罪责。
当下。
整个南京国子监的学风已坏,亟需整顿。
……
午后,应天府府衙。
以应天府知府韩崇为首的官吏们齐聚大堂,全都站着,耸拉着脑袋。
此事,他们皆有失察之过。
韩崇拱手道:“吴相,下官作为应天府主官,竟不知许徽之违逆新法,擅行私策,实乃下官之失,我等一定迅速整改,恢复南京国子监的学风与秩序!”
“不用了!”吴育语气冰冷。
韩崇一愣,突然明白吴育想要做什么了。
“吴相,朝廷可重罚下官甚至罢黜下官,但……南京国子监乃是整个应天府的荣耀,得之不易,不可降级啊!”
应天府书院本为私学。
后因博延众生,讲习甚盛,而被升为官学。
之后,范仲淹主持应天书院,培养了一系列优秀学子。
天圣五年状元、三司使王尧臣便就读于应天府书院。
后来,范仲淹主导的庆历新政展开。
应天府书院升为南京国子监,作为科举改制的试点,成为了大宋唯一一座由私学升级为国子监的学院。
这里。
本应是科举改制的先锋阵地。
没想到却被腐儒许徽之搞得乌烟瘴气。
南京国子监若降级,便失去了为朝廷直接选士的资格。
应天府的省试名额、学院经费、夫子数额等都会大幅度缩减,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也会降低。
这会使得很多名家大儒羞于来此讲学。
长此以往,书院定然会一蹶不振,沦为平庸的普通府学。
韩崇一开口,下面的官吏也都纷纷开始求情。
“吴相,万万不可将南京国子监降级啊,这对应天府的百姓不公啊!”
“吴相,南京国子监只是一时走了错路,学子们是无辜的啊!”
“吴相,不可降级啊,南京国子监是我应天府读书人的骄傲啊!”
……
“都住口!”吴育高声说道,然后从大椅上站起身来。
“此刻,你们知道后悔了?”
“这三年,若有一人认真核查过国子监的教学学风,了解过夫子学子的状态,也不至于酿成今日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