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带笑容,拱手道:“吴相,您指的是这些诗赋考试的试卷吧,这是因学生们考试的频次太勤,且总是考策论,压力较大,便用一些诗赋考试调节调节心境。”
“调节心境?调节心境的考试怎么算入了考生的总成绩内呢?”吴育反问道。
许徽之想了想,道:“影响并不大,并不大!科举改制后,一些学生还是不能适应仅考策论,当下还在过渡中,以后,不会再有诗赋考试了!”
听到此话。
吴育三人都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个回答并不能让他们满意。
朝廷三令五申,要彻底贯彻落实新法措施,许徽之此举,俨然是对新法执行不彻底。
吴育看向许徽之,又道:“许监丞,除了诗赋考试外,你没有别的发现吗?”
许徽之看向试卷,反问道:“还有其他问题吗?”
“除去诗赋试卷外,其他试卷皆是今年擢升为内舍生和上舍生的考生试卷,其内容相似度极高,策论文章也算不得优质,且这些人各个家境优渥,一些贫农出身的考生,策论文章明明不错,却因品德问题被淘汰,这如何解释?”吴育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
许徽之抬头看向吴育。
“吴相,内容相似度高,乃是因他们大多都是同样的教谕教出来的,而个人思想还不够成熟,难以自成一家。”
“文章优劣,众口难调。就算是历届科举官的评判标准也是千差万别,吴相若是质疑我南京国子监的讲师夫子们,大可以考一考他们的能力。”
“至于擢升为内舍生和上舍生的学子无家庭贫困者,下官丝毫没有发现,也从不关心学生的家境。”
“若是三位觉得我许徽之有贪墨之嫌,大可以去查一查我,去我家搜家,去我亲朋故交的面前都问一问。下官自认品德无暇,经得起任何搜查考验!”
许徽之挺起胸膛,语气相当强硬。
包拯和苏良一直观察着许徽之的表情,后者并无任何异常。
他这股子自信,将苏良整得有些糊涂了。
苏良本觉得他有贪墨之嫌,乃是为了金钱而行私权,擅改规则,但现在看来,可能性似乎不大。
这时。
包拯看向许徽之,问道:“许监丞,你与周正言独处那两晚,可聊有涉及三舍法之事?”
“包学士,你是怀疑我谋害了周正言吗?那两晚所聊之事,我已在初次问讯时回答的非常清楚了,还需要再复述一遍吗?”
许徽之也有些恼火了。
“咳咳……”
吴育干咳两声,道:“许监丞,我们不会冤枉你,你是否贪墨,仍有待核查,但你执行新法有失,却是事实,后续听唤吧!”
“下官明白,下官随时可配合!”许徽之拱了拱手,当即退了下去。
当下。
许徽之和一众官吏还被软禁在国子监内,不能外出,也不能与国子监的其他人沟通。
……
片刻后。
张茂则从外面回来了。
“我翻阅了前些日子对许徽之的调查文书,此人一心扑在国子监内,除了爱书,并无其他爱好,家中也无任何奢侈消费,与城内的富贵人家也无任何交集,暂时未发现任何贪墨迹象。”
皇城司吏员在调查官员贪墨之事上,经验颇多,他们查不出,大概率是不存在问题。
吴育道:“这……这……個许徽之看上去有些固执,但除了执行新法有失,并无其他问题,与周正言的死更是没有任何联系。”
一旁,包拯摇了摇头。
“不然。文人好名大于好利,有些不爱利不爱色的儒官,反而能对朝廷造成更大的破坏,我觉得还可以再查一查。”
“朝哪个方向查?”吴育问道。
这时,苏良眼睛一亮,道:“南京国子监的学生们。”
包拯看向苏良,略带兴奋地说道:“景明,你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应该是想到一块去了!”苏良点了点头。
吴育撇着嘴,道:“伱二人在说什么?你们想到哪里了?”
“快说,快说,我都急死了!”张茂则也开口道。
苏良笑着摇了摇头。
“吴相,张先生,我们实属猜测,无任何逻辑,乱嚼舌头实乃小人所为,不能将二位也带偏了,待查到线索后,再与二位详聊吧!”
包拯认可地点了点头。
作为办案主官。
没有真凭实据不能乱讲,不然会对事实造成严重干扰,甚至出现误判。
所以。
很多推测都必须先藏在心里,待找出证据后,才能道出心中所想。
“行,接下来便按照你们的想法来,但要加快速度了,不然将会引起甚多民怨!”吴育道。
封城越久,造成的负面影响越大,城内百姓的损失也越大。
一旦他们再次闹起来,就很难像初到南京城那样,几句话便将他们吓住了。
“明白。”苏良和包拯同时说道。
……
翌日清晨。
苏命令两名禁军士兵专门监视许徽之,务必让其与外面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紧接着。
包拯、苏良便开始传唤国子监的学子们问讯。
随机选外舍生三十人,上舍生十人,内舍生十人,逐个询问。
“京东东路境内青苗法的施行如何,好处有哪些?弊端又有哪些?”
“如何看待免役法,其是否有助于县乡镇里商贸的发展?”
“施行三舍法后,如何看待诗赋与策论的关系?”
……
旁听的吴育和张茂则都有些懵。
包拯和苏良询问的皆是这些考生们的考试试题,与案情完全无关。
但二人问的甚是细腻。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夫子检查学生的功课呢!
之后,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了。
包拯和苏良竟让人准备试卷,让这些学子做起了考卷,然后弥封誊录,并让国子监的夫子们进行批阅定级。
此番举动,一做就是三日。
而此时,南京城内的百姓再次闹了起来。
纷纷要求,解封南京城。
入夜。
吴育快步来到正在埋头查阅试卷的包拯和苏良。
“二位,你们是要在这里长期做夫子吗?不能再拖了!再拖,南京城的民怨便沸腾了,咱们调查的时间也够长了,必须要给出一个交待了!”
这时。
苏良与包拯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苏良站起身,道:“吴相,不出意外的话,此事在今晚就能查个水落石出,我要找许监丞再聊一聊。我们现在怀疑,周正言是自杀。”
“什么?自杀?周正言为何要自杀?”吴育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意外溺亡不需动机,但自杀是需动机的。
包拯喃喃道:“为了大宋!”
此刻,苏良和包拯已有七成把握确定了心中猜测,只需去寻许徽之核实了。
第436章 倒反天罡!许徽之的青史留名计划
夜,微凉。
苏良提着一个食盒来到许徽之所住的房间内。
“许监丞,长夜漫漫,咱们聊一聊周正言吧!”苏良将食盒中的酒菜拿出,放在桌子上。
许徽之与苏良没有什么交情,不过二人通过周元对彼此都有一定了解。
此刻的他。
根本没有拒绝苏良的权力,只得点了点头,坐在苏良的对面。
苏良将二人的酒杯都倒满,道:“子雄兄是个好人啊!我二人在庆历四年秋相识,当时,台谏风气污浊,多名台谏官都欲靠弹劾擢升,风闻奏事,无中生有,唯有子雄兄不争不抢,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含大智慧……”
“这些年,子雄兄在台谏任劳任怨,能将细碎琐事做得让人人都满意的,台谏只有他。台谏失了子雄兄,实乃台谏的巨大损失!”
……
苏良自顾自地说着,眼眶很快就红了。
他举起酒杯,与许徽之碰杯后,一饮而尽,然后再次倒满酒。
在苏良说了差不多有二十句话后,许徽之才随着说了一句:子雄确实是忠实厚道之人。
随即,苏良看向许徽之。
“许监丞,你觉得大宋与全宋变法前相比,变好了吗?”
“自然是变好了!”许徽之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科举改制不好吗?三舍法不好吗?你为何要与朝廷唱反调?”苏良看着许徽之的眼睛,质问道。
许徽之一愣。
“苏司谏,你这是何意?我何时唱反调了?”
苏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道:“有些事情,瞒是瞒不住的。”
“这三日,包学士与我考核了国子监的一些学生和夫子后,发现了一些异样。”
“首先,这里的学子依旧将诗赋看得很重,表面上遵循不将诗赋列为考核范围内,但实际上,私下为夫子们呈递诗赋是能够提高成绩的,这是学生们的共识!我在多个夫子的书案前都发现了大量诗赋。”
“其次,这里的夫子在教授策论时,重形式,重传统儒学,重经学用典,反创新,所有人的策论文章中引用的依旧是儒学文章,而没有涉及变法司任何一名官员的一词一句,此举甚是反常,与朝廷推行的教学之策,截然相反。”
“此外,国子监的夫子们大多都是你的学生,从他们批阅的试卷中,我便看出,他们眼中的优秀策论,不是标新立异,不是与众不同,而是能够跟随着他们所教导的主题思想写,才能出好成绩。”
“许监丞,这些夫子学子们变成这样,应该都是你的功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