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某件事情,官员们吵成一团,皆是为国为民着想,皆是有理有据。
但吵到最后,要么是无法执行,要么是不断中和策略,待执行时,效果廖廖,未成一事。
唐介和苏良早已经习以为常,二人皆是以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聆听着,然后心中慢慢思索着如何解决该问题。
约一刻钟后。
赵祯见众相公提出的问题越来越多,各种隐患都揭露出来,不由得将众臣都叫停了下来。
他看向下方,问道:“台谏何意?”
唐介想了想后说道:“臣以为,可同时降低商税,使得商贸良性发展,不至于萎靡,引得商人不满。”
一旁,欧阳修则是摇了摇头。
“臣以为,官招商之策后,商贸本就兴盛许多,而今下沉一些,并无问题,还是应倾力解决贫富差距的问题,待民安定,商自然再能兴盛!”
欧阳修与唐介的意见也全然相反。
这时。
所有人都看向苏良。
王安石和司马光也都望向苏良。
他们当下还没有发言的机会,二人当下的想法也在左右摇摆。
苏良缓缓走了出来,道:“臣以为,此辩论根本毫无意义。”
“凡事,越想越难,越拖越易弃,而越做则越简单。”
“富民与兴商是否同时进行,还需要看我们实施不抑兼并之策的效果,此乃下一步。我们还未走出第一步,如何能看到第二步的深浅。此外,臣觉得,当下这种讨论全宋变法的方式是错误的。”
“官家,范公、欧阳学士,不知你们有没有感觉到这与庆历新政讨论时的感觉相似,明明大家都很努力,都很累,所辩论的出发点也都是为国为民,然而辩论完毕后,似乎一点作用都没有,每个人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并没有丝毫改变。”
听到此话。
赵祯、范仲淹、欧阳修都不由得认可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种感觉。
穷尽其力说服对方,然而却收效甚微。
苏良接着说道:“官家,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法,每个人的思考角度皆不一样,我们只需坚持总方向,在执行中随时调整即可。”
“臣建议,新设临时官署变法司,用于全宋变法!”
“此变法司,由官家直辖,两府三司各派出一名主官,台谏也派出一人参与。其余相公有监管、建议、质疑之权,但无参与决策之权,新法法策皆由变法司颁发!”
“此法可大大提高变法之效,也能避免各项指令拖沓难行,每次经过一个衙门都需要解释一番。待变法结束,变法司就地解散!”
苏良这番话,直接让整座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似乎连呼吸声都停滞了。
这……这……这不是要将两府三司架空吗?
皇权专制,下令于民,此举实乃破坏祖宗之法。
如此胆大包天的主意,恐怕也只有苏良能讲得出来。
一旁,司马光听得一愣一愣的。
而王安石则是两眼放光,心中喃喃道:“妙啊,妙啊!原来还可以这样谏言!”
苏良一番话,一下子将王安石的为官思路打开了。
这一刻,宋庠大步走了出来。
“官家,此策绝不可行!朝廷大事,无不出于两府,此举乃是坏祖宗之法,不可为,绝对不可为!”
苏良一脸认真地反驳道:“怎不能行?两府三司皆会挑一人入变法司,以改拖沓旧习,且官家亲自坐阵,两府三司的其他相公亦有监督之权,若次次做事都要像今日这般争吵,处处解释,如何能够成事,既然开启了全宋变法,我们就应该大胆一些!”
“事若不由中书,则为乱世之法,变法可以,但不可变祖宗之制!”张方平也忍不住开口道。
中书的各个相公,越是精研祖宗之法者,越是不赞同此策。
首相文彦博看向苏良道:“苏御史,此策有架空两府之嫌,有了变法司,两府还有何用?”
文彦博与苏良关系虽好,但此等涉及祖宗之法的大问题,他定然坚持自己的意见。
并且,中书若出一人,那定然是范仲淹。
他们这些相公都会被从变法事宜中排除出去。
吴育也摇了摇头,道:“臣也觉得此策过于冒失,不利朝堂稳固,实不可行!”
与此同时,夏竦也站了出来。
“此策若行,以后事事必以变法司所颁发的法令为主,绝对不可行!”
中书诸相公除了范仲淹没有发言外,其他人都持反对态度。
“变法司不过是临时官署而已,变法毕而官署散,如何能破坏朝堂稳固?此事一切都在官家掌控中!”苏良又道。
这时,欧阳修站出来说道:“官家,臣以为此策可行,若出现问题,再解散即可,难道就不能尝试一番吗?”
王安石也壮着胆子站了出来。
“官家,臣亦以为此策甚好,变法司非越权行事,只是去除冗政而已。”
群臣齐齐看向赵祯。
赵祯不由得再次想起了苏良那个问题:官家欲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还是欲与百姓共治天下?
他想了想后,说道:“朕觉得,变法司可立,有朕坐阵,朝堂官员皆可监督,有何不可,朕不认为此举忤逆祖宗之法!可先试行三个月,有问题再整改即可!”
听到此话,范仲淹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而其他臣子都再未提出异议。
大家心里都很明白。
当下的官家已不是十年前的官家,他决定的事情,很难被改变。
随即,赵祯看向苏良问道:“景明,变法司之台谏人选,非你莫属。两府三司人选,也由你来举荐。”
苏良想了想。
“中书人选,自然是范相;三司,臣举荐三司使亲自坐阵;至于枢密院,臣举荐枢密直学士梁适。”
听到此话,枢密使夏竦和枢密副使庞籍都是身体一颤。
如此重大的事情,苏良竟然直接将他二人忽略了。
夏竦两眼一瞪,来了脾气。
“官家,苏良实乃针对老臣,枢密院即使不是由老臣坐阵,也应有范副使坐阵,何意寻了梁适?梁适有我二人更宜掌控枢密院吗?”
赵祯也有些疑惑地看向苏良,感觉他的针对性过于明显了。
苏良来到夏竦和庞籍的面前,先是拱了拱手,而后道:“夏枢相,庞副使,景明知晓二位掌管枢密院的能力远在梁学士之上,然而全宋变法不仅考验脑力,更是考验体力,二位年龄实在太大,下官担心二位有心而无力!”
此刻,垂拱殿内站着的官员中,六十岁以上的只有三人。
夏竦六十四岁,庞籍六十一岁,范仲淹六十岁。
且夏竦和庞籍的身体确实一般。
这一年来经常因病请假,远远没有经常在西北的范仲淹看着年轻有活力。
这个理由,夏竦和庞籍还真不好反驳。
夏竦气得脸色铁青,憋了半天才整出一句:“老夫人老心不老。”
苏良不止一次讽刺夏竦老迈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
全宋变法之后,通宵达旦撰写奏疏,乃是经常性的事情,六十多岁的老人确实吃不消。
御座上,赵祯点了点头:“夏枢相、庞副使,景明所言,确实有道理,二位年事已高,监察此次变法即可。”
夏竦和庞籍只得无奈拱手,不再多言。
紧接着,赵祯挺起胸膛。
“那今日便议到这里吧!苏景明,伱负责寻一处衙门作为变法司办公之处,至于何时颁发全宋变法第一策,待变法司挂牌之后再议!”
说罢,赵祯便离开了垂拱殿。
群臣分别散去,有人欢喜有人愁。
王安石和司马光也跟在苏良的后面,待变法司成立后,那里定然有二人的一席之地。
212.第212章 变法司挂牌,抑田亩兼并法落地
212.
2023-12-14
二月初三。
新官署变法司的位置便被苏良定了下来。
地点位于宣德楼与右掖门中间,乃是进奏院旁的一处合院改建而成。
地方不大,但临近禁中,且较为僻静,乃是讨论政事的好去处。
二月初四。
此处便挂上了赵祯亲书的“变法司”三字牌匾。
紧接着。
王安石被任命为三司度支推官,司马光免试任馆阁校勘。
二人的官职皆为虚职。
在全宋变法中,他们将全程留在变法司。
二月初五。
参知政事范仲淹、三司使王尧臣、枢密直学士梁适、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三司度支推官王安石,馆阁校勘司马光便搬到了变法司。
此外,赵祯安排了三十余名吏员,负责抄写传送文书、呈递信息、司内杂事、众人吃喝等。
他也将经常在这里办公。
在此处,众人只需一心思索变法即可,其余杂事,朝廷皆会安排妥当。
全宋变法,注定是一项漫长而繁琐的事务。
苏良等人自然不会没日没夜的思索新法之策,他们的旬休假日、放衙时间皆与以前相同。
而且,还多了一笔俸禄。
不过像王安石这种工作狂,让其休沐时去勾栏逛一逛,去听个小曲,根本不可能。
这比杀了他都让他难受。
他注定是一名为大宋变法事业奋斗终身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