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诛和反问节姬:“我给你举个例子,如果我突然兼并了整个朝鲜,那里的地主都向咱们示好,怎么办?”
“当然是从善如流,接下啊。”节姬说。
“那如果我想分他们的田地,交给自耕农呢?我想让他们交出家族的财产,不得再控制地方的行政权,我想让他们乖乖的听话,跟随我们的改造呢?如果他们有人进了我们的官员体系,从内部开始搞演变,如何?”
郑诛和问出了致命的问题。
如果那些地主不听话,不想顺从社会的改造怎么办?
满清的刀子很快,人家咔嚓几下就杀光了。但满清对地主也相当妥协,基本维持原先的建构,可谓是只要你愿意低头,我就愿意承认。
而郑诛和嘴上说的很柔和,下手却异常凶残,对地主实行凶残的消灭措施,从物理和肉体上实现土地资源的再分配。这么凶悍,地主群体不答应,后续的战争肯定不会少。
况且,最重要的问题在于,吃得下吗?
用游戏术语解释,就是过度扩张会爆炸。
二国都司的每一次兼并扩张,都可以视为一种上市公司之间的以大吞小。
大公司将小公司整合进自己的生产链,成为自己的一份子,重点突出的是大公司的绝对控股。保证能对兼并区域进行完整有效的软硬控制,然后迅速盈利。
但如果兼并进来的是有毒资产,里面藏着一大群顽固派和捣乱者,那就跟吃屎没啥区别。
二国都司太小了,满清太大了。
现在不管不顾,冒险一把梭哈上了,就算运气好成功的打崩满清,郑诛和也吃不下去,强吃反而可能会被那里的地主们从内部架空。
“把地主都杀了。”
节姬咬牙切齿起来。
“杀完谁治理?我们的官员人手一向稀缺,你来治?那可是千万级的乱民,你不会觉得我手里的两三万把枪很有用吧?”
郑诛和追问。满清屠杀地主的时候也可狠了,但怎么杀都没用。只能招抚。而地主们就像男人的生殖器一样,硬得快软得快,很快就纷纷倒戈投降,反而是因为八旗圈地政策被害惨了的华北百姓,是真的跟满清斗争过几十年。究其缘由,一切都在利上。
郑诛和不能保证地主们的利,也就无从获得他们的义,也就是忠诚。
这下节姬没话说了。
郑诛和拍拍节姬的肩膀,安慰他:
“三国只是三国,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我们回海参崴。明天进军珲春,从海岸向西南开拓,获得图门江。拿下图门江,再想办法堵住南下清军北归的道路,我们就无限接近胜利了。”
图门江,中国人心里永远无奈的鬼地方。
一个位于中俄朝边境,距离海岸只30公里,却被北棒与毛子用大桥卡住的无法获得的入海口。
在此时,图门江还是一片荒凉地,附近只有一座珲春城,这里的满人部落为舒穆禄氏,明末也跟着入关了。徐元梦、老舍,都是这一支的后裔。
但别小看这里。
古代渤海国兴盛的时候,曾经开辟了向日本的三条贸易路线,叫做日本道。后来被称为日本道海上丝绸之路,作为中国对外贸易开拓的见证。这三条商路就从珲春和图门江起源。
因此珲春和图门江,和占据日本的郑诛和非常匹配。
这里也是满朝边界所在,曾经是大量满族聚居的地方,和咸镜道的满族共通,被称为合懒甸女真和浦卢毛朵女真。韩国人因此人为,既然咸镜道被我们征服了,那珲春到海参崴,都是韩国的,并真的提出领土要求,贻笑大方。
明军从海参崴向西南,很快在珲春江口旁边的摩阔崴(今俄罗斯克拉斯吉诺)建立据点。
......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在汉城主持防御的林重藩和赵马,这匹下驷,已经有些扛不住了。
满清集齐四万多披甲带枪的八旗主力,又拼凑出77门2000斤以上的大将军炮,将赵马所部2000人包围在了洛河(三八线)防线以北的开京。
按照防御理论,前出支点防御敌
人是正常操作。
但赵马也真的倒霉,在大黑山被满清主力摸了屁股,在娘娘城被他们抢了船,在开京又遭遇这一支满清主力包围。
这次可就不是摸屁股了,而是上百门大小火炮猛烈轰炸,满清也学习明军,采用法国传教士带来的欧洲工程经验,挖掘壕沟隧道进攻开京。
赵马死战不退,在开京中坚守二十日,所部死伤过半,杀伤则倍于伤亡。
开京是个三面环山的区域,满清堵住一条路,就让外面的明军无法来救援。
赵马最终想起来,自己在大黑山跳入大海游回去的事情。在城破之际,他干脆带着部下和城民,引爆城里的武器库后,从西面翻山逃到河边,抱着木头跳入河中顺流而下漂流到了汉江口。
明军在这里的巡逻船发现了这几千人,急忙呼喊更多的支援,将赵马等人打捞起来。
开京得而复失,又落到满清手中。
“老赵,你和水真有缘分。”林重藩急匆匆赶来,放下了悬着的心。
赵马笑骂回来:“去你的,满清这次真的凶啊。火炮非常猛,那鞑子能顶着火枪齐射冲到咱阵前乱砍,跟疯子一样。你说咋办?咱手上就只有一万丁,还有沿线的民兵,可防线就有六十里。不求援的话,要是让鞑子跨过洛河,咱俩难辞其咎啊。”
林重藩的表情沉重起来。
这正是他担心的。
“先不求援,我已经在朝鲜镇守六年之久。我就不信,我跨河据守,挡不住几万凶兽?”
第七百三十七章 将士阵前半生死
清军攻破开京后,发现明军撤退的时候已经将火药库点燃,所有火炮全都损毁,连一根完整的梁木都没有留给他们。
康熙的堂哥,裕亲王福全骑着马,亲自检查当年的开京朝鲜办事大臣衙门,发现明军将当时的衙门牌匾翻转过来,直接刻的大明驻朝鲜办事大臣衙门,满文的痕迹还清晰可辨。
“唉,赵良栋、伊桑阿、阿兰泰...”福全默念着倒在这里的大臣们,回头看费扬古:“你的战法,要实验了。”
作为八旗大臣,费扬古当然不用像汉臣那样去轻易送死,他不但在黑龙江充实了自己应对郑诛和的经验,还找门路摸到福全这里,重新起伏。
理由当然是因为他有丰富的,被郑诛和打败的经验。
因此,清军在开京重新修整,建立补给基地后,又打造许多小船,人扛着来到当年的东坡渡。
虽然洛河防线有六十多公里,但实际上适于大规模渡河的地方倒是不多。
最近的地方,就是当年赵良栋怎么打都打不下去的东坡渡。
当时的赵良栋在这里吃了大亏,而今日的林重藩就想依靠东坡渡,再次重现当年战胜的景象。
因此,他不但派人在河边再次巩固防线,还亲自带着几千将士入驻洛河河心的猪浦洞岛,在岛上修筑防御工事,一定要避免满清夺走这座岛屿,获得河流的控制权。
可千算万算,林重藩没有算到一件事。
费扬古不傻,清军也不傻,明军历次依靠大炮取胜,已经给他们上了至少三次课。
如果上三次课都学不会一件事,那这人的智商恐怕堪忧。
清军本次携带的重炮火力要远胜于林重藩所率领的这一万余军队。毕竟最新的军改只在江户大营里推行,先改的是中央军,做一个模范。林重藩的军营里只有两百门旧款的千斤炮而已。
因此凌晨一开战,清军推着七十七门重炮狂暴轰炸猪浦洞岛的滩头阵地,杀伤甚多,炸的林重藩的部下们溃退到第二道防线,林重藩自己的头盔都被石头打裂了。
狼狈的忍耐到清军结束炮击后,明军才急忙冲上去,好玄把防线多回来。
清军乘坐小船数十艘齐齐而进,冲上猪浦洞岛的滩头,岸上的明军不断的开枪射击,但是清军也有火枪、还有重弓、梭镖,并非不能还击,双方很快缠斗在一起厮杀,打到激烈时,林重藩甚至要拿起石头朝人脑袋上疯狂的砸。
“去!”
突然,不知道哪艘搁浅在河滩上的渔船中爬出来一个鄂伦春族的满兵,他拿出梭镖,抡圆了投掷而出,将站在岸头与众明军浴血奋战的林重藩一标放倒。
刹那间,猪浦洞滩头阵地上一片哗然,被压制在滩头的清军猛然找到了机会,猪突猛进的向前冲。
士兵们荒乱的七手八脚的将林重藩从尸堆里面挖出来往后拖,一时间荒乱起来。清军趁势掩杀,将明军从第一道防线里赶了出去。
“别拉了,我没死!”
然而林重藩虽然被梭镖击中,但幸好他没有傻到不配甲,衣服里面还装着锁子甲,那梭镖只是撞的他肋骨不适,然而在众人七手八脚的拉扯下,却搞的林重藩肋骨几乎骨折,疼的差点昏过去。
捂着腰爬起来,林重藩顾不得治疗,直接举起手中
的大石头:“妈的,怎么把阵地丢了?跟我杀回去。”
于是他的将旗摇动,后退的将士受到感召,追随林重藩重新杀进壕沟,远追近打将这股满清铁甲兵驱逐出去,重新在第一线竖起林重藩的将旗。
这是相当惨烈的一天,林重藩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会遭遇满清主力的重炮轰炸,军队溃散多次,又再收拢回来多次。
为了能扛下去,林重藩直接拿出官署最重要的财产,土地来回馈将士们,激发起大家的决战之心。
“战死者,抚育田地七十亩!伤残者,抚育田地三十亩!凡与我同仇敌忾者,人人有地分。”林重藩大声疾呼,用石头狂欧砸烂怀中八旗兵的脑袋。
一日之间,滩头阵地在炮火的隆隆声中,在冲天而起的烈焰与硝烟中三次易手,三次复得。
在岛上的明军钻藏在地洞与壕沟之中,猪浦洞岛上的尘土都被炮火铲平了好大一层,被活埋在里面无法出来的就有数十人之多,一天之内阵亡四百多位将士、三百多名河北民兵,伤千余,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但是将士们士气不减,一边深深的挖掘壕沟,构造‘之’字形的堑壕以规避火炮轰击的影响,一边唱着歌,将滩头、河中、壕沟里的清军尸体拖出来,剥开他们的盔甲,将尸体作为搭建阵地的材料,等待明天与满清作殊死搏斗。
“挡...挡住了...”
林重藩喘着粗气,摸着几乎断掉的肋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苦苦撑住这一天的。
打的时候感觉随时都可能失守,但硬生生守住后,却又感觉也就那么一回事。
但他还不能休息。
脸黑的和锅底一样的林重藩站在死难者的尸体前,展开他先前承诺分田分地的动员令,慷慨激昂,声泪俱下的大声宣布:“刘长,河北保定人,分田70亩,给他的亡妻与子,以此为证...张大东,京畿道南阳人,出身两班,分田70亩,赠予其父...”
这是林重藩对战死者、负伤者的承诺。
说好了如果为王师而战负伤、战死,就要给农田,现在一亩不少的全都给,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林重藩没有蒙骗大家。
赵马带着人手从坡州赶来,将能活动的火炮都给他送过来。一进来看到林重藩已经被硝烟将脸涂成了大黑色,亲自去提了一桶水给林重藩擦洗,趁着夜色问他:“现在,你觉得你顶得住不?要不咱俩换换位置。反正我已经战败三次了,不缺这一回。”
林重藩擦完脸一屁股坐在地上,摆摆手,不再坚持自己一人独扛:“给大将军发信吧,这次的鞑子异常凶狠,大炮火力比咱们还要强。他妈的...这朝鲜真是个穷的跑老鼠的鬼地方,但凡我能自己造一座大熔炉,也不止于此啊。”
很遗憾,朝鲜地方,尤其是缺乏矿产的南朝鲜,真的很难找到合适的铁矿。
目前唯一能探查到铁矿等矿藏的是全罗南道的小白山余脉,位于光州附近。由于不适合开发,林重藩一直没能将其建立为大型冶炼场。
现在他后悔了,深深的后悔了。
但凡他手上有几门五千斤巨炮,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狼狈。
可是,从汉城附近的战场送信到海参崴,需要让船绕过整个朝鲜,绕一大圈才能送到郑诛和面前。
而辽东半岛上,李海月还在紧锣密鼓的建设大连城,将安东都督府扩张开来,那边的兵力也在与实际不存在的满清精锐隔着运河对峙。
更近的距离范围内,却也缺乏能求助的对象。
......
不少僚属都提出,朝廷呢?请朝廷救一下啊。
但是朝廷最近也很忙。
朝廷...朝廷最近发生了一场奇案。
5月30日,工部侍郎代理尚书事的图尔宸,在自己家离奇被人一闷棍打翻,扒掉衣服扔在工部衙门门口,光天化日之下,堂堂大明天朝的六部尚书,竟然被整了这么一出。
谁干的、为什么、谁是同党、怎么就光天化日被扔在衙门门口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缄其口,纷纷隐形。
一时间,整座京城风声鹤唳,暗流涌动,茶楼饭馆里的人都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被怒气冲冲的锦衣卫探查到。
时人将其类比为万历朝的太子梃击案。
第七百三十八章 黑暗政与治
图尔宸,字自中,满洲正白旗的普通读书人,顺治十二年三月得中满榜进士。
明军卷土重来的时候,图尔宸作为一个熟读四书五经的典型读书人,没有跟着清军撤到关外,而是主动带路把明军引入京城。很显然,在他的内心里,大概有满族所属的小人,和读书人所属的小人在打架。最终,他选择了当个读书人,他的心里有孔孟、有仁义礼智信,这正是天朝与儒家体系的可怕之处,只不过这种威力随着周边少数民族的强盛,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