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实际上,躺在床上听着雨点疾风骤雨的击打瓦片的声音,就好像战场上炮火齐鸣,枪炮高举的雷鸣,郑诛和仍然久久不能安息。
终究还是会担心。
.......
函馆。
北海狂风大作,将天空也染得漆黑的暴雨中,函馆的军港中停靠着五艘如小山般随着波浪微微起伏的巨大黑色怪物。
为了能让它们在风雨中安然度过,蓬莱舰实习管带施世骠,冒着暴雨在码头上检查各个桩绑的是否结实。
再仰起头,施世骠感觉短短的几个月,仿佛洗脱了他的尘骨。虽然是狂风骤雨不曾停歇,但是在巨大的战列舰旁,似乎又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不是禁止士兵在船上呆时间过长,施世骠甚至希望能一辈子躺在船舱里。
“或许我天生就是葬身大海的人。”施世骠有种飘飘预飞的想法。
所以他干脆没有回家,换上整洁的海军服装,他就在船上违规睡了一整夜。
在函馆聚集的水兵已经占据了附近的酒楼,尽管军令禁止在战前享乐,但由于这次的目标远在万里之外,所以军长们灵活的放开了部分限制。
虽然这是二国都统使司赌上自己海军基业的一战,但实际上所动员的军队并不多,除了在北海府与库页府抽调三千善于海战的镇守军之外,就是从大龍府和江户抽走的两千海战老兵,组合成五千战士乘坐五艘风帆战列舰,再加上众多武装商船与海虾级战船。
看起来仿佛还寒酸了不少,与陆战时的汹涌如潮形成鲜明对比。
可这就是海军发展的艰难。实在是一穷二白,缺乏战术编队素养,缺乏可靠的海军战士,甚至是会用六分仪的都不多。李洮已经是全体将军里非常有水准的水师将领。
二国都司只能靠力大砖飞,用舰船质量去硬顶。
而在函馆的一个角落,曾经是开拓者第一站的街巷中,小小的庭院里灯火摇曳。
偏日式的推拉门房间对着庭院的一侧门户洞开,池塘里噼里啪啦的雨声,与瓦片上跳脱而飞舞的雨点,像是交响乐的不同乐器部般,与树叶上蹦跶的雨声混合成一场大自然贡献的美妙乐曲。
何麒正与李洮坐在屋里,面前放着几盘炒菜,喝着闲酒。
看时间差不多了,何麒正起身给李洮倒起一杯酒,却道:
“龙副使要忙着操练江户大营,秦总兵给大将军做亲军护卫统领,马千户不济事也不想打仗,林将军在朝鲜忙得连书信都断了。现在军需司
那边说了,让咱们自己决定。鬼子李,北海千里鲸波骇浪,我这边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忙不完。我想保举你担任这支水师的统领,你带着施世骠去,把咱们的风头打出来。”
说完,何麒正坦然的坐了回去。
他也是思考良久,才忍痛做出这样的决断。
李洮震惊的瞪大眼睛。
其实按理来说,这次南征的主将肯定会选何麒正,毕竟他有水战经验,再挂上施世骠做指挥,肯定有机会。
但何麒正想把这个机会让给水战经验高过他许多的李洮,由李洮亲自去指挥南征舰队。
不是不清楚这场大战的含金量,正因为太清楚,何麒正才要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李洮,去换得几分取胜的可能。万一让他那三脚猫功夫耽搁战局,甚至是输了大海战,万死难辞其咎。
“这怎么使得...”李洮急忙劝阻。
但何麒正早就下定了决心,又怎么会更改:“论水战,我不如你。你若真想帮我,你就当主帅。你赢了比什么都强。”
兄弟俩你推我搡,终究是让这杯酒撒了一地,没能喝成。
李洮高高举起了酒杯,高的比头顶还高,眼圈红润,咬着嘴唇的吐出钢筋铁骨的几个字:“干了!这杯酒下肚,咱兄弟俩,一切尽在不言中。”
虽然杯子里已经没有酒,但李洮真就和喝醉一样头晕目眩。
次日,军官们各自去酒楼里把自家的兵崽子拽出来,塞进战船的船舱。时间紧急,已经来不及再做适应性训练,大舰队载着五千将士与数千水手,一边走一边练。沿着日本、琉球、台湾的路线南下。
目标:马尼拉!
第五百二十三章 谁家小孩天天哭
不知道是不是季风季节的前奏,从日本到福建,到处都在下雨。
思明州的王府中,已经闲散退休的郑成功同样在雨水里扣着手指,等待着日本的消息。
他已经早早退休,圣武帝上任以后福建系的将领也纷纷退休。时间来到了人生的末尾,冯锡范、刘国轩都已经垂垂老矣,陈近南更是早就已经故去。福建系也逐渐没有了过去横行大海的气魄。
就好像郑诛和要把发明未来的工作交给发明家一样,郑成功知道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大概也不会重返大海后,则把希望放在了郑诛和身上。
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奇特缘分,郑成功的祖籍在河南固始,也包括施琅。而郑诛和恰好祖籍也在河南,同祖籍同姓的特殊好感,让郑成功相信,他的决定没有错。
他都愿意不要脸的把侄孙女送过去当二房,其他人还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来了来了!五艘船,五艘好大的船!爷,快去看啊。”
孙儿郑克塽在庭院里奔跑,呼喊着郑成功。
郑成功对比不以为意,他终于在他头发花白的时候,等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爷孙俩缓缓地在思明州上走着,不远的距离就到达了海边。这里早就已经人潮汹涌。前来观看战列舰归港的民人络绎不绝。
“那是洋人的船吧?”
“胡扯,那么大的旗帜,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二国都统使司万胜舰!那是咱们的船啊。”
“小郑爷的船,那后面的呢?”
“瀛洲舰、方丈舰、蓬莱舰和扶桑舰。都是好名字啊。”
“好啊。”有人喊。
“咱们的船!”人们喊着。
五艘桅杆高达五六十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巨大战舰擦着轻微的波涛,缓缓地降低帆边,沿着厦门水道驶过鼓浪屿,前往厦门的水港。其后还有三十余艘武装战船相继俯瞰着那些只有几米长的舢板,推开海浪的拒绝,进入家的港湾。
“咱们的船,咱们的船啊。”民人在海边奔跑着,追逐着战列舰的踪迹。
“美啊。”郑成功的心情激动,表情却仍然古井无波,仿佛什么都惊不起他的兴趣。
还有已经在改装中面目全非的万胜号。
当年他投资了一艘十多年的古旧大舰,如今获得是已经如五艘山岳一样,线条流畅美丽,就像大海最美丽精灵的风帆战列舰。
陈近南的二儿子陈梦球走了过来:“王爷,是否该上报了?”
“报吧。”郑成功点点头,转身向家的地方走去。
这是郑诛和与郑成功的另一个秘密协议。
一旦二国都统使司的战舰编队南下,肯定要给朝廷一个解释。虽然都统使司的地位特殊,有着很高的独立自主权,但有些事情不是规定走就能解决的。包括最近郑诛和设置的三个北海行军司,也惹来朝廷大争议。
大家这才发现,郑诛和与皇帝联手演了一出戏,糊弄过了内阁,把这件事都成功归档了,才被挖出来有这么一重手笔,寒冷的北海多了一片千里江山。
在此时继续在南边动武,很容易就引起更大的惊涛骇浪。
所以这
件事得郑成功出面,用他面子果实来压掉争议。
这就是关于菲律宾的西班牙人要迫害华人后裔的上报。郑成功来报,郑诛和去打。
打完了解救福建百姓,好事。再恢复吕宋岛上一些小土邦的朝贡,给朝廷面子。
陈梦球大概经历了一点思想挣扎,才走过来低声说:“有人说,在二国都司的船上看到了施琅的儿子,施世骠。”
“看见就看见了。当年的事...翻篇吧。”郑成功神情一愣,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他和施琅的恩怨最早要追溯到刚刚开始反清时期,那时候的施琅还是郑成功最亲密的战友。但是两个心眼都不大的人凑在一起,终究会出祸患。部将曾德得罪施琅以后,双方终究反目。
但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可追回,就过去吧。
......
战列舰编队上的军官们并不清楚高层里面的弯弯绕,李洮自己作为旗舰万胜号的管带,召集了其他四艘战舰的管带一起开会。
蓬莱舰管带施世骠,施琅的儿子,和郑成功有一样的祖籍,他都不太敢在思明州附近出现。方丈舰的管带是郑诛和的老部下,李洮的亲信,来自山东水师营,名叫焦克。扶桑舰的新任管带是原先的副船长,一个同样姓郑的荷兰人,叫郑阿达。瀛洲舰的管带同样是原先的副船长,来自福建,名叫陈梦纬。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的话,就知道他是陈近南的儿子。他在二国系统里发展,也算是郑诛和与郑成功合作的见证。
对于施世骠来说,他的压力尤其大。
其他人不是故旧部属,就是背景深厚,两个福建人两个山东人,代表两边。
而他,却唯独是那个没啥背景的。
“《纪效新书》戚武毅曰...”施世骠进来就准备讲一讲他的新发现。
“别扯淡了,赶紧说白话。”李洮直接给了他一脚。
这是施世骠复古学习的时候,发现的内容。在戚继光的水战指导中,已经明确提出了两军交战抢占上风口,各舰队成一字纵队与倭寇交锋的思想。这些观点对于家传五点梅花阵这种乱战技法的施世骠来说,则是另一重的洗礼。
五点梅花阵,使用的是船头船尾装大发贡的炮船,像梅花一样把敌人包围,用船头船尾炮轰。它不适合战列舰,所以施世骠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他怀着忐忑的心,看了无数的古籍,才又回归戚继光的练兵办法,找到了自己的精神指引。
在已经开了侧舷窗的战列舰上,需要的就是一字纵队来提供火力碰撞、抢占上风口的压制,以及贴近了对轰的战法。
虽然戚继光那个时候提倡的是贴近压制后扔各种火药炸弹、梭镖等,但不妨碍施世骠理解里面的差异和相同的内核。
“那咱练的出来吗?”众舰长纷纷提问。
施世骠顿时憋红了脸。
“思来想去,最优的解法只有一个,堵住马尼拉湾!”
李洮虽然没有系统性的学习过海军的军事理论,但只要了解过战列舰对轰的指挥官,就会敏锐地意识到,能够让战列舰展开队形是取胜的关键。而如何使之不能展开队形?
李洮的判断是,马上堵住马尼拉湾的出海口,用蓬莱舰、方丈舰的巨厚船壳作为炮台,以他们合计一百二十门大炮组成两个出海口固定炮台,硬生生的逼迫西班牙人必须龟缩在甲米地军港之中固守待援。之后就可以派遣海军陆战队,拆卸大炮上陆去打。把一场海军决战打成陆军大战。
如果机会好,还可以围困敌人,逼迫他们饿到投降。
那样的话,还能多拿两艘白嫖的软帆战列舰。
虽然看起来就是个笨办法,很不要脸也很浪费的把自己的战列舰当做移动炮台,可只要把西班牙人的战列舰编队堵在马尼拉湾,他们就是小湖装大船,来不及回转,一旦出港就是活脱脱的大炮靶。还能规避掉明军编队作战能力不足的毛病。
纵然西班牙舰队不在马尼拉的甲米地,他们仍然缺乏足够的补给港,明军还是可以在这里蹲着他们。
这也很符合李洮一以贯之的偷袭习惯。
“文秉,你有意见?”李洮一直都在关注施世骠的变化,发现他表情不对后,果断的提问。
“岂可一昧避战?我想以西把尼亚人也清楚这一战的要害。我猜,他们会在我们抵达马尼拉的路上埋伏我们!”突然,年轻的施世骠站起来,驳斥了李洮试图偷鸡的行为。
西班牙人又不傻。他们怎么可能把舰队藏起来不用。那是大明姥爷的思维。
按说这种举动,拉出去打一顿都很正常。不过李洮却点头认同。
谁家孩子天天哭,谁家赌徒天天输。没有一直偷鸡能赢的人生,没有一直捞偏门的千金方。
“那你来说你的想法。”李洮让出了指挥官的位置。
施世骠干脆就把纪效新
书、火攻掣要之类的工具书扔在手边,然后遥指着吕宋海峡:“我觉得就是这里!如果我是以西把尼亚人的统领,我就把我的舰队布置在这片海峡附近。无论我们走东线,还是走西线,终究要从这里路过,然后在甘米银岛补给。我断定甘米银岛的位置肯定暴露了,以西把尼亚人却没有对这里动手,里面肯定有暗藏伏击的祸心。”
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一直从下午商量到黑夜。
人人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因此也就畅所欲言,把各种能想到的都试着说出来。
最终大家决定,还是直走吕宋海峡,但绕过最可能被伏击的八示戈岛,走斜线去甘米银岛的海盗老巢。
第五百二十四章 谁家工资三年不发
当明军已经穿越台湾海峡时,菲律宾总督区马尼拉城的战情讨论也已经开始。
马尼拉甲米地军港,在天然形成的避风港的码头中,四艘战列舰正在静静地感受着温柔波涛的抚摸。
明军不知道的是,他们面对的敌人不是两艘战列舰,而是足足四艘战列舰。
除去去年护航未归的战列舰编队,今年新护航抵达的战列舰编队也已经抵达马尼拉的甲米地军港。
因此双方展开联席会议,商讨起了作战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