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国宣慰司所辖土地,因商而税。为何我能让商人纳税,我从两方面讲。其一,日本人闭关锁国,而我控制住了他们的海关,我培养起一批有才能的掌柜从中打理,每过一件商货就收一份税,写甲、乙、丙三份账簿。同时我还有一批会计,三份账簿每半年交叉互审,确保他们没有大的贪污。力求做到高效又廉洁。这就是钱。我还专门自己培养了一批工匠,组成公司。有的冶铁、有的织布,我给掌柜和匠人们分红利,上下一心的生产商货售卖,钱便哗啦啦的流入囊中。”
会计、海关,按年季审核。
其实这些大明也不是没有,反而有相当完备的制度。圣武帝对市舶司之类的生意也比较清楚,但是他更疑惑了。
他发出质疑:“怎么可能不贪腐呢?商人都是诡计奸猾之流,那些经手的人也都是贪官污吏啊。”
对于这个问题,其实才触及到了核心。
郑诛和给圣武帝不太点明的解释:“二国宣慰司也有贪腐,但是不多。为何?因为我分给他们的足够多,杀头的危险足够重、审核的又足够严。最后...有才能的掌柜,可以当海关的头领,也能担任宣慰司下的职务。即便是商人、工匠出身,识字不多,也能有所出头。重要的是有出头之日啊。”
出头之日,就是晋升的途径。
圣武帝一点就透。
因为当兵时,最怕的不是吃苦,而是怎么吃苦都摸不到未来,一辈子都是个小兵,那还拼搏什么?
朝鲜兵打仗像个废物,就和朝鲜王国根本没有给他们的晋升空间有决定性的关系。
“可是商贾、工匠...”圣武帝直挠头。
无论怎么想,这时候的人都不会觉得,像这样身份卑微的人能爬到社会高位吧?
郑诛和这才拐回到了开头所说的理论:“这就又回到了我的义利一体说。吕氏春秋记载,鲁国法律奖励赎回鲁人的人,但自贡赎回了人却被孔子指责,领取奖励不会损伤他的品德,但拒绝领取却会让其他人也羞于领取,因此就没有人再赎回鲁人了。孔子的另一个徒弟,子路救了落水的人,收下人家送的牛,孔子高兴的称赞,说鲁国人都会去救落水之人了。”
吕氏春秋这段故事,讲的就是义利一体。大大方方的接受对利益的追求,承认义和利也能共存,既赚钱又能有利于社会和他人,而不是像道学家一样羞于言利,这正是郑诛和想要宣扬给世人的道理。
把义利一体的思潮,与给世人上升渠道结合起来,再加上制度性的引导,就是郑诛和想告诉圣武帝的道理。
如此一来,商人、工匠,在社会学说上的地位提升,通过他们的财力和创
造力被纳入统治阶级群体,这个国家的转折就走上了与历史不同的道路。
从不变的专制王朝,走向流动而变化的未来。
尽管未来荆棘丛生,但变化总是好事。
比陈腐成臭鱼塘,最后被洋人按在地上摩擦要强得多。
圣武帝陷入了沉思。
“你说的好啊,可惜眼下并不能办到。”圣武帝只能长叹息一声,否决了引入郑诛和这种危险思想和行为的做法。
郑诛和并不意外。
老大帝国的保守,社会阶级的僵化,都不可能让郑诛和马上成功。
“等你在海外再做出点成绩看。”圣武帝也没有否认,只是他自己还有许多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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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封周王如何?
其实有些话,郑诛和是真的不敢现在说。
那就是批评朱元璋的内容。
众所周知,明朝是一个农民起义军建立的国度,基于农民的需求,先天就存在严重不足。那就是用古典的士、农、工的原始社会构型,去描绘了一个死板、封闭、农业的社会蓝图。于是造成的结果,就是在商业大规模发展的时候,却将商业排斥在社会之外,变成人人厌弃,但又人人向往的又贱又有钱的行业。
又众所周知,人类社会里,追求责任与权力对等。有多大权力,就意味着多大的责任。这样构建的社会会比较欣欣向上,较为公平。无论自身的能力如何,明朝的许多儒生、士兵甚至百姓都尽到了应有的义务,殉国者不尽其数。但如果反过来,财富充足的人没有权力,也不负责任,社会的问题就会逐渐膨胀。如果他们很有权力,更不负责任,那就更可怕了。典型的例子就是里根的小政府主义。小的只是啥都不管的责任,收税、养职员、花钱的时候可从没小过。
在朱元璋体系的限制下,商人这个群体掌握了巨额的社会财富,却被排除在正常社会之外,因此没有一丝社会道德和责任,变成了又有钱又不负责的寄生群体。
然后畸形发展的商业开始用他们的财富向权力靠拢,与士绅、权贵、勋宦们怪物般的黏合后,有机的形成了一个混沌的不可名状物,上边喊君子喻于义,下边可劲捞钱,一边鼓吹仁义道德,一边掉进钱眼里。制造出一个朝廷管理只浮于表面的繁荣社会的同时,也由此导出一系列严重的社会问题。
原本应该从宋朝开始的,随着士绅取代门阀,商业长足发展而发生的社会变革,被这个怪物吞噬了。
这个怪物缺乏脊椎,只能一方面依靠专制皇权来保护脆弱的自己,一边隔绝专制皇权掌握社会资源自肥,又一边固化让自己得利的最佳环境,最后堕入两次被外族征服的命运。
人们一般管这个怪物叫儒家。
这并不是说商业群体衍生成了托拉斯组织一样的怪物,而恰恰是他们根本没有自我意识,可以被任何权力阶级俘获,毫无自己应有的责任认知,也未能完成转变社会的责任,才最为可怕。
如果每个商人、工匠、小市民都能觉醒他们的民族意识与责任,那将是一股多么可怕而不可阻挡的潮流。
但反过来,如果商人们懂得了操纵金钱与权势,社会也将更加混乱。
即便是现在,郑诛和下面的商人也并没有什么觉醒意识,只是按照郑诛和规定的一条路看到了自己的希望,所以整齐划一的一起走,看起来高效而健康。如果郑诛和现在就人亡政息,因利而生的二国宣慰司只会迅速崩塌。
如何抉择,是阴沟里翻船还是踩着独木桥过河,只看郑诛和能不能驯服这头没有自主意识的怪物。
又走了几步,圣武帝回味一会儿,又开始问:“如何让商人老老实实交钱呢。”
郑诛和自信满满的指着脚下的金水河:
“治理商人,或者说管理整个商业,譬如治理河流。水满则溢,那就分渠设堰,让水流分到不同的河渠湖泊中;水散则亏,那就打开水坝,让水在主河道里流淌;河里充满污垢,那就派人去清扫刮洗,尤其要注意修缮河堤;河里水流缓慢,不想动弹,那便该收紧河坝的宽度,逼着水快快跑。”
圣武帝听着不断点头。
一个学儒家学说长大的官员,操持自己的辖区,必然是像耕田一样盯着不变的田去下力气。他的眼中,世界是静态的,完成某项前置任务,百姓就会突然生活安乐,然后一成不变。
而郑诛和却不是,他想的是在流动之中控制住大局,亲手去调控,然后细细的管理,并不片面的要求这条河必须停下,或者必须静态滞留。他是动态的人。
恰好,圣武帝也是半个文盲,没有被儒家学说熏陶多少,所以反而能理解郑诛和的观点。
这便是圣武帝理解的,变与不变。
即便是半个文盲,但皇帝的敏感
还是让圣武帝意识到,郑诛和的想法和做法,一定会引起剧烈的社会变革。
所以他并不想让郑诛和在关内中原搞事。
要搞,就去祸害满清、朝鲜、日本吧。等好处坏处都暴露出来,再审慎的观察。
二人说了一堆话后,回过来的时候,皇后王米果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便跺脚发问:“怎么这么慢?你是抓着小郑打拳去了不成?”
圣武帝哈哈一笑,对养母兼老婆的王米果的质问不置可否,只是拉着郑诛和笑道:
“我跟小郑说,我想封他做辽王,永镇一方。但是他说他祖籍在河南府,按规矩得封周王。”
郑诛和一怔,他可什么都没说。
其实这是圣武帝和他的起居注官朱彝尊聊天的时候,说起的封王身后事。由于从明朝开始,封王不一定就藩,就藩也没有实权,所以王号就非常随意,譬如明末的福王、吉王,取的都是吉祥字。
这个习惯到满清的时候,已经完全只剩下吉祥好字,与传统的春秋战国国号没多少关系了。
圣武帝有自己的考虑。
他也不想让女儿离自己太远,特别是还要东出大海。所以他希望郑诛和能解决满清后,去辽东镇守,和云南沐家一样世镇一方,称辽王。而朱彝尊提出异议,他觉得既然郑诛和的祖籍不在辽东,应该先考虑祖籍,封周王,或者河南王比较合适。
因为李定国、郑成功的封号就是严格按照春秋大国的国号来封的。
圣武帝大概没意识到,朱彝尊其实是在刻意的阴阳怪气。
春秋大国,那不都是周王朝的臣子吗?
这是讥讽圣武帝既然要封一字王,干脆把周也封出去得了。
可惜圣武帝日常文盲,没闹明白这里面的陷阱。
“王不王的...也就那么回事吧,我才多大,哪受得起这福气。我给岳母洗洗碗吧。”郑诛和打着哈哈,没多说。
他这一句话,只有那句‘王位就那么回事’算真心话吧。
然后的故事就很简单了。
王米果皇后就这一个闺女,今年年芳十二,自然是要对女婿精挑细选。郑诛和除了住的离京师远外,别的都很好。特别是说话不文绉绉、明里暗里的背后戳人骨头,不像那些一句话跟九转大肠似的文人讨厌。
既然皇帝和皇后都比较赞许,郑诛和预备女婿的身份就这样基本确定了。
因此,当内廷里传出皇后非常喜欢郑诛和,三天拉进宫两次,郑诛和也给皇太后送上价值数万的貂裘、人参、东珠的传闻之后,其实都察院的文官们瞬间就鸟兽散的各自回家,该干什么做什么了。
谁知道次日,都不需要秦昭义在辽西操作,京城附近到处都是满清欲招降郑诛和,妻以公主,世封大王的传闻。这次还传的有模有样,都讲好了结婚的日期。
锦衣卫迅速的把消息汇报给圣武帝。
指挥使沐忠亮还专门把李润兴都拉了过去。
“这是你做的?”圣武帝耷拉着脸,很不高兴的审问李润兴。
李润兴觉得自己怨望啊,他赶紧澄清:“哪啊,我知道那群文人想碍事,就安排了一群人去找他们家主哪,准备...咳咳,跟他们好好谈谈。”
作为京城二十万军户的社区老大爷,李润兴干这种黑事非常娴熟。他手底下能找到的,光有名有姓的城市黑帮都有几十股。
“去你的。”圣武帝踢了他一脚,又问沐忠亮:“那小子的后手呢?”
“秦总兵在广宁城找人帮忙,可是...帮她的人很少,没形成风浪。”沐忠亮木愣愣的说,但仔细一看,他憋着笑很痛苦。
“那就怪了,这股妖风,还真是鞑子的反间计啊。”
圣武帝捏着胡须,不禁连连感慨。
真够妖孽的,郑诛和连这种反间招数都猜到了,而且提前命中,分毫不差。
“那咋办?”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圣武帝以一个老军头的思维,发号施令:“马上传扬出去,册封小郑他爹为...锦衣卫司指挥,享受七品官待遇。另外...追尊红娘子为义民将军,修庙祭祀之。”
这大概算,阴差阳错的帮助郑诛和巩固了一半的驸马地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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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你就是红天王
永宁公主的模样,郑诛和是一点没见着。未来岳母倒是花费重金去讨好。
毕竟是古代相亲,父母之命,女孩自己的意见份量并不重。
珍珠玛瑙、锦帽貂裘、高丽人参、名刀金屏风,二国宣慰司所有能拿得出来的宝物,郑诛和可是一点
没有吝啬,一车一车的给皇后送,可谓是生生的用钱堆出来岳母的欢笑。也是皇后生在西南土司家,人太朴实,没什么眼界。若是换个刁蛮的,不然非得让郑诛和破产不可。
正如黄百家安排的一样,拿下这个保命符,这辈子都好说。
这时,郑诛和就该准备走了,赶在十月份之前回到江户城,以避免幕府将军在年终朝觐的时候,再整出点东北五藩丢脸之类的名场面。
而在江苏徐州一代,也突然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农民骚动,一群拜红阳教的农民听闻要给红娘子立庙,竟因为派系不同,认为红娘子的塑像该由自己出钱来做而互相厮打起来。还好当地知府用高情商的同情战术,请南京的塑像师傅来做,解决了农民的争端。
红娘子庙既然已经不再是淫祀,自然让各地白莲教的分支纷纷看准这个机会开始趁机立庙。这可是官方支持的正规寺庙,非常便于他们作为根据地传教。红娘子的地位也瞬间从红阳教一系,变成了白莲教大家都拜的大仙。
极速膨胀的申请筹办红娘子庙的行为,引起了内阁的极大忧虑。
首辅文化之带着大家的意见,还是找到圣武帝:“陛下,北直隶、豫省、东省、江省各地,筹资申建红娘子庙的多达数百处。这些都是或明或暗的白莲余孽,按理说朝廷应该镇之。可是毕竟乡土小民信教者甚多。若一旦群小蚁聚,煽风成势...”
基本上大家都看出来了。
北方的白莲教问题从元朝就是这个管不住的模样,有明一朝也总是管不住这些民间团伙,在元朝喊‘反元复宋’,在明朝喊‘归皇复宋/元’,在清朝喊‘反清复明’,老哥们有最淳朴的反抗精神,反正不管谁坐在上面,我反是一定要反的。
对此,圣武帝想了一个更好的新办法。
“治民如同治水。民满则溢,溢则亏...亏...亏则那什么来着。”圣武帝其实很努力的去记忆郑诛和跟他讲的大道理,他觉得比经筵上读书人讲的好多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只记住了一半。
“分而导之。”文化之赶紧给圣武帝补充后半句。
“对,就是这个。我的想法是,既然陕西、甘肃已经人满为患,反正那边还有宁夏与河套可以放人。现在到处都是流放之民,不如把之后要流放三千里的,全都送到二国宣慰司吧。他们那边一直都缺人,罪轻的去日本朝鲜,罪重的送到库页、狗国。最好让那些拜红阳、拜白莲、信闻香的,都跟着过去。”
圣武帝拍手,觉得这么搞就很好。
北方为什么信教成风?
一个大家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就是信教能保护脆弱的农民们有心灵寄托,也有斗争的根基。田亩的数量是固定的,人口激增导致的社会矛盾又无法排除,上有朝廷的赋役,下有士绅的搭车杂税,农民必须斗争才能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