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热水洗头,用草木灰沃洗后拿干手巾细细擦干,再隔着炭火慢慢的烘掉多余水分。为了让头发显得茂密光亮,还要细细的涂抹上油脂,由善于做发型的前歌伎来亲自编扎。还有另外的歌舞伎,拿着修发的小刀帮忙修理鬓边、脑后的细小发丝。
所有的细节都要尽善尽美。
然后便是一群女人给郑诛和化妆,涂脂抹粉。
虽然都是化妆,但是男性妆容与女性自然不同。轻擦粉底,再擦腮红,突出一个面似红桃,唇红齿白,仿佛戏楼里的小生。
尽管郑诛和自己不太能接受,但时代就流行这个,那些人所称道的美男子,个个都是涂脂抹粉的化妆怪。所以他也只能听凭女人收拾。
到凌晨五点时,李润兴才进来,看着被抓起来折磨的郑诛和哈哈发笑:“外面写书的那些穷酸,都喜欢用面如冠玉,鼻若悬胆,目若朗星,唇若涂脂,风流倜傥之类的词来夸赞他们笔下的好人儿,可殊不知灭倭才是这样的好男儿啊。”
“您就别寒碜我了,这描眉画眼,都快画成女人了。”郑诛和指了指自己的眼线与涂眉,虽然材质不同,但女人化妆的手法却并没有多大变化。
李润兴拍拍他的肩膀,不在意的笑道:
“正所谓金相玉质,虎步龙行,风流雅士也。”
这时,郑诛和已经到了穿衣环节。
他外穿大红绣金锦蟒袍,裹金镶玉蛇皮软腰带,头戴金纱翼冠上插孔雀翎下挂貂尾,足蹬百宝狐皮红软靴。站似青松,行走带风,以明朝人的视角来看是一等一的风流帅哥。
“走。”今天是重事,李润兴带着郑诛和走,李海月就不去了,这拜把子兄弟去了妨碍皇帝家相亲。
来到午门的时候,其实也才凌晨五点多,太阳才刚刚露出羞涩的脸庞,午门前已经排队站出去了几十个人。知府以上官员在楼前序立,知府一下的官员去金水桥边序立。
这时晋王府的队伍点着灯赶过来,当仁不让的插队站在第一排。
众官员打眼看过去,便看到扮相非凡,风流绰约的郑诛和与李润兴有说有笑,纷纷知晓这人正是昨日出尽风头的扶桑伯。
“哪来的美公子?”
“是扶桑伯吧。”
“怎么扮得这么好看?”
“和官家论亲呢,不得打扮的仔仔细细,让公主看断魂来。”
大家低声的议论纷纷。
很多人看到郑诛和来了,就知道今天的朝觐指定没时间,所以干脆撤牌明天再来。
很快,郑诛和与李润兴就在红墙黄瓦之间,走东厢门入宫。再转入金水河边的小花园,在文华殿面见圣武帝。
文华殿一般是给太子,或者开经筵时使用。不过这边风景不错,也有小河与花园,所以被文盲皇帝给占了。
面见皇帝其实是个很重要的程序。
明清两朝的皇帝又不是机器,没办法一键视察出官员的人品和道德能力,所以在任命官员的朝觐中,查看官员的言行举止,考核他的执政能力就是最重要的把关环节。这场面对最高执政者的面试,将决定一个人在皇帝心目中的份量。
不过大多数时候,这种点检考核的结果恐怕不是很如意。譬如自认为很知人善任的乾隆,就曾经点评王亶望为德行兼优的第一等男子,见了四次,一次比一次评价好。结果王亶望贪污腐败到了极致,闹出了清朝历史上的巨大贪腐窝案,甘肃冒赈侵贪案。事后乾隆都陷入了自我怀疑,不好意思再自夸识人之明。
因此,别看形势上比较平易近人,但实际上郑诛和给太监塞的银子都够在北京买套房了。
到花园的时候,看到一相貌很西南风格的中年女人正在金水河边,挎着篮子就水洗碗,再定睛一看,这不是皇后吗?
郑诛和急忙上前单膝跪拜:“岳母大人安好。”
关键时刻,考验的就是一个胆大心细。
皇后王米果对郑诛和果然很满意,把洗碗的篮子交给郑诛和,笑的弯着眉:“说话真甜,跟我走来。”
沿着河往前走,不出意外的遇到了锦衣卫指挥使沐忠亮。
这可是不显山不露水,但是身份极高的人。他爹就是沐英的十一世孙沐天波,死在咒水之难中。
云南沐家永镇西南,受封黔国公,地位很高。沐忠亮一直都是圣武帝的锦衣卫指挥使,帮他料理一些不方便亲自去查的事。
“沐哥儿。”虽然不认识,但郑诛和上去一个熊抱,给沐忠亮弄的不好意思。
他的言语不多,讷讷的说了几句,便急忙低头急匆匆的转出去。
“他肯定知道都察院那些事。”后面跟着的李润兴已经看出来了,不过李润兴却不知道,郑诛和也知道了。
到文华殿的时候,御厨已经摆好餐桌,圣武帝正在旁边试射十六年式火枪。
看到郑诛和后,圣武帝满意的放下步枪,捋着胡须笑道:“可算来了,我还以为年轻人睡的晚呢。”
情知道这是圣武帝调侃他和李海月之间的亲密关系,郑诛和也只能硬着头皮拱手深深一作揖:“为门户计,怎么能分不清轻重呢。”
“唉,给皇后就是一跪,给我就是作揖,你可真懂颜色。”
圣武帝敲敲手里的刺刀,又教训他。
“家里谁说话算数,臣还是分得清。”郑诛和赶紧向王米果拍马屁。
皇后可是圣武帝的保姆,如母如妻的从小养到大,当然是皇后说话更靠谱。
“吵什么吵?来吃饭。”果然,皇后一发话,全都不敢动弹,急忙坐过去。
今天的御厨做的还是鲁菜,突出一个鲜美。但郑诛和连屁股都不敢坐实,就仔细听圣武帝和皇后讲家常话,三句两句,就开始调查郑诛和的家底。
比如你家到底是不是红娘子之后,你和那些造反的红阳教、白莲教的关系之类。
“臣兴许、约莫、莫须有是,也可能不是。”郑诛和如实回答。
“罢了,李自成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圣武帝也没详细追究,吃完之后拉着郑诛和单独到花园里遛弯。
其余人都没跟上来。
“灭倭啊,我思来想去
,我虽然自有天下,但常言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我一人之天下。所以啊,你这三书六礼三媒六聘不能少。皇家嫁娶,和民间婚嫁也无甚不同,我觉得彩礼也不能少,不然我给你大大的嫁妆,岂不是亏了?”
圣武帝像个市侩的老父亲一样,露出贪婪的笑容。
这是谈彩礼给多少呢。
但是明朝有一点好,嫁妆要和彩礼一样厚实,不然女的嫁不出去,嫁出去也会受欺负。
“是是,彩礼不能少。”郑诛和赶紧开始寻摸自己还有多少黄金,看能不能搞定贪婪的岳父。
谁知道,圣武帝抓着郑诛和的手,语重心长的吩咐:“我思索多年,唯有鞑虏未除、缅甸之耻、安南之失,为我的三大仇。我别的也不多要,你把这三件事办妥,便算你给的彩礼了。聘礼自然不会少,朕封你一个一字并肩王。”
这是圣武帝的三大恨。
从小就被满清的骑兵搜山检海追逐,从贵州跑到云南再跑到缅甸。去了缅甸还遭遇咒水之难,当时明廷都差点被缅甸人杀光。复国之后,安南、广南又相继脱离国土,自号为王。这些破事他可是一刻也不敢忘。
郑诛和已经汗流浃背,不停的擦额头了,他倒是想和圣武帝谈谈这份天价彩礼,能不能少给点啊:
“岳父大人啊,这个...这个,直捣黄龙之事,臣能为之。可是缅甸之耻、安南之失,我...臣...”
再看圣武帝佯装发怒的表情,郑诛和只好改口:
“我一定办到。”
可那得猴年马月啊。
这姑娘的身价,怎么也得比什么安妮女王之类要高许多,堪称全球第一身价的女孩了。
可该娶还得娶,不然能咋滴?
作者的话:感谢大家的支持。最后一句话也是我妈对我强调的。
第四百五十六章 花丛里论道
可怕的嫁妆谈完了,皇帝陛下才拍打郑诛和的肩膀:“我家姑娘才十二,你小子再努力个五六年吧。我当然不是什么魔鬼,给你五年限期,至少做完三件事里的一件事吧。”
这是什么魔鬼甲方,先加一个重重的责任,等你答应了又开始层层加码。
圣武帝不以为耻,反而开始谈起别的:
“你在海外数年,就经营起了一盘大好局势,这是如何做的?可有什么能教我?”
看起来,圣武帝还想再从郑诛和这边掏一些生意经,学习如何收税。
这是推销自己理论的最好时机。
郑诛和感慨了一下,突然开始谈学术问题:
“说起二国宣慰司的运营,我想先谈谈我的义利一体说。正是我和崔学士一直在探讨的,关于孔子学说的新发现。我认为这是不亚于朱子理学、阳明心学的新想法。不过朝廷大员们肯定不认就是了。事实上,如果我现在拿出去宣扬的话,肯定会和李贽一样被杀吧。”
探讨起家国大事,和圣武帝这种半文盲说反而很方便,因为他不像经过严谨道学教育的皇帝,说几句离经叛道的话就开始发怒。
郑诛和讲到了李贽,李贽是万历年间的学者,属于标准的离经叛道型学者,发扬于阳明心学的泰州学派得到的知识,大力批判朱子理学与假道学、假清高的儒家现状,提倡的是勤勤恳恳,干啥说啥,对商贾、农民非常友好。
李贽有句名言,骂道学家都是‘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打盗洞)’。
不过他死的也很惨,被举报‘敢倡乱道’,下狱后自杀。
对于圣武帝来说,李贽是谁他不关心也不清楚。
若不是郑诛和提起,他压根就不考虑李贽是谁。
他急忙问到:“为何会说起这个,这说法和你在海上的事有何联系?”
郑诛和举手作揖,郑重的说:
“当然有。”
铺垫李贽的事,只是想告诉圣武帝不只是他一个人提倡义利一体说,而是有接连不断的先代学者,都在冲击着朱子理学构筑的封闭体系,好让他理解社会中汹涌不断的潮流,不是郑诛和在发癫。
不等圣武帝还没做好准备,郑诛和就开始开大炮:
“陛下。过往收税都是盯着田地,人可以走,只有地是挪不走的。所以因不变的地,收不变的税,成为固定制度。于是才有了如今的道学家们、如今的种种鱼鳞图册、种种衙门。我说一句暴论,时易世变,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朝廷只有收不完的田税,还有不停造反的农民,真正有钱的那群人,朝廷是收不动的。”
这种开大炮的行为,轰的圣武帝表情管理都失控了。
这是可以直接说的吗?
不过还好,现在是未来岳父和未来女婿的对谈,没有第三人在。圣武帝也很清楚目前遇到的困难,但问题是,他知道朝廷收不动税,但却找不到如何修正的前进方向。恰似在一片迷雾之中行走,
却濒临悬崖之侧,稍有差池便要跌落悬崖。
“你是说...士绅...”圣武帝的表情反倒僵硬。
他好像明白了郑诛和为什么能在海外发展的欣欣向荣。毕竟那里没有士绅。
然而就算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
哪个皇帝不知道士绅里面存在大量偷税漏税的情况,可是有些东西是不能触碰的,就比如对士绅大查特查。圣武帝已经因各种事故,对士绅刮了不止一次皮了,但是搜刮来的财富很快就丧失一空。
这才是圣武帝最头疼的地方。
钱呢?钱都去哪了?
郑诛和给圣武帝指点迷津:“不止。陛下,本朝对士绅的刻薄...我就直说吧,可以说是追税到宰相家了,可谓是刻薄。但是为何一直收不住钱?因为朝廷依然是只能盯着贫苦农民收税。地方上的富商大贾、城市里的富裕小民、地方上的矿、盐等,朝廷都抓不住。正所谓生财有道,关键就在于这些人才是生财之人,要从他们身上收到税来,才能生生不息。
可是朝廷没有那个本事。
如今人已经固定不住的到处流动,所以人头税收不动了。商人到处流动,所以商税也收不上来。一旦万事万物动起来,朝廷就措手不及,只能派太监到地方上收矿税之类还能抓到手的税,却会像崇祯年间那样导致地方民变不止。”
总而言之一句话,朝廷的控制力不足。
甚至还不如对面的满清,至少人家能真的连山里的野人都抓在手里,敲骨吸髓。
崇祯就清楚朝廷的控制力不足,收不上税也抓不住钱。他的对策是派太监到地方的矿口和市舶司,直接卡着矿与海关收钱,然而太监能有什么本事和道德,自然是大捞特捞,引起民变一片。
“说的好,不愧是麒麟儿啊。”圣武帝顿时解开心中的迷惑。
没错,正是郑诛和说的这样。
朝廷控制不住生财之人和生财之路,就算狠狠地刮士绅地皮,得到的钱也会很快失去,因为这是死钱,不是生钱。
郑诛和开始详细给圣武帝阐述二国宣慰司如何超越普通封建政府,从商人的兜里拿出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