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官员，可是官员自己都要打起来了。
要有能说服百姓，登记造册的人丁田亩账册，然而现在的问题是，连乡里的村长，都不知道自己村有多少田，多少口人。高速开拓期的各地不但人口流动快，农田也日日有变，有的开发有的废弃。
不抓，连农业生产都迟早拉胯，小农经济是相当脆弱的经济，如果官府不能及时提供水利、畜力等支持，农业迟早出问题。
郑诛和都不用思索。
只要摸清楚农民手上有多少地，多少房，多少妻子儿女，将这些登记排查清楚，所有的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
可是怎么排查？
这真是个要亲命的大问题。
而且摸查土地这种事，无论如何夸大都不过分，弄好了是王霸之基，弄不好就成王八。
要官员们下乡查？
哪有那么多人手。
要乡间土豪和民人自己投递土地数量？
显然也是异想天开。
郑诛和仔细复盘着历代的土地检查政策，也不禁头疼。哪怕是想参考同时代的英国，他也搞不出来羊吃人圈地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啊。
况且现在领地里也没有几个土豪，都是迁徙来的小农，搞贵族共和那一套都没戏。
“看！”
就在郑诛和发愁的时候，三井圣子蹦蹦跳跳的，兴奋不已的捧着她的大单子进来欢呼：“我拿下了一笔大贷款！仙台藩藩主伊达纲村要翻修仙台城，在我们这儿抵押借贷了八万两，哈哈哈哈哈！”
去年因为战乱，一大堆人欠郑诛和的钱，把明国屋的经营带到了深沟里。但好在今年他们陆陆续续都开始还钱，而三井圣子又派出旗下的掌柜和若众（学徒）到处推销生意，明国屋的高利贷生意很快兴盛繁荣起来。
面瘫的少女高兴的把面瘫都治好了，可见并不是没有治疗办法，只是钱没给够啊！
郑诛和拿过契约书，看到伊达纲村的花押，点点头把圣子抱起来摸摸头。
的确是个很难得的生意。
仙台藩真的很有资产，号称实际两百万石的领地，稍微压榨一下几万两很轻松。这应该算是伊达纲村想和郑诛和进一步联合的潜步调，所以先送圣子一笔钱润润关系。
郑诛和感觉，既然历代的参考不能给他答案，国外的案例也学习不来，或许户部尚书徐元明的建议不错，多问问日本本地人？
“圣子，你说如果想调查一个区域有多少人，有多少田地，差不多能花多少钱，该怎么办呢？”郑诛和询问。
作为从小就做生意的姑娘，三井圣子条件发射的回答：“当然是找当地做各种生意的仲买人啊。仲买人什么都买卖，当地每家每户都要熟得清。”
好主意！
郑诛和感觉自己把握到了一丝关键。
每个地方的地头蛇中介，这是掌握当地信息的可靠介质。
“那如果我想让某些人自觉登记家里的人口户数，耕牛耕具呢？”郑诛和又问。
三井圣子掰着手指开始盘算：“这个好说。越后屋做丝绸生意的时候，也放贷。每次放贷之前，就先和他家做几次丝绸吴服生意，观察他们家的财富、人物气度，揣摩他们家能贷多少钱还收回来。这种事只有掌柜的和仲买人擅长，连我也不太会。”
贷款！
通过贷款摸清楚这家人的财富，这与现代银行业的部分内核很接近了。
郑诛和突然一拍手。
真的有参考了。
妈的，王安石的青苗贷不就是类似的参考吗！
“不不不，不行，决不能由官府来办这种事。王荆公已经证明，一旦官府与高利贷挂起钩来，事情就会乱套。”郑诛和马上就否定了自己。
官府本身决不能和贷款的事牵扯到一起。
因为官府拥有行政的强制权力，一旦给官府开了放贷的口子，这种强制权力就会催生出高利贷与强制借贷。王安石的青苗贷就是死在了这条路上。
那该怎么搞青苗贷，才能既利民便民，又不与官府挂钩呢？
还好郑诛和是现代人，经历过复杂的现代社会。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国有银行！
作者的话：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万能灵药十八五文
这个国有银行，必须和官府划清界限。
银行就按照自己的商业属性去经营事务，通过资本主义的方式，来完成郑诛和的任务。
“那就不能标明这家钱庄和官府的关系。而且只放贷也太蠢了。”郑诛和在纸上划了一道。
如果只是小额放贷，也太浪费国有银
行的用处了。
倒不如直接把青苗法的原始用途，扶助小农的本意给挖掘出来。
传统的小农社会，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就要去借贷，而在这时候借贷，当然是贷的少还的多，贷款越借越多，最后把自己从小自耕农贷成了佃户。这就是农村自耕农群体破产的常见情况。
王安石搞青苗法的时候，考虑的就是这种情况。
理想的青苗法，是在青黄不接时贷给民众低价帮扶款，在农民丰收之后加一定利息收回来，双方各有收益，形成良性的正向循环。
王安石直接让官府去搞，肯定搞不起来。
但郑诛和还是有信心，经营起一家这样名义上是第三方，实际上是第一方的银行。
在殖民地，还可以更加规范对农民的帮扶。
譬如在划分乡界以后，对有需要的农民提供基础的实物补贴。比如购买砖块盖房、租借牛的借票、购买铁犁的打折券等等。这些东西可以统合起来做分期贷款，由农民在缴纳皇粮的时候，分批次偿还掉。
日本大米价格高，完全可以先征实物税，不征货币税。算是一种反向的剪刀差。
郑诛和用一整夜的时间，起草了一份关于大龍府农业帮扶贷款的计划书。
首先要创立一个钱庄，用于给农民们发放安居乐业贷款。再定一个低息的贷款利率，让农民登记上自己的户口与田亩数量。鼓动宣传每户农民都来办创业帮扶贷款，覆盖面积越广，数据就越真实。而钱庄定的利息虽然不高，但只要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对于一个有几十万客户的市场而言，应当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份钱庄控制的账目，就无限接近于最真实的乡间情况。那么，岂不是曲线实现了官府对民间的人口与田地普查？
当然，也不能瞧不起传统的官吏，人家对乡里情况摸排的办法也不少。
现在没有土豪劣绅与官员官吏互相勾结，社会情况很单纯，到处都是穷鬼，官绅之间没有勾结，可以说是一张白纸好作画。这种情况下摸查出的乡间情况，也能得到比较接近真实的档案。
正好双管齐下，一管在明，一管在暗，两相对照。
到时候谁的政绩好，谁的政绩差，对比之后一目了然。
“那么问题来了，计划很好，谁来执行？”
郑诛和又陷入无人可用的纠结。
谁来经营这样一个大型的农业开发银行？
郑诛和想到了三井家倚重的伊势商人，还有江户城里满地跑的仲买人。
伊势商人很看重儒家伦理，做生意能耐着性子坚持十几二十年，特别的是，伊势商人的主从思想很重，若效忠郑诛和，则基本一辈子不会换主家，是那种类似商人里的封建武士的群体。让这些掌柜去经营一个乡、一个县的贷款柜台，记录各种账簿数据，积累地方的真实数据。
而江户城现在已经有许多懂汉语的仲买人，他们口舌伶俐，善于推销各种东西，可以耐着性子在田间地头跑一整天。就由他们去民间搞生意推销，不沾染一丝官府的强制性。
这家农业开发银行不需要盈利，甚至可以长期保持亏损。
只要能把农业帮扶的作用发挥出来，只要能大差不差的提供民间的详实记录，它的存在就十分有意义。
郑诛和很激动的在屋子里面挥舞拳头。
这是独属于他自己的时代性突破。
完全超越专制社会的治理思路，跨越到资本主义社会的治理思维，通过非强制性的办法摸清楚地方的资产和人口状况。
至于为啥一定要用日本人？
因为日本人真的很听话，而且不敢对明国人大肆欺瞒和耍诈。说句实在的，就是要让一群处于弱势地位的日本商人、中介，来中和掉钱庄其中的官僚成分。
只要郑诛和提前规划好一个框架，再填进去一些脑袋一根筋的日本人，这件事说不定就成了。
这要是换几个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中国商人，马上就快进到专卖制度的垄断经营，就像盐商一样。那指不定明年的这个时候，农业开发银行就变成农业压榨银行了。这是本时代中国商人的毛病，做生意追求的不是做大做强再创辉煌，而是走到和官府合作的垄断官商，把下一代培养成读书人去当官。
不过如何铺开这番大局面呢？
郑诛和再次挠头。肯定不能还是自己亲自下场啊，那不又成了官府下乡，鸡鸣狗慌吗？
小六应该是最合适的。
但小六已经去大阪南岛经营商行了。
派人一番打探，小六还有个铁哥们，叫小八。
就是过年的时候，在二国宣抚城的城门口与小六相遇，喊着苟富贵勿相忘的那个仲买人。
郑诛和考虑让这个人去试着宣传一番。
没成想，找到这个人的时候，发现他正在二国宣抚城的地牢里关着呢。
“
咋回事？怎么关一个仲买人？”
郑诛和喊来皇协军的森圡羽，询问这里面的事情。
森圡羽也硬气，回道：“他卖假药！什么狗屁十八五文，根本不顶用。按二国城的法，卖假药要杖打二十棍，苦役三个月。”
原来，小八没啥生意做，跑去跟一群最近新兴的万能灵药商人混在一起。这种万能灵药宣称，只要十八文买他五粒灵药，就能包治百病。这种药就骗了森圡羽，让他吃了之后依然不停拉肚子。
很眼熟啊，这种老套路竟然到现在才在日本兴起，日本骗子可真够淳朴的。
“行...这样，你安排他认罪，然后我假装不知情，把他带过来帮我做一件事。以后时时记得，拿这张认罪状敲打敲打他。”郑诛和想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不久之后，森圡羽就从地牢里把小八提了出来。
“你，跟我走。”
这是一个干干瘦瘦的日本年轻人，就外形来除了伶俐一点，没有任何特色。
森圡羽领着他到府邸中拜见郑诛和，在一个隔着帘幕的会客厅中见面。
小八自然是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要被抓到大将军的官府中。说不定这一去，就要斩首了，哭的那叫鼻涕一把泪一把。
见到他这样，郑诛和调侃道：“小六跟我推荐了你，但是没想到啊，找到你的时候，你竟然在我的地牢中。”
“啊...这...”
小八被天降的幸福打的七倒八歪，但一想起自己刚刚卖假药坐牢的事，又好似被命运扼住喉咙，竟悲喜交加，晕了过去。
等他被森圡羽拿棍打醒来的时候，小八急忙跪下来给郑诛和磕头，连连恳求：“大将军，再给卑贱的我一次机会吧。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郑诛和咳嗽一下，也不正面回答，只是淡淡的说：
“先试试你的成色。给你个任务，用三天的时间，不得打任何幌子，就靠你的嘴，去摸清楚二国宣抚司附近的商铺有多少需要贷钱，拿下至少三十家店铺的贷钱契约书。我就给你一个奉行的位置。”
这是一个极难的任务，因为附近店铺如果缺钱，很自然就会来明国屋里借钱渡过难关。
要小八在三井圣子的地盘上扣出三十张借钱契约，难如登天。
但这就是郑诛和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