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圳看了一眼纸上“浩然正气”四个字。他心道:这可是真正的文长墨宝,要搁了后世,能换京城三环里一套三百平的大平层,外带一辆法拉利。
呵,恐怕徐渭自己都不敢想他的墨宝在他死后几百年有多值钱。
朱载圳道:“徐渭兄。浩然正气这四个字好啊。内阁值房挂的是‘一团和气’。光和和气气压榨百姓发大财了,哪里还有正气可言?
这幅字给我吧,我让人刻成匾,换下内阁值房里的‘一团和气’。”
徐渭道:“王爷喜欢就拿走吧。我有另外一件事要跟王爷商量。”
朱载圳问:“哦,什么事?”
徐渭道:“您能否调我去兵部唐顺之手下当个主事?娘希匹,整天在王府里吃了睡,睡了吃,快闲死我了。我来京城可不是养尊处优的。我想做实事。”
朱载圳道:“徐先生莫急。我现在就交给你一件事做。
你明日去锦衣卫找陆绎,调阅南镇抚司这些年搜集的有关鞑靼俺答汗的情报,仔细研读。”
徐渭眼前一亮:“王爷要对鞑靼动手了?”
朱载圳笑道:“这是迟早的事。鞑靼对大明的威胁,比倭寇要大十倍!”
大明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比后来“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弱清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后世史学家研究,唯有不赔款一项存在小小的特例。
庚戌之变,鞑靼俺答汗兵临京城。最后的退兵条件是通贡互市。
听上去是俺答汗向大明进贡,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俺答汗每年向大明“进贡”马匹、牛羊。大明按等价回赠。
这个“等价”就大有玄妙了。
大明每年要拿出市价两百万两的棉布、丝绸、瓷器、茶叶,按照二十万两的“赠价”,换取俺答汗的马匹、牛羊。
这就好比你有个邻居,举着菜刀哐哐哐踹你家门,要抢你家东西,睡你老婆。
你怕了,跟邻居说:“别来我家,求你了。”
邻居眼珠子咕噜一转,回答你:“好啊。不进你家也可以。麦子市场价一块五毛三,我给你一毛五,你卖给我五千斤。”
你答应了,看似你在和邻居在做买卖。实际是在被邻居抢劫。
“通贡互市”,实质上就是年年纳贡,岁岁称臣。
不得不说,嘉靖朝的文官很会搞形式主义那一套花招。明明是自己给别人纳贡,在名义上却是别人给自己纳贡。又或者说,是在“赏赐外邦”。
如今的鞑靼兵强马壮,依旧对大明存在着致命的威胁,是悬在大明头上的一把刀。
朱载圳想要改变这个时代,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就必须推行各个领域的新政。想推行新政,就需要一个稳定的外部环境。
搞定鞑靼,是必须要做的事。
朱载圳发现徐渭的书房里,挂着两张地图,一张是《永乐二十年大明堪舆全图》,一张是《嘉靖三十三年大明堪舆全图》。
第一张的大明版图是一只雄鸡。在经洪武、永乐两位大帝几十年间的近二十次北伐后,大明实际控制范围称得上广袤二字。
然而,到了嘉靖一朝,随着国力的衰退,大明就只剩下一个鸡肚子了。
鸡头方面。如今大明实际控制的地域只有辽东。鸡脑袋的上方是野人女真,下面是海西女真。
鸡背方面,鞑靼控制了长城以北的广袤地域。鞑靼的西北还有瓦剌。
鸡屁股方面,永乐大帝曾设置了哈密卫,控制了广袤的西域。随着国力的衰退,哈密卫已经裁撤。实际控制西域的是土鲁番、叶尔羌。
鸡屁股的下方,则是乌思藏诸部。
鸡脚方面,永乐年间设置的交趾布政使司已经裁撤,安南复国。
朱载圳暗自发誓:太祖爷,成祖爷,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恢复大明鼎盛时期的版图!
想到此,朱载圳的手,下意识的放在了长城以北的鞑靼上。
朱载圳道:“徐先生,迟早有一天,你会跟着我纵马草原,重现太祖爷、成祖爷的荣光。”
徐渭听后心潮澎湃。
朱载圳收起已经干了的墨宝:“好了徐先生,我先走。记着,明日你去找陆绎。”
锦衣卫中分为南、北镇抚司。北镇抚司主内,监察百官、纠察不法。
南镇抚司主外,搜集外敌情报。
陆炳是个有远见的人。虽然近十几年大明年年给鞑靼送钱,维持着和平。但他一直在派人搜集鞑靼的情报。
他总觉得,大明迟早会再出个徐达、常遇春一般的人物,北定草原。到时候这些情报会派上大用场。
严府。
严嵩正在书房内跟儿子密谈。
严世藩道:“父亲,万万没想到啊,景川王竟没痛打落水狗。宫里传出消息,徐阶进宫那晚,皇上说要诛他全族。是景川王给他求的情。”
严嵩了解嘉靖帝,就像了解自己暖床侍女的身体构造。
严嵩道:“只搞臭,不扳倒,应该不是景川王的意思,而是皇上的意思。
什么求情啊,只是皇上跟景川王唱的一出戏而已。唉,咱爷俩做了一件错事。”
严世藩问:“什么错事?”
严嵩道:“那晚咱们不该跟景川王要兵、要钱。世藩,记住,只要徐阶在一天,咱们就只能老老实实当景川王的仆臣。”
严世藩点头:“记住了,爹。”
第139章 无奈的嘉靖帝
已是初秋。
朱载圳就像是一个后世甩手掌柜小青年一般,婚礼的事自己不上心,全都交托给了母亲卢贵妃。
这日傍晚,他陪着嘉靖帝到太和宫看日落。
嘉靖帝道:“这个季节京郊的那些麦田应该都黄了。上次看到麦田,还是朕南行卫辉返京之时。”
因小冰河期,大明的冬天异常寒冷。故而明代京郊地区种植的是春小麦,春播秋收。
朱载圳想到了一个问题:“父皇,您多少年没出过宫了?”
嘉靖帝陷入沉思:“有年头了。从南行卫辉行宫着火,朕差点葬身火海算起,有二十三年了。”
嘉靖帝平日里去的最远的地方,不过是皇宫西北角的朝天观。
朝天观其实就是宣宗年间修建的朝天宫。只不过改了一个字,听着像宫外的道观。
朱载圳问:“父皇,为何卫辉行宫着火您就不再出宫了?”
嘉靖帝道:“圳儿啊,朕走到哪儿,哪儿就着火,难道不蹊跷嘛?”
朱载圳惊讶:“父皇,您是怀疑嘉靖十八年卫辉行宫的那场大火......是刺杀?”
嘉靖帝凝视着夕阳:“嘉靖十七年李时病死,嘉靖十八年夏言接任首辅。过了两个月,朕南巡途中行宫就起了火。
当时要不是陆炳舍命相救,朕一准葬身火海了。
从那之后,朕就一直怀疑夏言。直到九年后,严嵩给了朕一些证据......”
朱载圳道:“然后夏言就被腰斩弃市了?啊,原来是因为这事儿。父皇,那些证据可靠嘛?夏言没那么大的胆量刺王杀驾吧?”
证据是严嵩给的,嘉靖帝又多疑......证据是真是假,就只有严嵩知道了。
嘉靖帝苦笑一声:“你太小瞧文官们的胆量了。这些年皇宫着了多少次火?难道都是巧合?难道真如民间所言,朕是火德星君转世?”
朱载圳提议道:“父皇,儿臣觉得您老还是应该多出去走走,看看。
儿臣跟你说句实话,您不要怪罪。那些文官们总说您正值龙马之年,春秋鼎盛。
那都是些吉祥话。您毕竟上了年岁。一直闷在永寿宫里,会闷出病来的。”
嘉靖帝道:“是啊,朕最近也想出去走走。”
朱载圳提议:“父皇,选日不如撞日。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儿臣陪着您出宫如何?也不往远里走,就到京郊看看麦田。”
嘉靖帝答应了:“好,就按你所说吧。明日咱爷俩微服出巡。”
第二日清早,嘉靖帝和朱载圳换上了一身平民打扮,
父子二人鬼鬼祟祟的来到了宫门口。陆绎已经领着五十名装扮成平民的锦衣卫力士等在了那儿。
锦衣卫力士们护着父子二人来到了京城西郊。
秋麦已经成熟了,许多百姓都在麦田里辛勤劳作,抢收麦子。
一阵秋风拂过,金黄色的麦浪蔚为壮观。
人间烟火气,罪抚凡人心。嘉靖帝虽说给自己封的道号有几十个字,可他始终是个凡人。
闻到沁人心脾的麦香,看到这波澜壮阔的麦浪,他整个人的心情都舒畅了许多。
嘉靖帝道:“圳儿,你说的对啊,朕是该常出来走走。出来才知道,人间不光有永寿宫的霉腐味儿,还有这秋麦丰收的香气。”
说完嘉靖帝摘下一个麦穗,在手里搓了搓,又放进了嘴里:“颗颗饱满啊。看来今年是个丰收年。”
陆绎带着人搭了一个简易的凉棚,又泡了一壶茶。
嘉靖帝和朱载圳席地而坐,边品茶边聊着天。
中午时分,农人们开始歇息,吃午饭。
嘉靖帝吩咐陆绎:“你去找个农人过来,我请他喝茶。”
不多时,陆绎领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来到了凉棚里。
嘉靖帝道:“老人家,请坐。圳儿,给他倒茶。”
老头拱手:“在大人面前,哪里有小的坐着的份儿?”
嘉靖帝惊讶:“大人?你怎么知道我是官家人?”
老头笑道:“听您说话中气十足,又有这么多精壮汉子护着,十有八九是官家人,官儿还不小嘞!”
嘉靖帝笑道:“我是个告老还乡的官儿而已。已经不算官了,回乡途经此地。老人家你坐吧,别客气。我现在跟你一样,都是小老百姓。”
老头坐定:“老百姓和老百姓不一样。大人就算成了百姓,地方上那些乡约、县令、知府,也不敢看低您。
哪像我们这些地里刨食的人,只是会说话的大牲口而已。”
朱载圳问:“今年收成不错吧?”
老头点点头:“老天爷保佑,风调雨顺。比往年收成高三成。可收成再高,也跟小老儿没关系。”
朱载圳问:“为何?”
老头道:“我们一家八口都是乡上王举人的佃农。这几百亩地都是王举人家的。收成再高,我们也拿跟寻常年景一样的工钱。”
嘉靖帝插话:“你家八口人,一亩自己的地都没有?”
老头答道:“七年前家里有十二亩地。那年遭了灾,地里颗粒无收。没办法只能跟王举人家借贷了十五石麦子。第二年没还上,就只能利滚利。滚了三年,十五石麦子的债变成了一百石。
王举人去县衙门递了状子,县令大人把我家的地判给了王举人抵债。”
朱载圳愤愤然的对嘉靖帝说:“爹,有功名的富户,在灾年时诱使百姓签下高利贷文书,放印子粮,等老百姓还不上就强行收地。这是最常见的土地兼并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