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理政大才，能干事，也能贪银子，贪名冠天下。正史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隆庆年间两广叛乱不断，时任首辅高拱举荐殷正茂当两广总督平叛。
隆庆帝不解：“殷正茂做两广总督，一定会贪污军饷，你为何还要举荐他？”
殷正茂贪名太盛，连皇帝都有耳闻。
高拱答：“寻常官员去两广平叛，需要军饷六百万两，打上两年。殷正茂去两广，只需军饷三百万两，打上一年。
即便他从三百万两里贪污一百万两，朝廷还是能节省三百万两。”
殷正茂就是这样一个能贪银子、又能干事的明白人。
朱载圳吩咐陆绎：“你先让殷正茂、鄢懋卿、刘五七三人到客厅等我。我随后就到。”
不多时，朱载圳在客厅中会见了未来天下第一肥衙门——宁波贡赠使司的三巨头。
朱载圳问：“养实兄（殷正茂字养实），三哥派你来做贡赠右使，实在是明智之举。你的才干我早有耳闻。”
殷正茂没想到朱载圳对他如此礼敬，竟称他为“养实兄”。赴浙之前，他都做好了遭受朱载圳白眼的准备了。
殷正茂拱手：“王爷过誉了。”
朱载圳笑道：“呵，刚才我跟胡宗宪、王国光他们说，三哥派来了一个明白人啊！你养实兄就是明白人！”
殷正茂道：“惭愧惭愧。”
朱载圳道：“好了，言归正传吧。对于未来宁波贡赠使司的收入分配，我做了个设想。把每年收入划为十成。
五成上缴国库。两成半交到宫里内承运库去。一成归裕王府，一成归严府。”
朱载圳这是在搞后世分蛋糕那一套。大明如今贪贿成风，嘉靖帝又是个财迷，喜好敛财充实内承运库。天下财政收入，能有三成进国库已是万幸。
海上贸易得来的银子，五成给国库，绝对不算少。
殷正茂问：“还有半成呢？”
朱载圳毫不避讳的说：“我总不能让你们三位白忙一场啊。哪有只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的道理？
剩下半成，你们三人平分。我相信，这个分配方式既不会让朝廷吃亏，也不会让宫里受委屈，同时又能让你们三位做事更有干劲。”
朱载圳骨子里痛恨贪腐。可大明朝的官场如今就是这个风气。他再英明睿智，也只是一个人，暂时没有能力与整个官场为敌。
既然打不过，就先加入。
朱载圳提出的半成平分，让殷正茂、鄢懋卿、刘五七三人内心狂喜不已！
大家都是明白人，知道未来的贸易额将是天文数字，每人得一分五左右的利，已经能让他们几辈子吃穿不尽。
殷正茂出京前，高拱再三交代他，来了浙江要处处跟朱载圳对着干，要做一只癞蛤蟆，就算不咬人也得恶心死人。
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朱载圳上来就拿一分五的利堵住了他的嘴。他又怎么好意思对着干呢？
殷正茂是个极为精明的人。谁不知道景川王在皇上面前红得发紫，跟景川王作对有什么好处？
再说了，人家景川王也没亏待裕王府，裕王府还有一成的利呢。
殷正茂心中打定了主意：今后就在宁波好好办差、尽本职就是。景川王厚待我，我不能不识抬举。
朱载圳话锋一转：“我有言在先。利益已经分配好了。谁要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伸了不该伸的手，拿了不该拿的银子，仔细我扒了他的皮！”
三人齐声道：“岂敢、岂敢。”
殷正茂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王爷，今后的贡赠使司具体怎么一个运作法子？还请您明示。”
朱载圳道：“我已经想好了。以丝绸举例。大明市价，一匹上等丝绸价格六两银子左右。贡赠使司以十两之数，从商人手中收购丝绸。再以十五两之数，卖给弗朗机商人。赚取差价。”
严嵩的学生鄢懋卿提出了异议：“王爷，这样一来商人们还不得拼了命往贡赠使司送丝绸？”
殷正茂也是个算盘精，他道：“王爷，把近一半儿的利给商人，是不是太多了？”
朱载圳微微一笑：“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商人们一定会削尖脑袋往贡赠使司送丝绸！为了多送丝绸多赚钱，他们还会向你们三人行贿。
为了防止出现乱象，我打算仿照盐引制度，发行贡赠贸易照子。每张照子为五万两的数额。商人们有多少数额的贸易照子，就往贡赠使司送多少货物。
我再回答第二个问题。近一半儿的利润给商人当然太多了。这一半儿利润，我是想将大头送给种植桑树的百姓们。
商人建织坊、织丝绸，要雇人养蚕吐原料蚕丝。桑叶就成了关口。
如今每石桑叶市价是一两银子。官府要制定‘桑叶最低收购价政策’。商人收购桑叶，不得低于每石一两六钱银子。”（明代一两是十六钱）
朱载圳所说的“桑叶最低收购价政策”，参考的是后世的“粮食最低收购价政策”。
殷正茂思索一番后，情不自禁的竖起了大拇指：“王爷高明啊！商人们有利可图，绝对能够接受涨了四成的桑叶。
也就是说，与弗朗机人贸易，每匹丝绸有九两的赚头。其中五两归咱贡赠使司，二两九钱归种植桑树的百姓，一两七钱归商人们。这是富国富民又富商的德政！”
第103章 菲利佩二世、塞巴斯蒂安一世、伊丽莎白一世向您致敬
鄢懋卿恍然大悟：“原来王爷让浙江的百姓改稻为桑、茶，是为了在跟弗朗机人的贸易中让利于民！高，实在是高！”
朱载圳正色道：“我知道，官府中的蛀虫会想出许多方法，强抢我分给老百姓的利。
呵，谁抢老百姓的利，我要谁的脑袋！我让陆绎专门从锦衣卫调拨了两百名耳目，专门盯着这件事。”
殷正茂夸赞：“王爷真是心系黎民百姓的贤王！对待百姓怀菩萨心肠。对待贪官污吏行雷霆手段！简直就是东南的青天！”
朱载圳摆摆手：“恭维话就不必说了。丝绸贸易要让利于民，举一反三，茶叶、瓷器也要让利于民......”
朱载圳跟贡赠使司三巨头整整深谈了三个时辰。
贡赠使司是个油水衙门。朱载圳却放心大胆的交给了鄢懋卿、殷正茂两个贪员。
因为他知道，这两个人虽然贪，却都很聪明。知道哪些银子可以拿，哪些银子不能拿。
至于监管太监刘五七，则是给二人上的一道保险锁。
万事俱备，只欠弗朗机人！
十天后，弗朗机人来大明了！一个弗朗机贸易使团在宁波登陆。
使团的团长是曾经见过朱栽圳的卡洛斯。
十六世纪从欧洲到东亚需要整整八个月的航程，一来一回就是十六个月。
不过弗朗机人占据了卧莫尔帝国（印）南方的锡兰岛（今斯里兰卡），作为货物中转站、白银存储地。
这一趟，卡洛斯只是从锡兰岛打了一个来回而已。故而仅用了十一个月便重返大明。
朱载圳亲自去宁波接见弗朗机人使团。随同朱载圳一同前来的，除了一众官员，还有知行书院学外语学的最好的五十名学子。学子和他们的老师——那十几名走私贩子会充当翻译。
朱载圳一到宁波，宁波知府王用汲便火急火燎的禀报：“王爷，可出大事儿了！弗朗机人这次除了带来了上百艘大商船，还带来了三十几艘炮船！
在大明上邦面前亮凶器，这是明晃晃的挑衅啊！请王爷发兵......”
朱载圳一挥手，打断了王知府：“少见多怪！从西洋到大明，航程不知几万里。海面上有数不清的海盗。人家用炮船护卫商船，那是情理中事。
对了，你刚才说......炮船？什么样的炮船？”
王知府绘声绘色的讲述：“这船啊，长约十五丈，宽约五丈。整艘船装满了铁炮！嘿呦，那炮口足有五十年的大柳树那么粗！
咱们大明的战船，都是在甲板上装炮。弗朗机人的船首、船尾、两侧船舷都装炮。
下官数过，船首、船尾各有五门炮。每侧船舷各有十一门炮。加起来足有三十二门炮之多！简直就是个海上的刺猬！”
朱载圳闻言，眼前一亮：“是盖伦船！”
王知府问：“王爷您说什么？”
朱载圳道：“没什么。”
盖伦船是十六世纪西、葡、英争夺海上霸权时，三国装备最广泛的一种战舰。这种战舰特点是安装的舰炮多，特别适合大规模的海上炮战。
朱载圳曾让邓子龙去金陵翰林院查找郑和宝船的图纸。
因为正史之中，刘大夏是否真的烧掉了宝船图纸存疑。朱载圳有一丝侥幸的心理。万一没烧掉呢？
结果金陵翰林院的人告诉邓子龙，宝船图纸的确在弘治年间被时任兵部尚书刘大夏烧掉了。
朱载圳得知后，不禁扼腕叹息。
朱载圳深知，在十六世纪，谁掌控了大海，谁就掌控了世界。必须要建立一支强大的水师。
盖伦船的到来，让朱载圳重新燃起了建设一支强大水师的雄心。
朱载圳命令邓子龙：“你立即带五万两银子去一趟泉州。将泉州最好的造船师傅们请到宁波来！至少要请两百人！我有大事交托他们去办。”
泉州是大明造船业的中心。
朱载圳是想先买一艘弗朗机人的盖伦船。然后用后世“逆向设计”的法子，让泉州造船师傅们庖丁解牛，把盖伦船拆掉，详细画出图纸，再成批制造。
陆绎来到了朱载圳面前：“王爷，弗朗机使者们已经到了知府衙门大堂。”
朱载圳道：“好，我去见他们。”
朱载圳来到知府衙门大堂，他在现代的英语六级水平又派上了用场：“卡洛斯，卖佛润的。蚝啊油？”
卡洛斯跟一众弗朗机人摘下帽子，朝着朱载圳齐齐鞠躬。
卡洛斯用英语回答：“爱母饭，三克油。尊敬的殿下，西班牙国王菲利佩二世、葡萄牙国王塞巴斯蒂安一世、不列颠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
弗朗机是大明对西洋人的笼统称呼。来宁波的这伙人号称使团，严格意义只是商团，并非官方派出的使者。这伙人中有西班牙人，有葡萄牙人、也有不列颠人。
别看西、葡、英三国在大西洋打得不可开交。到了印度洋及远东，天高国王远，谁还记得国仇家恨？三国的海上冒险家、商人们经常抱团取暖，合作发财。
在他们眼里，生意人就是生意人，没有国别之分。
朱载圳听了卡洛斯的话，哑然失笑。他心知肚明，卡洛斯这是在拉大旗扯虎皮。他不可能得到三个死敌国王的授权。因为十一个月不够从远东到欧罗巴打一个来回的。
不过看破不说破，生意才好做。朱载圳并未戳破他的谎言，只是笑着说：“老菲、老巴、小伊三位铁子好啊！最近他们三个还‘three p’嘛？”
朱载圳夹杂着汉话的英语，让卡洛斯一头雾水。
朱载圳自娱自乐的玩笑开完了，开始谈正事儿。因为英语在此时毕竟是小语种。朱载圳让钱烈闲当起了翻译。他说一句，钱烈闲用西班牙语翻译一句。
朱载圳道：“诸位请坐。”
一众弗朗机人坐定。
朱载圳道：“我这人喜欢直来直去。这一次，我为你们准备了五十万匹丝绸、六十万件上等瓷器、两百万斤茶叶。价格方面，丝绸十五两一匹、上等瓷器平均三两一件、茶叶一两一斤。”
卡洛斯望向了他的仆人梅西。梅西是个心算的高手。片刻后梅西在卡洛斯耳边耳语了几句。
卡洛斯道：“尊敬的殿下。那我们这次做的是近两千万银币的大生意！”
两千万西班牙银币，差不多重一千万两左右。
朱载圳微微点头：“没错。不知你们有没有这么大的胃口？”
卡洛斯兴奋的说：“我赌对了！”
朱载圳问：“哦？你赌对什么了？”
卡洛斯道：“殿下您允诺我，开放我们与大明的海上贸易后，我回到了三国商船队在亚细亚最大的贸易基地锡兰岛。
我劝说三国的上百名大海商们拿出了几乎所有银币，带来贵国。这次我们光是商船就来了一百艘。
为了安全，我们还派出了几乎所有最先进的盖伦战舰护送。
进行成本如此巨大的一次远航，我赌的就是您信守承诺！”
第104章 朱载圳：船名“盖伦”，是为了纪念一位挥着大剑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