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完英烈，朱栽圳又吩咐刘五七：“你去告诉知行书院的学子们，今后每年清明节，让他们来祭奠一次英烈。”
朱栽圳回到总督府已是入夜。他拿起笔，给嘉靖帝写了一封密折。
奏折一方面详细跟嘉靖帝禀报了来东南这一年，他所做的一切事情，事无巨细一律禀明。甚至连为了诓骗徐海，与王翠翘私交这件事都写了上去。
因为他知道，嘉靖帝对东南的所有事都了若指掌！陆绎虽跟他关系不错，可归根结底还是嘉靖帝的家奴。再加上一个对嘉靖帝忠心耿耿的老黄锦.......恐怕他在东南放个屁，嘉靖帝都能听见响动。
与其藏着掖着，不如主动禀报，显示自己的坦荡。
另一方面，朱栽圳请求嘉靖帝，让他暂缓回京。他要在东南先办好贡赠国策这件事。
他来东南，发行战争债券一笔、拿商人预付款一笔，算上利息总共欠银七百五十一万两。
他总不能把这笔巨债丢给胡宗宪的总督衙门，拍拍屁股就回京城。
再有，贡赠国策也只有他能够把控得住。因为他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思维和眼光。
第99章 圣旨：景川王朱栽圳，恢复本名朱载圳
京城，朝天观。
嘉靖帝每逢月十五都要来朝天观敬天。
朝天观的观主名叫蓝道行，是嘉靖帝最宠信的道士。此人以前跟裕王党的关系一直不错。
嘉靖帝正在盘腿坐在三清殿内打醮。“打醮”是道家信徒向上天祈福的一种仪式。
朱栽圳立下的军令状还有一个多月就到期了。嘉靖帝虔诚的祈祷三清上仙，保佑他的宝贝儿子尽早获得全胜。
忽然门口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那是司礼监秉笔陈洪的声音：“皇上在打醮呢。你不能进去！”
“大捷！我有捷报要呈奏！景川王平定了东南四省的倭患！”
“什么？快，把报捷折子给我，我去禀告皇上！”
陈洪这是想抢报捷之功。跟后世之人蹭流量差不多的道理。
“不成。随报捷折子一起呈奏的，还有景川王的一份密折。”
嘉靖帝睁开眼睛：“让他进来。”
陈洪推开了三清殿的门，一名红翎信使飞跑进来，跪倒在地：“皇上，东南大捷！景川王完全平定浙、直、闽、粤四地倭患！东南沿海大小六十七股倭寇，已被全歼！”
嘉靖帝长舒了一口气，他对着三清像双手合十掐了一个阴阳手印，而后虔诚的伏地磕了个头。
“三清上仙在上，多谢上仙显灵，保佑圳儿获得东南抗倭的全胜。”
嘉靖帝话音刚落，蓝道行忽然倒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嘉靖帝大惊：“难道又有哪位上仙上了蓝神仙的身？”
蓝道行忽然盘腿坐了起来：“我乃太清道德天尊，太上老君。人间弟子朱厚熜何在？”
嘉靖帝连忙走到蓝道行面前，弯腰拱手：“弟子朱厚熜在。”
蓝道行用一种古怪的腔调说：“你怎么如此糊涂？”
嘉靖帝毕恭毕敬的问：“天尊请明示。”
蓝道行说：“你的儿子能够安定东南，不是本尊保佑的功劳。而是因他才干过人。你要继续重用他。”
说完这句话，蓝道行再次倒地，抽搐不已。
一柱香功夫后，他才睁开了眼睛：“皇上，刚才哪位真神上了我的身？”
嘉靖帝木讷的看着他，答道：“是太清道德天尊。他给了我仙谕。”
其实，蓝道行这种神仙上身的把戏，跟乡下神棍哄骗穷老百姓是一个套路。
嘉靖帝聪明绝顶的一个人，却一直对这套把戏深信不疑。后世有句话说的很透彻：在信仰面前，再聪明的人也会变得低智。
嘉靖帝对红翎信使说：“你刚才提及圳儿有一道密折？”
红翎信使将密折呈上。
这份密折足有一寸厚。嘉靖帝接过来仔细的看着，时而发出感慨“解气！做的好！”，时而笑骂：“圳儿这坏小子，太缺德了！”，时而又哑然失笑：“呵，真有这小子的。”
他读完了密折，忽然盯着最后一句“儿臣朱栽圳呈奏”陷入了沉思。
嘉靖帝问蓝道行：“上回扶乩问卦，灵宝天尊降下仙谕，以木代车。现在是否可以恢复圳儿本名了？”
扶乩是一种很复杂的算卦仪式。算卦之人会先念一整套口诀，而后倒地不起，“请（装）”神仙上身。
随后拿起一根木棍，指在沙盘上。浑身抽搐、双手颤抖着写下一些字。字就是扶乩问卦得到的仙谕。
卢靖妃指使言官保举亲生儿子四皇子为太子，惹得龙颜大怒。嘉靖帝踟蹰该如何处置儿子。
当时他找到了蓝道行扶乩问卦。蓝道行一番折腾后，在沙盘上写下了两个字，一个是“湖”，一个是“栽”。
事后嘉靖帝下旨，将儿子的本名朱载圳改为“朱栽圳”。这叫“以木代车”。又强令他赴湖广就藩。
后来嘉靖帝因骨肉亲情，违背仙谕，把“将死”的朱栽圳接回了京城。因怕再次违背仙谕，灵宝天尊会发怒降祸，故而一直没有恢复朱栽圳的本名。
蓝道行说：“继续以木代车还是复木为车，还要请示上仙。”
说完蓝道行又玩起了那套驾轻就熟的扶乩把戏，那表情那神态，像极了后世小品演员的赵本山春晚上来的那一下“植物人儿”。
随后蓝道行拿起木棍，在沙盘上颤抖着双手画了一通。
嘉靖帝凑过去一看，只见沙盘上写了一个歪七扭八的“载”字。
蓝道行倒地抽搐一阵，片刻后恢复了正常。
嘉靖帝道：“看来仙谕是恢复圳儿的本名。”
嘉靖帝转头吩咐陈洪：“让内阁拟旨，恢复圳儿本名，复木为车。你们司礼监赶紧批红，八百里加急送到江南去。”
蓝道行之前一直偏向裕王。不然也不会在上次扶乩问卦时，给朱载圳挖大坑。
这回他却在变着法子帮朱载圳。
他对朱载圳态度的转变，自然是有原因的。
这是朱载圳在江南结下善缘，带来的善果。
蓝道行除了道士身份，还有另外一层极为隐秘的身份：阳明心学的传人！
且，蓝道行跟笃信阳明心学的何心隐是至交好友！
四个月前，何心隐给蓝道行写了一封信。他告诉蓝道行，景川王有意光大心学，出资建造了一座专门教授心学的书院——知行书院。
朱载圳对阳明心学的支持程度，大大的出乎了蓝道行的预料！
情势很明朗，景川王得势，蓝道行信仰的心学就有机会发扬光大，甚至有可能取代程朱理学！
后来，朱载圳在东南屡次击败倭寇，让蓝道行对他更为敬佩。
蓝道行是个有良知的人，心学的主旨就是“致良知”。以前他给朱载圳挖坑，是因为那时的朱载圳是个荒唐王爷，跟裕王相比就像是石头跟美玉。
荒唐王爷若成为储君，天下人悲矣！
现在他帮朱载圳，是因为他认为朱载圳是一位心系黎民苍生、有见识、有手腕的贤王。
此刻身在杭州的朱载圳不知道，他在朝中多了一位能够影响嘉靖帝决策的重量级盟友！
蓝道行拱手：“恭喜皇上，民间有言，浪子回头金不换。您得了一位胜过真金的皇子！”
嘉靖帝龙颜大悦：“摆驾，回永寿宫！朕要跟臣子们庆贺圳儿平定东南！”
第100章 火德星君嘉靖帝，今天亲自点鞭炮
大明以火德立国，嘉靖帝是不折不扣的火德星君下凡！
他登基四十年，皇宫之中屡次发生火灾，总数达十四次之多。
嘉靖三十一年，坤宁宫突发大火。后宫之主方皇后被活活烧死。
嘉靖三十六年夏，三大殿突发大火，这场火从奉天门一直烧到了午门，皇宫的脸面三大殿被夷为平地。
皇宫爱着火，行宫也难逃厄运。嘉靖帝走到哪儿，火就烧到哪儿。他南巡卫辉，卫辉行宫大火。若不是陆炳冲入火场，拼死相救，恐怕皇帝宝座早就换人了。
看来不光百姓家缺德会冒烟儿，皇家失德也会冒烟儿。
后世史家曾经戏言，嘉靖帝一生有两大特点——爱死儿子，爱着火。
言归正传，自嘉靖三十一年大火烧死了方皇后，宫中就多出了一条规矩：严禁燃放烟花、鞭炮，即便是上元节也不例外。
可是今日，嘉靖帝却破了例。
他命宫人在永寿宫大殿外挂上了九十九挂鞭炮，只为庆祝宝贝儿子平定东南倭患！
文武百官齐聚永寿宫大殿外，嘉靖帝亲自点燃了鞭炮。
“噼里啪啦”，鞭炮炸响，那一片片鲜红的纸屑上下纷飞，表达着一个老父亲对儿子取得成就的狂喜之情。
不光是当父亲的高兴。当三哥的一样高兴。
按理说，裕王跟朱载圳是死敌。但此时此刻，身在西苑值房中的裕王，听到永寿宫大殿传来的鞭炮声，心中的喜悦远大于嫉妒。
东南倭患持续百年，今日终于平定。千万百姓再也不用受倭患之苦。裕王实在找不出一个不高兴的理由。
实事求是的讲，裕王朱载坖的本性并不坏。只是站在那个位置上，他不得不与他四弟为敌。
就连身在大殿外的徐阶、高拱、张居正等裕王党骨干，脸上都洋溢着愉悦的笑容。
嘉靖帝已有整整二十五年不上朝，等于二十五年没有同时召见过京城百官。
大明皇宫中最庄重的宫殿奉天殿他也许久没有去过了。
今日，他却破例下旨，于奉天殿召见在京全部正七品以上官员，聆听严嵩那老家伙穷尽毕生急才，赶写的《景川王东南平倭大胜诏》。
奉天殿宣读完《大胜诏》，嘉靖帝又率文武百官，步行至太庙，于太庙献五谷、五果、五牲，祭奠先祖。
跪在列祖列宗神牌前的嘉靖帝，狂喜之下放声痛哭。
他心中暗道：列祖列宗啊，天下人都说朕是个昏君。昏君的骂名朕已经背了快四十年！
朕委屈！
今日，让天下人好好看看。朕重用的亲生儿子，仅用十个月光阴，就平定了东南的百年倭患！
如果朕真的是昏君，上天会降下福报，赐予朕像圳儿那样公忠体国、才干超群的皇子来嘛？
皇帝哭，臣子们也不能不表示，跟着放声大哭起来。
太庙西侧观礼的翰林院史官记录了这样一句话“嘉靖四十年冬，景川王平倭患。帝、众臣子于太庙喜极而泣，哭声恫天。”
祭拜完太庙，嘉靖帝又在奉天殿举行“大宴仪”，宴请文武百官。
宴上他还下特旨，普天同庆。京城及直隶各府，凡百姓于家门前悬挂红绸、红缎者，一律由内承运库发给喜庆银。
嘉靖帝是个财迷皇帝，他用来装皇帝私房钱的内承运库向来只进不出。他这一回颇有“朕不过了”的气魄。
御宴之上，一众臣子们喜气洋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自不必说。
嘉靖帝却在考虑一件事情：上回就要恢复圳儿的亲王位，他给拒绝了。
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该恢复他的亲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