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博忍不了了!
别以为大明的文官多讲文明、多懂礼貌。明中期往后,文官们在朝堂上大打出手的场面都比比皆是。
杨博这个带兵的文官嘴里蹦出两句骂人的“丘八话”不足为奇。
徐阶一愣,随后道:“杨少保。你刚刚蒙皇上恩典位列三孤。理应恪守大明礼法,为何殿前失仪,口出污秽之言?”
杨博怒道:“污秽之言总比误国之言要好!徐子升,你提出南巡的建议是何肺肠?你要让皇上学赵构嘛?还是你想当秦桧?
什么叫大奸似忠?什么叫用心险恶?什么叫奸臣?
提出南迁的严嵩算一个!提出南巡的徐阶算一个!”
历史总是个循环的过程。
严嵩年轻时,亦是热血正直好男儿一枚,他师从杨廷和。正德朝奸臣当权,他拒不入朝。发出了“奸人当道,在下不堪与之为伍”的怒吼。
然而十二年前的庚戌之变时,他已经堕落成了一个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奸相,无视百姓的生死。
当时徐阶忍无可忍,怒怼了严嵩一番。
十二年过去了,徐阶进化成了严嵩2.0版本。他结党营私、贪婪无度,大敌当前,他想的不是怎么御敌,而是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富贵。
一句话:徐阶从怼人的人,变成了被怼的人。
朱载圳的“新景王党”如今在朝中占据了几个实权高位。他们的话语权不低。
王国光开口道:“杨老部堂所言极是。皇上一旦南巡,京城军心士气溃矣!”
唐顺之道:“无论是南迁还是南巡,都是误国误民之言。”
张居正这人很懂得隐忍,虽做了户部左侍郎,依旧不怎么爱在朝堂上表达自己的观点。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杀招。
张居正语出惊人:“启禀皇上,臣认为徐次辅的建议很好。皇上应该南巡!”
此言一出,众人皆不解。
朱载圳心中暗道:怎么回事,张居正关键时刻反水了?
连他的老师徐阶都一脸疑惑:张居正好容易攀上了景王这棵大树,现在要人往低处走,重新投奔到我门下?不合情理啊。
就连嘉靖帝都很奇怪:圳儿这是提拔的什么人?节骨眼上竟然跳到了徐阶一边。
张居正顿了顿,抖出了包袱:“臣认为,皇上应与皇贵妃、众嫔妃南巡。朝廷百官应留守京城,与京城共存亡!”
说完张居正转头对着徐阶:“徐次辅,您和七八位同僚讲了一堆理由,说南巡是为了皇上好。下官深以为然。
那就让皇上去江南,享用你们所说的各种好处。你们留在京城当忠臣如何?”
朱载圳心中暗笑:妙!太妙了!张居正真是个妙哉大人才啊!
严嵩、徐阶和那些主张南巡的文官们,顿时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没人敢接张居正的话。更没人敢反驳他。
因为没有理由反驳!
嘉靖帝心里依是暗笑:圳儿用人的眼光不错。张居正一针见血。
就在此时,几个小太监扶着司礼监掌印黄胖子走了进来。
要说黄锦也是命大,身中七处刀伤而不死。或许是因为肉厚?
可见,长得胖在某些时候还是有好处的。
嘉靖帝有些心疼的说:“黄锦,不是让你安心养伤嘛?你怎么来永寿宫议政了?”
黄锦带着哭腔说道:“奴婢知道,今日定然有奸臣怂恿皇上弃京城于不顾。奴婢一定要来!
刚才奴婢在殿门口,听到张居正说有人鼓动南巡?
谁鼓动南巡谁就是奸臣!
皇上啊,安定门两战,宫里的太监们死了整整四千人!有些立于朝堂上的高官,骨气还赶不上我们这些没了根的人!”
明中后期司礼监掌印的话语权很大。权势几乎跟内阁成员无异。
黄锦此话一出,主张南巡的文官们个个羞的低下了头。
就在此时,陈洪走进了永寿宫大殿:“皇上,浙直总督胡宗宪八百里加急送上了奏折。”
嘉靖帝道:“念。”
胡宗宪奏折的大致内容如下:第一,臣亲率浙、闽、粤戚家军及狼兵,正星夜兼程赶来京城。若鞑靼汗攻打京城,臣胡宗宪愿赤膊上阵,以死报国。
第二,东南的政务,臣已交托给了浙、直的三司官员。皇上放心,臣虽赶来京城,两省政务却不会荒废。
第三,皇上的旨意,并未言明让臣这个总督带兵进京勤王。臣入京有违制之罪。臣愿领死,不过恳请皇上,等打跑了俺答汗再杀臣。臣甘愿服诛。
陈洪念完了胡宗宪的奏折,嘉靖帝脱口而出四个字:“忠肝义胆!”
第183章 册封!太子
大明对统兵、调兵之事万分敏感。
嘉靖帝发到杭州的旨意,只让戚家军北上勤王,却没说让浙直总督胡宗宪领兵入京。
胡宗宪这么干,是有巨大政治风险的。
然而,为了守住京城,保住大明国祚,胡宗宪不怕掉脑袋!
嘉靖帝道:“胡宗宪是严嵩的学生,徐阶的下属。他这个学生、下属,比老师和上官强!他更识大体、顾大局、不畏死!
朕意已决,绝不会离开京城半步!有太子在,朕一百个放心。”
嘉靖帝说出了“太子”二字。众人面面相觑。
嘉靖帝指了指朱载圳:“朕已经决定,后天在皇极殿举行册封太子大典。高拱,战事迫在眉睫。册封典礼要从简,最好半个时辰内完成。”
嘉靖四十一年,太和殿修缮完毕。嘉靖帝亲自改名为皇极殿。(这是有史料可查的,解释下前面读者的疑问)
皇极殿,是整个皇宫的最高点!
嘉靖帝此言一出,一众官员先是一阵沉默。
朱载圳亦是愣了半晌,片刻后他明白了:父皇高明啊!他若在天下太平时下旨封我为太子,文官门指不定整出什么幺蛾子反对。
连皇帝认爹这种事儿他们都敢搞幺蛾子,何况册封太子?
现在下旨,没有一名文官会反对!因为我是京城保卫战的统帅。大明的安危,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在我一人肩上扛着。
先表态不南巡,再提出封我做太子,一气呵成!
不南巡,文官和他们的家眷就跑不脱。他们的身家性命要靠我保全。谁还会提出反对意见?
身为三孤的杨博带头高喊一声:“皇上英明!皇上万岁!太子千岁!”
在场的官员这才反应过来,齐声高呼:“皇上英明!皇上万岁!太子千岁!”
持续多年的储君之争,在嘉靖四十一年的壬戌之变中尘埃落定!
嘉靖帝又道:“胡宗宪忠勇可嘉。入京后,加封太子少保衔。”
大明加封虚衔最高的是“三公三孤”,其次“东宫三师,东宫三少”。
三公太师、太傅、太保;三孤少师、少傅、少保。
东宫三师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东宫三少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
后世之人经常将“三公三孤”和“东宫三师,东宫三少”混淆。
嘉靖帝加封胡宗宪为太子少保有两层意思。一层自然是恩赏、褒奖之意。
另一层意思,胡宗宪当了东宫三少,就等于成了经嘉靖帝“官方认证”的新景王党。
众臣散尽。朱载圳建议嘉靖帝:“父皇,儿臣有个想法,需要得到您的首肯。”
嘉靖帝道:“尽管说,圳儿,哦不,太子。”
朱载圳道:“父皇。儿臣打算在举行太子册封典礼的当天,举行抗虏誓师大典。地点就定在太极殿!
无论是朝廷官员、明军将士还是义勇、京城普通老百姓,愿意参加大典的都可以来皇极殿。
不过,自大明立国以来,皇宫就未对百姓开放过。儿臣不知道您是否会同意。”
嘉靖帝大笑道:“怎么不同意?这是个好法子啊!用你的话说,拉屎逮蚂蚱,一举两得。一来可以提振京城军民的士气。
二来可以让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人见证你受封太子的时刻。让你这个大明储君更得民心。
就按你说的办!皇宫放百姓进来,总比放鞑靼人进来要强万倍!”
第二天清晨。
整个京城都回荡着无数报童的喊声。
“号外号外!景王殿下明日于皇极殿加冕太子。同时举行抗虏誓师大典!官员、将士、百姓皆可参加!”
城东一个茶摊前,坐着三个歇脚的百姓。
其中一个长者朝着一个报童招手。报童跑了过来。
长者掏出十文钱:“来份报纸。”
报童却道:“老人家,今天的《大明时报》号外不收钱,都是送的。给。”
报童给了长者一份号外。长者将内容念给了两个同桌的人听。
“咋样,你俩明天去不去宫里?”
“去,当然去啊!景王是咱老百姓的好王爷,东南抗倭、北御蒙人的英雄王。他受封太子,咱自然该去给他老人家捧场!”
“我也去。我家里三个儿子都当了义勇,都跟在景王屁股后面保京城呢!我上年纪了,打仗出不了力,帮帮场子总是力所能及的。”
“嘿,就算为了到皇宫里开开眼也得去啊。咱大明开国快两百年了,何曾有过让平头百姓进皇宫的先例?”
入夜,朱载圳在书房中奋笔疾书。准备着第二天的演讲稿。明早无数军民聚在一起,不搞场演讲提振下士气、树立下权威岂不太亏了?
他一连写了几稿都不满意。忽然间,他想到了后世歌剧《悲惨世界》中的一首歌《你可听见人们的歌声》。
朱载圳顿时灵感爆棚,将演讲稿一气呵成。
香香屁颠屁颠的给朱载圳端来一杯热茶:“王爷,哦不,太子爷,快喝点热茶提提神。”
朱载圳接过茶碗,顺手在香香鼻子上刮了一下:“没人的时候叫哥哥。”
香香做了个鬼脸:“略略略,哥哥,您最近太冷落何妃姐姐啦!老让我侍寝算怎么回事儿啊!
贵妃娘娘也抱怨,老让我侍寝您还怎么为朱明皇族开枝散叶。”
朱载圳道:“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开枝散叶。朝廷正逢大变,我哪有精力召你何妃姐姐来侍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无数军民经午门,入皇极门,在皇极殿与皇极门之间的偌大空地上聚集。
这些人当中,有年逾七旬的老人,有十六七的半大小子;有腰缠万贯的京城富商,有贫困潦倒的铁匠......
卖油炸桧的、卖糖葫芦的、世袭的宗室、掏大粪的粪工、衙门里的皂役.......各行各业的人都来了。
他们无论贫贱,无论身份,至少在今日都是平等的——他们都是大明的子民!
百姓当中,有很多臂上裹着白布的。这些人都是义勇。
这是朱载圳昨日刚下的命令,义勇一律左臂裹白布。一来跟普通百姓加以区分,二来为第一次京城保卫战中壮烈殉国的英灵戴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