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残明 第170节

哨骑只有二十余人可担任前哨,流寇百余马兵部署前方,完全压制了守备营那薄弱的哨骑,滁州的丘陵地形让庞雨的远镜作用大减,除了附近两三里范围,其他都是战争迷雾。

这使得守备营只能以步兵担任前锋,一路驱赶那些哨骑,大队前后拉开距离,辎重必须走在中间,行军十分缓慢,今日才走到东葛驿。

此处距离滁州仍有六十里,张国维的交代他往滁州去追贼,并没有说只追到滁州,庞雨也没问,他打算到了滁州再派塘马去句容请示,如此可以耽搁几天。

这是庞雨初次离开应天巡抚辖区,到外地就是真的客兵。

作为明朝腹地,一般情况下去往外地,都会有官或监军领兵,与地方好打交道,也防止官兵闹事,但庞雨没到设监军的级别,史可法则远在安庆,张国维更不可能来领兵,他就成了一支孤军。

自从流寇肆虐中原以来,这种武官带领自己营头到处追剿的情况越来越多,特别是湖广、河南两处地方,流寇分作许多小股四散掳掠,官兵也只能不停分兵追剿,没有那么多官可以去领兵。

这种情况也有朝廷体制,庞雨进入凤阳巡抚辖区,按朝廷体制就该归属凤阳巡抚指挥,但通往凤阳的道路被流寇截断,所以也没有实际的可行性。

守备营只能独自行军,目前最了解他们位置的不是凤阳巡抚,也不是张国维,而是前方不远处的流寇。

“把那两个向导带过来,问问东葛驿还有多远。”

郭奉友立刻安排亲兵去带人,那两名向导是从浦子口请的,一个是做头口生意的,一个是行商的。

两人很快到了马前,庞雨还没开口,就听左侧一声警炮。

庞雨举起远镜,左侧丘陵间冲出一支数十人的马兵,朝着队伍中间的辎重队直扑而去,“鸣金,停止前进。”

中军号鼓敲起当当的锣声,守备营立刻停下,中间的第二司往辎重队左侧布阵。

流寇马兵飞快接近,蹄声一阵急过一阵。

庞雨倒不惧怕他们冲阵,通过审问那些俘虏,他对流寇越来越了解,只要自己营阵坚固,无论老营还是马兵,他们一般都不会直接冲击军阵,所以这次也是向着辎重队去的。

他更担心的,是流寇不断的骚扰,使得守备营士兵紧张又疲惫,这会让战斗力大减,之后流寇可能会在某处大举围攻。

辎重队里面一片混乱,那些在浦子口招募的马夫惊慌的叫喊,惊吓到了马骡。

几头骡子拖着车架冲出官道,发疯一般在野地里狂奔,车架很快就撞坏,连带着骡子也受了伤,倒在地上成了一堆废品。

附近的一个旗队慌张的躲避,队形大乱。

“蠢驴。”

庞雨骂了一声,心中发誓再也不雇骡车,现在才知道以前骂人蠢得像骡子是有道理的,这种动物比马更胆小,而且对人类的安抚接受度很低,一旦受到惊吓就狂奔乱跑,对自己人的威胁比骑兵还大。

一些弓手在步兵掩护下开始交战,那些马兵远远抛出一波轻箭,立刻打马向西,在百步外停下,又向守备营的后队方向慢慢移动。

跟着东侧也出现一队马兵,他们东面通往六合的大道接近,对着辎重队的位置,守备营两面设防,队列完全停止。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牵制着守备营今天只走了十里路。

“大人,要不要属下去打一阵?”

庞雨回头看看陈如烈,杨学诗脸部受伤,带队先返回安庆,现在剩下的骑兵就由陈如烈指挥。

“打过一阵之后呢,骑兵还能剩下多少。”

庞雨摇摇头道,“交战的机会很多,但不是现在。

你多观察这些流寇,他们没学过兵法,但他们把骑兵用得很好,前后加起来不过百余骑兵,咱们一千多人又是动弹不得。”

“属下一定仔细看。”

“百骑环绕,可裹万众,骑兵就是要这样用的。”

庞雨看着陈如烈,“本官一定要扩建骑兵,你多观察他们的马兵,不只是找他们弱点,也要学他们的战法,敌人的优点该学就要学”正说着话,东侧一阵喊杀声,庞雨转头看去,数十骑兵出现在流寇之后的山丘上,正朝东面的流寇马兵冲杀。

===第二百五十章 陈于王===

庞雨的远镜中,六合方向出现的应当是来汇合的标营,出现的骑兵只有五六十人,但其中约有半数训练有素,他们迅速将流寇马兵冲散,队形分合有度,不断分作小股围攻那些落单的马兵,如有流贼马兵汇集,明军就再度集中冲散,很快就有六七个流寇被砍落马下。

东面马兵的抵抗很快崩溃,往北方一路溃逃,明军追在后面,又往北方那股马兵冲去。

北面东葛驿的官道是流寇的退路,西面的马兵见状立刻也往北撤退。

这股明军只击溃了一个方向,但立刻解除了守备营三面受敌的被动局面。

“陈如烈你跟着去追一下,不要追远了,小心流寇埋伏。”

陈如烈答应一声,带着剩下的几十名骑兵冲上官道,仿佛又像猛虎桥一般,要截断流寇退路。

但庞雨自然知道不会,周围的丘陵都可以通行,流寇马兵大可从那里离开,他们比守备营更了解附近地形。

陈如烈没有追出多远,东葛驿方向就出现了另外近百名马兵,他们分作两股,准备包围那支六合来的明军。

六合明军立刻减速,停顿在一座小丘上,有士兵下马取出步弓。

庞雨看到有半数明军身穿鳞甲或锁子甲,他们下马之后就是重步兵,占据高地手中又有弓箭,流寇那些没有任何甲胄的马兵讨不了好。

如果没有守备营在场,流贼可以慢慢围困,但现在有守备营再侧,他们没有围攻的条件,马兵也随即减缓速度,在小丘下游动,不敢冲击那队明军骑兵。

陈如烈停在官道上,处于流贼马兵和守备营之间,流寇马兵并不追赶,他们也看得出来,不可能在陈如烈逃回步阵前追上,属于白费力气,三方就这样对峙着。

方才有些混乱的东西两方游骑到达了东葛驿,有掌盘子在整队。

庞雨对郭奉友道,“第一司沿官道向东葛驿稳步推进。”

中军的方旗与第一司应旗之后,鼓手敲起鼓点,第一司沿着官道向前进攻。

随着步兵接近,流寇的骑兵逐渐往后退去,那支明军的包围自然解除。

那支明军又立刻上马,不紧不慢跟在流贼身后,给他们施加压力,一旦流贼在压力下崩溃,明军就会快速追击形成战果。

陈如烈的反应就要稍慢,在庞雨看来,陈如烈应该加快一些速度,官道的速度肯定会比野地快,虽然按实力来说他不可能堵住东葛驿,但后面的步兵是他的强力支援,只要表现出截断东葛驿官道的意图,就会给流贼增加更多压力,就像猛虎桥一样,或许就让那些马兵士气崩溃了。

但陈如烈的节奏慢了一拍,靠近官道的那只马兵进行了接应,从侧面威胁六合明军,逼迫明军减缓速度。

庞雨看得津津有味,他第一次看骑兵的正面交战,虽然双方的直接交锋很少,但双方的骑兵分合有度,六合明军攻防转换很快,指挥官调度得法,流寇骑兵则充分利用了兵力优势,将六合明军的突然袭击化解。

流贼的缺点依然很明显,他们的骑兵机动性极高,但攻击力不强。

守备营有过舒城的教训,平时也有遇袭的演习,只要自己不乱,流贼马兵对行军中的步兵也谈不上多大的威胁,所以他们主要攻击的也是中间的辎重,以此牵制守备营行军速度,消耗守备营的体力和士气。

或许是被六合明军的袭击打击了士气,两百余名马兵没有再试图挑衅,在东葛驿站汇合后沿官道快速撤退六合来的明军追出一段,但他们的速度并不占优,再者流寇并不混乱,明军也担心中埋伏,不久后便返回东葛驿。

此时守备营的步兵已经到达驿站,庞雨在市镇内下马,等候那六合明军的将领。

明军骑兵缓缓驰入,当先一人身穿铁鳞甲,里面大概还塞有棉甲,看起来非常魁梧,连带着他身下那匹战马也显得像一头驴子。

江浦那个张若来是瘦小身形,估计用眼前这个守备能改出来两个。

庞雨知道是张国维的中军守备,跟自己一个级别的,但跟张国维见面的时间要更多,往前迎了几步,等他下马后拱手。

“在下安庆守备庞雨。”

那中军守备约莫四十岁出头,上下打量庞雨一番后,漠然的拱手道,“本官军门标下中军守备陈于王。”

与此时很多驿站一样,由于处于交通要道上,依托于东葛驿也形成了一片市镇,作为南京往北的主要官道,这条道路平时十分热闹,市镇的规模不小,但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市镇附近一片荒凉,近处的树木全被砍伐,变成了周围燃烧过的黑炭,几棵草树上的稻草被抢掠一空,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市镇东南角外,摆放着几百具尸体,其中有数十个是倒栽着种下去的。

从去年以来,庞雨看多了死人,现在看到各种死法都没有什么惊讶的。

“大人,河上游以及各处水井里面都被丢了死人,还有些不知什么牲口的肠肚。”

庞雨走到旁边一处水井,几个士兵正在用一杆钩枪打捞,井口旁摆了一些泡得发白的肠子,还有两只死老鼠,周围有水四处流淌。

“你妈的流寇,该早些追着他们走。”

庞雨摸摸鼻子,他当时没有再与流寇交战的打算,错过了在江浦尾追的机会,让流寇得以从容离开,拉开距离后将沿途破坏成这样。

越往内陆走,就越是流寇熟悉的模式,他们的经验比守备营高出不止一个等级。

流寇充分利用了撤退的优势,将路途上所有能吃的都抢光,市镇乡村无法再为守备营提供补给,庞雨想花钱也没处买去。

其次就是破坏基础设施,房屋、桥梁、水源,只要他们时间充足,就能破坏到眼前东葛驿这样的程度。

庞雨并非初次见到流寇这种模式,去年流寇过安庆之后,他曾前往宿松威胁陈世辅,途径潜山太湖,见过沿途的惨状,但也没破坏得这么彻底,大概是因为当时没有官兵追在流寇后面。

从安庆出发之前,庞雨最担心的粮食不足,到浦子口之后反而大为富余,除去银锭桥缴获的,漕船底仓还有大批自带粮食,南京那边购买的更没用上。

但张国维改变作战目标之后,粮食就成了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运输,没有了顺流船运的优势,只能用人畜运输。

因为计划仓促,庞雨只能在浦子口雇佣骡马车架九十七辆,头口工一百零三人,另有银锭桥缴获三十四辆,合计一百三十一辆,运载米豆四百一十三石,干草二千三百束。

这样一来他的行军队列拉得很长,除了让七十名陆战兵跟车之外,不得不将第二司拆开,按旗队间岔在车队中,以保护脆弱的辎重队。

但陈于王的情况还不如他,显然陈于王对长途追击流寇也完全没有准备,除了他带来的前锋五十骑之外,后面到达的队伍还有三十名骑兵和三百步兵,车架十七辆,民夫四十人,后勤肯定是不足的。

步兵的情况也不太好,看着跟许自强的差不太多。

不过这位陈守备很有些担当,主动扎营在市镇北面,承担主要方向的防卫。

身后一阵马蹄响,庞雨转头看去时,那陈于王已经从马上跳下,落地十分平稳。

庞雨迎过去道,“在下见陈将军营中车架不多,方才送了五车粮草过去,贵属已经收了。”

陈于王收了庞雨的礼品,态度也热忱了一些,“庞守备客气,此次接了张都爷急令即刻动身,确实仓促了些。”

他说罢眼中带着点神采,“方才看了庞守备的人马,甲具比之我标营犹有过之,竟还有两门炮,某看过的南北兵中,以你步兵最为整齐,不知庞守备何处找来这许多银子养兵。”

庞雨心头有些得意,口中谦虚道,“陈将军抬举,在下营中确实甲具多些,乃因去岁流寇肆虐安庆杀戮甚惨,各处乡梓激愤之余为我守备营捐贡不少钱粮,推也推不掉,这才勉强拼凑出这些甲具,但比不得陈将军的铁骑训练有素。”

“早不是什么将军了。”

陈于王取了头盔,露出额头上深深的皱纹,“某的表字丹衷,你可以如此称呼。”

庞雨倒没尴尬,此时规矩他也知道,至少要游击才能称呼将军,他们这种低级军官只是表示尊重,陈于王这样有点扫兴,庞雨并不在意,这样的人更好打交道。

只是听陈于王的语气,似乎他以前不止守备这么个官,是为了什么原因被贬下来的。

“在下营中骑兵甚少,方才在下看了丹衷兄领骑兵作战,可称天下精骑,此次与丹衷兄同行,还要多依仗贵部骑兵。

若是得闲时,还想向陈兄请教骑兵操练调度之法。”

陈于王像听到什么好笑的实情一样,微微笑笑道,“流贼不过宵小之辈,仗着人多势众罢了,打败他们不值一提。

若有朝一日某能带骑兵扫了那建奴,才当得天下精骑几个字。”

“建奴?”

庞雨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平日也偶尔听人提过这两字,原本并不知道是干啥的,后来了解到是在辽东那地方,庞雨估计应该就是后来的满清了。

因为隔得太远,庞雨并未预计会在短期跟他们有冲突,主要目标是保卫江北,所以对这个潜在敌人研究很少,也很少有消息来源,若是这个陈于王曾跟他们交过手,倒是打听消息的好机会。

“丹衷兄可是曾去过辽东作战?”

陈于王的眼中神采一闪即逝,随后看向地面点点头,“自然是去过,去过好多年。”

庞雨赶紧问道,“那丹衷兄可否赐教,那建奴与今日流贼相比如何?”

陈于王皱眉想了片刻之后道,“流贼若比作窃贼,那建奴便是巨盗悍匪。

战场交锋,高疤子非建奴一合之将。”

===第二百五十一章 曹操===

滁州城外,高迎祥正摸着自己脸上的疤子,在一座院落的回廊下慢慢踱步。

院落中已经吵成一片,庭中坐满了人,东进南直隶的所有营头都汇集于此,扫地王的声音在旁边大声道,“西北官道遇到狗官兵哨骑,被抓了几个马兵,回来的一口咬定是边军,九边都是边军,谁说一定是卢象升。”

有北虏口音那就是边军了,流寇各营的老营和马兵有不少出自边军,他们能听出鞑子口音应该是没错的。

大明九边各镇里面,都招募有数量不等的蒙古兵,但招募最多的是辽军。

建奴多次征讨蒙古各部,与许多部落结下血仇,投靠辽军的人数较多。

“马兵没跑掉,那官兵的马可是有些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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