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梅兄他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向哲浚说。
“那我就预祝梅兄能在这个问题上取得胜利。来,喝酒,喝我带来的山西杏花村的汾酒。”刘建业从身后拿出一对瓷质酒瓶。
“难得见到你带国产的好酒,今天总算是抓住机会了。来,都满上,同饮。”向哲浚说。
喝到高兴之时,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三人一起边喝酒,边吟唱着曹操的《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概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咽,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第二天,梅汝璈开始刮胡、修面,打上领带,穿上西装,审视自己的仪容。这一切动作,他的神情都十分沉着、冷静。到了法官会议室,法官们围坐在会议桌前,表情都很郑重,卫勃环视着大家:“先生们,我想,我们争论的时间似乎已经很长了,今天,如果没有人有新的见地,我想,我们就可以投票表决了。”他停了下,看了看大家:“如果没有人想再发言,那我们就开始了。”
苏联法官和菲律宾法官有些泄气了。梅汝璈举了下手:“卫勃爵士,我想最后再说几句。”
大家循声看向梅汝璈。卫勃有些愣。
梅汝璈看着大家,微笑着,举着手:“可以吗?”他看向卫勃。
卫勃说:“当然。”
梅汝璈礼貌地说:“谢谢。”
他站了起来,一个个地看着大家,说道:“卫勃爵士刚才已经说过了,战犯们的罪行我们都已经进行了认定,这点我们都没有疑义,我们争论的焦点就在于是否对那些罪行严重的,需要对战争负主要责任的战犯施行死刑。”他停了下:“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那就是我们决定是否对那几个首犯施行死刑,这决定着所有在战争中死去的人能不能闭上双眼。”
他转向法国法官柏奈尔,说:“柏奈尔先生,你反对使用死刑的原因是——你说一个国家的文明程度取决于是否废除了死刑,是吗?”
柏奈尔坐直了说道:“很正确。”
梅汝璈说:“某种角度上,我赞同您的观点,但是关于这个问题,我还有些疑惑……”
柏奈尔微笑着说:“梅,我很乐意跟你探讨。”
梅汝璈也微笑着说:“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按照您的逻辑,文明应该被尊重,这我非常同意,但您认为生命呢?生命应该被尊重吗?”
柏奈尔皱了下眉头:“我想我不用告诉您我的答案,您应该非常清楚。”
梅汝璈说:“我想您应该不会否认,生命是最宝贵的,因为对每个人来说,生命都只有一次。”他拿起一个杯子:“如果说,这代表人类,水,代表了文明。”他手一松,杯子掉了下去,在地上砸碎,水四溅,大家都愣了。
“请原谅我的粗鲁。”梅汝璈微笑,但一直盯着柏奈尔:“文明是人类创造出来的,可如果人的生命都被无情地毁灭,那文明还从何谈起呢?”
柏奈尔忍不住了,他说:“梅,你到底想说什么?请直言。”
梅汝璈说:“那好,我这么问您,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对所有亚洲各国的侵犯,对这些国家的尊严和生命的践踏,是在推进人类的文明还是在摧毁人类的文明?”
柏奈尔停顿了下,说:“是摧毁。”
梅汝璈一直微笑着看着他,但目光很锐利:“那您认为,我们怎么才能让未来的世界不再出现这种对文明的摧毁和对生命的践踏呢?如果这种罪行不受到法律最严厉的惩罚,我们怎么保证未来的世界不会再出现这种罪行呢?”柏奈尔无言了。
梅汝璈继续说:“当然,即使我们给了这些战犯们最严厉的惩罚,我们也不能保证未来的世界就永远也不再出现这种罪行。”他停了下:“但是,起码我们能够给那些企图发动战争的人以震慑,给那些企图犯罪的人以震慑!这应该才是法律真正的作用吧?您认为呢?”
柏奈尔陷入了思考。
“巴尔先生……”梅汝璈的目光再慢慢转向巴尔。
巴尔笑了:“梅,你想跟我探讨佛学吗?”梅汝璈微笑了下:“巴尔先生,坦白地说,对于佛学,我知之甚少,但我非常尊敬佛学……”巴尔微笑着哦了声。
梅汝璈说:“家父和家母是信徒,所以我从小就知道,佛家鼓励世人向善,多做善事少行恶或者不行恶,对吗?”
巴尔点头:“这是最基本的。”
梅汝璈问道:“那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佛家的教义里除了扬善,是不是还有惩恶?”
巴尔微笑着说:“有,但是,佛家说的是来世报。”
梅汝璈说:“也就是说,人在今世做的恶,来世必有报,对吧?”
巴尔回答:“是这样。”
梅汝璈继续问:“可犯罪的人不信佛,或者不信来世,佛怎么办?”
巴尔微笑着说:“佛会让他信的,佛会爱他,会原谅他所做的一切。”他看着梅汝璈:“所以,最后,每个人都会到达佛的怀抱。这就是佛的力量。”
梅汝璈看着他,点头道:“巴尔先生,我敬佩您的仁慈。”巴尔笑了。
梅汝璈突然转问道:“那我想请问您一个其他的问题,印度不抵抗运动的领袖甘地,在贵国很有影响,您怎么看他?”
巴尔一下子变得很严肃;“他是我非常非常非常尊敬的人。”
梅汝璈说:“看得出,我也很尊敬他。”
巴尔颔首致意一下:“谢谢!”
梅汝璈说:“对于他在几个月前被刺杀,我也觉得非常遗憾和痛心。”
巴尔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有点低:“谢谢。”
梅汝璈说:“他在被刺杀后的最后一句遗言是:‘嗨!罗摩!’罗摩是印度教里最大的神是吗?如果用我们中国话来说,是不是就是‘哦,天啊!’对吗?”
巴尔只得回答:“是。”
梅汝璈说:“他一生都在为印度和同胞所奋斗,所努力,最后却死在一个他深深爱着的同胞手里,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想告诉我们什么?”
巴尔有些黯然:“对不起,我不知道。”梅汝璈说:“嗨!天哪,怎么会这样?他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