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广濑一郎跳了起来:“我抗议!检察官这是不适当的反诘讯问!”
季南根本没搭理他:“我宣布,检察团对被告东条英机的反诘到此结束!”他说完,拿起文件,也不回检察席,气冲冲地直接向外走去。
东条英机慢慢摘下耳机,冲法官席鞠了一躬,在宪兵的带领下,走向被告席。
梅汝璈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在最开始的时候,所有的法官,也包括我,都以为这次审判最多只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内就能结束,可事实远远超乎了我们所有人的预计,这次审判居然历经了近七百来个日夜。抛开审判结果,我认为在某种角度看,这些战犯取得了胜利,因为,他们依靠庞大的辩护律师团,利用英美法系的空子,通过纠缠、拖延、否认及抵赖,又在这个世界上多存活了这么多的日子,这,就是他们的胜利。每次我想起这个,我的沮丧和愤怒就愈来愈强烈,也是在这种时候,我就提醒自己记住奥地利诗人玛丽亚;里马克所说的一句话:“挺住,意味着一切!”
梅汝璈在当天的日记里这样写道。
第三部 第三百四十二章 正义(二十一)
1948年4月16日。法庭内旁听的人很多,全都站着。
法庭执行官说:“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第817次庭审——”他停了一下,“现在开庭!”
法庭执行官说:“下面,由检察团作最后陈述!”
众人表情肃穆。
季南拿着一沓厚厚的文件走向发言席。季南站在发言席上清了清嗓子,表情凝重地说:“女士们,先生们,尊敬的庭上,尊敬的各同盟国法官……”
战犯席上,众战犯的表情有的紧张,有的兴奋,有的颓丧,有的木然。
季南继续作着陈述:“全体被告与其他人等,参与了这一共同计划或阴谋的拟定或执行。这一共同计划的目的,是为了日本取得对东南亚、太平洋及印度洋,以及该地区的国家或岛屿的军事、政治、经济的控制地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日本单独或与其他具有同样目的的国家,发动侵略战争,以对付反对此侵略目的的国家!”
向哲浚及倪征日奥在检察团席位上凝神听着。
季南说:“对于上述目的及阴谋,我,以及我们检察团的全体同仁用我们的努力和证据,证明了上述目的、阴谋及罪行都确有其事——”
东条英机脸上保持着微笑。
“其手段之残忍、之残酷、之灭绝人性,是人类文明史上所罕见的!无数的生命就这么消失,而且是痛苦地消失在日本侵略野心的枪口和刀口下,这是对人类文明的挑战!是对和平的挑战!是对世界的挑战!”季南微微有些激动,停了一下,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镁光灯此起彼伏。
季南继续说:“为实现侵略战争的这个广泛计划,对这个侵略战争之长期的复杂的准备以及实行,并不是一个人的工作,这是为了达到共同的目的、欲实行共同计划而从事活动的许多指导者的工作。他们的共同目的是借准备和实行侵略战争来确保日本的控制,这是一种犯罪的目的!实际上难以想像还有什么比阴谋发动侵略战争和实行侵略战争更加严重的罪行,因为这种阴谋是威胁了全世界人民的安全,而它的实行是破坏了全世界人民的安全。这类阴谋的可能结果及其付诸实行时的必然结果——就是使无数的人类遭遇死亡和痛苦。”
所有人都屏息听着。
季南环顾了一下法庭,表情凝重:“所以,我,约瑟夫、季南代表同盟国检察团全体同仁,现在郑重向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庭长及各位法官提请,请你们以公正之心,以善良之名,以人类之愿,给这些发动并实行侵略战争的被告们以法律的严惩!”
法庭上的人们在交头接耳。
季南再次环顾四周后,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最后——谢谢各位!”
季南走向自己的座位,他的脚步声回荡在法庭内,一声、两声……
只听法锤一敲,卫勃说:“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全部庭审到此结束!”
法庭一片喧嚣。
又是一声法锤。还是卫勃的声音:“本法庭现在宣布,等候判决。现在休庭,直至判决宣布之日!”他说完站了起来,其他法官也都迅速站起,并马上退庭。
镁光灯追拍不停……
“我的梅大法官,以我的估计,这一次东条英机和其他的那些战犯,纯粹是在和法庭玩丢卒保车的游戏,想要通过自己承担责任,把他们的天皇彻底撇清,从而保住他们心目里的那个神。”刘建业借着酒劲,说道。
“这一点,我当然清楚。只不过,你也知道这一次的法庭审讯,受到的场外因素影响实在太多,我也是没有办法。”梅汝璈说道。
“我知道光凭你一个人的力晚上,在梅汝璈住所内,梅汝璈和向哲浚对坐在桌子前,桌子上已经有了好几个喝空了的酒瓶。梅汝璈从未有过的衣着不整,头发凌乱,神态失常,他已经喝了很多的样子,往杯子里倒满,一口又干了,把着酒杯直勾勾地盯着某一点。
向哲浚看着他:“怎么了亚轩?是量刑的问题吗?”梅汝璈沉默着,盯着手里的酒杯。
向哲浚给自己斟着酒,自言自G似的:“昨天英国《泰晤士》报上,一个英国记者的预测非常惊人,他说在是否使用死刑的问题上,十一国法官将分成两派,而且,不赞同使用死刑的人居多。”
梅汝璈还是沉默。
向哲浚判断似的看着他:“他还写到,也许这些战犯最后很有可能会从宽量刑,而且,不排除有无罪释放的可能。”
梅汝璈打断他:“明思,什么都别问了,我也什么都不能跟你说”
向哲浚看了他一眼,停了一下,给梅汝璈的酒杯斟满。梅汝璈眯缝着眼睛,盯着手里的酒杯,出神地说:“他人即地狱,每个人都是一个深渊。”向哲浚抬眼看了一下他,端着酒杯没说话。
梅汝璈目光有些呆滞:“人,难道只有在深受其害后,才能够真正意识到战争和罪行的可怕吗?”
向哲浚沉默地看着他。“我从来不后悔什么,可是今天……”梅汝璈苦笑着,“我真后悔自己选择了来日本。”
向哲浚的眉头皱了起来,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梅汝璈继续说:“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向哲浚猛地站起,大喝一声:“梅汝璈!”
梅汝璈没看他,只是苦笑着呆视着某一点。向哲浚把手里的酒一把泼向梅汝璈的脸上,梅汝璈脸上的酒往下滴着,他愣了,看着向哲浚。
向哲浚激动地说:“你想干什么你?你想学项羽是不是?你想死是不是?”
梅汝璈沉默了。向哲浚说:“你要是死,就能让那些法官站到你这一边,就能让那些战犯得到该有的惩罚,你现在就从窗口跳下去,老子绝对不拦你!你以为你那是以死明志吗?狗屁!我看你整个就一东条英机!”
梅汝璈有些羞愧了。
向哲浚继续说:“你以为你这些感慨能够感天动地?你以为你这样发发牢骚就能让那些法官们站到你这一边吗?你就能争取到他们吗?”他逼近梅汝璈的脸:“行动!拿出你的行动来!”
梅汝璈慢慢冷静了。
向哲浚稍微平静了下,没有表情地看着梅汝璈:“我们湖南有句老话——只要你打不死老子,老子就要站起来!”
梅汝璈长吸了口气,也端起酒杯:“老子就要站起来!”
“说得很对,只要你打不死老子,老子就要站起来!”刘建业拍着手,从外面走进来。
三人一仰头,一亮杯,相视一笑。
“我的梅大法官,我知道这一次的事情肯定会很不容易,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发挥你的影响力,尽力让那些法官们在死刑适用问题上不那么固执。只有尽力把那些战犯送上死刑台,我们才能对国内的千千万万百姓和死难者有一个交待。你也知道,我们不是也经常讲一句老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吗?”刘建业喝了一杯以后,对梅汝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