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大量的事实材料,板垣尽管有时流露出渺茫的表情,但他不是能言善辩地对抗质问,就是以略带日本东北的口音说“不知道”,蛮横地予以否认,态度极为顽固。当他的律师山田提出的13件文字证据都被驳回时,他依然不动声色地书写记录,悄悄地递给他的律师。他的一个证人对此评价道:“这也是一种方式,即所谓作为一个军人想到的就是死。”
审讯板垣时,先后有15个律师和证人为他出庭辩护。他的第一个证人是“九一八”事变发生的当晚指挥日军的联队长岛本。他说,那天晚上他在朋友家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后才得到事变发生的报告。我方检察官倪征燠当即打断他的话说:“你既然声称自己喝醉了,那么,一个当时的糊涂酒鬼能证明什么?又怎么能出庭作证人呢?”一下子把岛本轰了下去。板垣的辩护班子虽然准备了大量的材料,但都没有真凭实据,站不住脚,这个下马威更打击了他们的信心,而后未上场先气馁了三分。事实和罪证像铁一样确凿坚定,问题在于板垣坚持反动立场和不肯服罪的决心。l946年9月18日,他在巢鸭监狱第一次渡过事变纪念日时写下了这样的日记:
“在监狱里渡过满洲事变l5周年,真乃感慨无量。昭和6年已变为21年;老身47岁已变成62岁,深感身心老矣。
“回顾往事,除处理日常工作外,并无惊慌恐惧之事。当初日本各界不予谅解,我等虽处于四面楚歌之中,然仍在默默地完成应当完成的重任……”
在以不无自负和玩味的笔触作了一番回忆后,他还赋诗直抒胸臆,以表达他坚强的反动意志:
决死十五载,白发三千丈。意气常冲天,扩大天地间。当年志气壮,今日犹未衰。邻邦满洲3云起,王道乐土何处觅。
国际检察局对付板垣征四郎,最有力的王牌就是田中隆吉。
“那我请问你,对1928年6月4日发生在中国的‘皇姑屯’事件你清楚吗?”季南说。
田中隆吉看着他:“清楚!”
东条英机这时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季南问:“那你知道炸死张作霖的是谁吗?”
田中隆吉说:“我查过卷宗,是当时关东军高级参谋河本大佐计划并实施的。”
法庭一片喧哗。
卫勃敲着法锤:“安静!请安静!”
季南看着田中隆吉:“请你说详细一点。”
“1928年6月3日,在南满铁路和京奉线交叉处,河本大佐带领他的手下,爆炸了北京开来的列车,张作霖就坐在那辆列车上。第二天,张作霖就死了。”
东条英机出现不安、愤怒的表情,他紧紧地盯着田中隆吉。
广濑一郎紧张地跟身边的辩护团在商量着。
季南继续追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田中隆吉回答:“因为我对河本大佐十分了解,关系也很好。他告诉我的。”
“河本大佐还告诉你什么了?”
“他说,实施这场爆炸的是从朝鲜来到沈阳的京城工兵第二十连队的部分军官和士兵。当时,他还命令紧急集合关东军,以便和张作霖护卫部队交战,河本大佐还告诉我,当时他们所用的炸药,是日本工兵队的方型炸药,一共20个。”
法庭上出现一次又一次的骚动。
检察官又向法庭出示了一份新的证据——日本参谋本部为谋略研究所用,于1942年12月1日留下的河本大作的手记。
他在有25页格纸的手记中写道:“当时的满洲已不是从前的满洲了。与张作霖谈判,当谈到与他不利之处,他便称牙痛而溜掉,因而未解决的问题堆积如山。张作霖的排日气焰比华北的军阀更为浓烈。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有所作为。”
“1928年5月下旬,七干关东军从旅顺移到奉天,而张作霖有三十万军队,要解决问题只有采取非常手段。我认为中国军是头目与喽罗的关系,只要干掉头目,喽罗便会一哄而散。我们同时还得出这样的结论:要实行这个计划,唯有在满铁线和京奉线的交叉点才安全。为保万无一失,我们在铁轨上装设了三个脱轨器,爆炸不成就令其脱轨,以便拔刀队来解决。当时中国方面常常偷盗满铁的器材,为防止盗用,我方在路边构筑了沙袋。我们便以火药代替沙土充于袋内等待着机会。”
“我们得悉张作霖于6月1日从北京出发,便做好了准备。张作霖乘的是蔚蓝色的钢铁车,夜间很难辨认,我们特意在预定地点装了电灯。他乘的专车在北京至天津间开得很快,而在天津至锦州间降了速度,并在锦州停了半天,所以迟至4日上午5时23分过后才抵达预定地点。适时我们躲在监视偷货物的了望塔里,用电钮点爆了火药。”河本大作不愧为搞阴谋的专家,把火药量、时间等都计算得如此精确。
河本大作还写道:“这个事件过后,我要石原莞尔来关东军帮我。那时我已开始计划‘九;一八’事变的方策了。”
这是凶手的亲笔记录,它不仅披露了炸死张作霖的真相,而且从事情的性质上证明,“九;一八”事变实际上已经发生了。
对于“9;18事变”,也就是所谓“满洲事变”。田中隆吉的证词简单明快:“满洲事变的主谋是参谋本部作战部部长建川美次少将,情报部俄罗斯班长桥本欣五郎中佐,支那班的长勇大尉,关东军高级参谋板垣征四郎大佐,作战参谋石原莞尔中佐和大川周明博士。”
田中的证词是挺绘声绘色的,他说建川是这么对他说的:“南次郎陆军大臣要我去满洲阻止关东军的轻举妄动,我可不愿意去。没办法只好去了。9月18日傍晚到了奉天,直接就去了料亭,就在那个时候大炮响了,边上的艺伎吓得往桌子底下钻,我也吓得直哆嗦。直到天亮花谷正少佐才来接我,到那时候才接触到关东军,给我的使命就这样没完成。”
全场一片静寂,这样直接的指控,居然是出自一位大日本帝国陆军少将之口,除了各位检察官之外,谁都没有想到。
季南检察官开口打破了这种寂静:“TanakaSan(田中桑),您认不认识您所说的桥本欣五郎先生?”
“当然认识,他是我的朋友。”
“他现在在这个法庭上吗?”
“Yes”
“请告诉我他现在坐在哪里。”
田中举起手,伸出食指:“在那边。”全场的目光随着田中的手指定在了后排右侧第二个人的身上——桥本欣五郎。
接下来指认的是“我的恩人,板垣征四郎”。
战犯席上,板垣征四郎和土肥原贤二互相看了下,东条英机紧紧咬着牙,死死地盯着田中隆吉。田中隆吉谁都不看,直视着前方。
季南看着田中隆吉:“田中隆吉先生,根据你刚才的证词,我请你直接回答我的这个问题:发生在中国的‘皇姑屯’事件、‘9;18’事变、‘七七’事变、‘上海’事件,你认为,这些事件及事变都是日本策划、发动及实施的吗?”
法庭上,所有的人都凝神等着。
田中隆吉停了一下,坚定地回答:“是!”
一片哗然!
季南问:“那你能告诉我以及法庭,这些战争的发动者、策划者和实施者的名字吗?”
田中隆吉点了点头,凑到话筒前:“可以!”他看了下战犯席,停了停,“他们有些人就在那边。”
“那请你给我们指明一下。”
田中隆吉手一指:“他,东条英机!他,土肥原贤二!还有他,板垣征四郎!”
法庭乱作一团,媒体的闪光灯噼啪乱响。
卫勃使劲敲着法锤:“安静!安静!辩方律师!辩方律师!”
广濑一郎正皱眉想着什么,一惊后,忙站了起来,走到发言席上,看着周围,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他们都看着他。
广濑一郎站在发言席上,闭了下眼,咬了下牙,想着什么。
卫勃皱着眉说:“广濑一郎先生,请你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有问题你就请问,要没有,请下去。”
广濑一郎清了清嗓子:“田中隆吉先生——你,是日本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