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到来了。一九四五年六月二十三日的黎明,东方的天边泛起银灰色和蛋青色。太阳就要跃出海面了。牛岛中将下意识地看了看腕上的表:晨四时零五分。
大野少佐告知已经向大本营拍发了诀别电,并且砸烂了电台。
长勇脱去了整齐的军上装,露出一身雪白的绸衬衫,上面有他自己的手书:“忠则尽命,尽忠报国。”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牛岛满中将拔出了他的战刀。这是一柄名叫“来国俊”的珍贵宝刀。长勇中将也拔出了他的爱刀,那刀名叫“三池典太”。
牛岛和长勇本应向北方的东京皇宫方向遥拜。但时,洞口是向着东南方的。他们只好将就着遥拜了。因为中国士兵的汤姆森枪弹已经打到了洞口。
牛岛看到了岩洞口石缝中长着一朵黄色的蒲公英。他念头一闪,如果投降呢?连一朵小花都倔强地生活在大地上,何
况是一个人。帕西瓦尔中将不是在新加坡投降了吗?文莱特少将不是在科雷吉多尔岛投降了吗?甚至保卢斯元师也在斯大林格勒投降了。
奋战到底,尽职而投降,并非不光彩的事情。他虽年老,可还没到该死的岁数。他想起巴克纳中将在传单中对他讲的话“……阁下的部队作战顽强,你的地面战术赢得了你对手的尊敬……”
晚了,对于倭国来说,一切都已经太晚了。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把几个民族卷进去,作战的国家都是全民族动员起来
奋战。战斗也打得太血腥、太残忍,屠杀处处发生,报复比比皆是。一切都来得太晚了。在那古老的中世纪时代中,英法
两国的骑士,互相礼让,请对方先开火的遗3早成为历史。如果战争最后的结果会写在一张小学生用的*稿纸上,倭国帝国又为何要从瓜达尔卡纳尔、莫尔兹比和英帕尔,一直拼到九州呢?
他为自己的求生欲念感到可耻。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把“来国俊”刀刺入腹部。
不等牛岛满的血喷射出来,伺候在一旁的坂口胜副官就挥起战刀,砍下了牛岛的首级。
长勇参谋长也用三池典太刀切腹自杀了。
坂口胜大尉依法炮制,也砍了长勇的头。他丝毫也不手软。这在任何一个欧洲国家的军队中,实在也是难以找到的。
坂口是熊本县人,剑道五段。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会干今天的话计吧?
长勇虽然一副老相,死时却只有四十九岁。
吉野敏中尉和高桥曹长各抱着一颗中将的头颅,用手榴弹自爆了。
电报班长大野少佐和吉村中尉,率领着一百余名能动弹的残兵,冲出洞口,消失在摩文仁的山野中。
金红的朝阳终于升起在太平洋上。但它已经不是象征着皇军武运长久的那轮旭日了。
琉球岛上的枪声由激烈变为疏落,由疏落变成零星。日军有组织的抵抗终止了。除了小股部队还进行骚扰外,大批日军象塞班岛上一样,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自杀。
刘建业乘坐的吉普车在泥浆中颠簸而行,时时陷到泥里,要动用履带牵引车才能拖出来。尽管刘建业在陪同巴克纳中
将视察的时候,被倭国人的冷炮弹片打伤了肋部,但是,他还是坚持着不想被送到后方医院去疗养。他想亲眼看到倭国人
的最后结局。但是,伤势对他还是有着不小的影响,车子一跳,他就搞得象刀剜似的。琉球总算是打下来了,美军伤亡大
得惊人,全部人数还没有统计出来,估计在三万左右,还要加上两万多非战斗伤亡,中国方面的伤亡者也至少不低于一万人。回想起在登陆日当天看着美国人不流血登陆时的情景,简直恍若隔世。
那么多的人都死了。一个个鲜活的面孔,有的甚至就当着刘建业的面,登上了去天国的道路。甚至到美国的罗伊盖
格少将宣布琉球已经被盟军占领的当天——这种宣布似乎早了点儿,因为在两天以后牛岛中将才自杀——还有两艘军舰被撞沉。倭国航空兵的第十次“菊水”特攻依然按计划执行。
无论如何,用鲜血写成的戏该落幕了。
刘建业的车子被一条山溪阻住。浊黄的洪水冲刷着山谷。四处可见日军的尸体,尽管,美国人的丧葬连加班加点干活,但是尸体太多,忙不过来,连美军的尸体也顾不上收,对日军和岛民的尸体就只好听之任之了。一些女尸都被美国兵扒光了衣服,以此发泄他们被压抑和扭曲的欲望。
一个倭国军官从对面的山凹里走到溪边,他看来没有受伤,个子很高,戴了一副金丝眼镜。他已经瘦骨嶙峋,脸上肮脏而阴暗,背有些驼,大概是在坑道和山洞中呆得太久的缘故。
这还是刘建业看到的第一个放弃抵抗的倭国军官,他的军阶是大佐。这位大佐大模大样地走到山溪边上,双膝跪下,
从溪中捧出泥水喝起来。浑浊的泥水从他胡子巴茬的嘴角漏下去。
他喝够了,坐在一块大卵石上,手伸到裤兜中掏东西。周围的士兵都紧张地用枪瞄准他。他苦笑着,掏出烟盒和火柴来。
他叼上烟,企图点着。一根一根的火柴都划光了。烟还没点上。也许是火柴太湿,也许是他手发抖,他的镇定是虚假的。
中国工兵迅速架好了简易桥。吉普车开过溪流,直抵那位大佐。他双手一摊,吐掉没点燃的烟,等着中国人来俘虏他。
刘建业走上前去,拍拍倭国军官的肩膀。刘建业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马尼拉雪茄和ZIPPO打火机,递给大佐一支。这烟还是麦克阿瑟将军送给自己的礼物。
大佐接了过去,点点头。刘建业自己也叼了一支,用打火机把两支雪茄都点上了。
“战斗对你来讲已经结束了。”刘建业说。
“我们被打败了。”大佐回答,他的一口漂亮的中国话使人吃惊。
“你们打得很够意思。”刘建业说。
“如果按我的方案,那会打得更好些。”大佐还有点儿遗憾。
“打得再好也救不了你们的帝国最终的命运。”
“军人只管打仗,其余是政治家的事。”大佐用脚划着圈子。
“倭国的军阀就是政治家。”刘建业猛吸一口烟。
大佐悄没声地说:“打了败仗没话好讲了。”
“你是——”“八原博通大佐。”
吉普车继续开着。一幕幕日军和平民的自杀景象触目惊心。他们就倒卧在路边的泥水里,尸体叠着尸体,被雨水泡得
肿涨起来。迎着刘建业的面,开过一辆接一辆的道奇十轮卡车,车上载满了战俘。他们全部光着身子,只套一条兜挡布,
在雨中发抖。不论是美军还是中国军人都被伪装投降的倭国兵吓怕了,逼着所有的战俘都脱光了衣服。
刘建业随着车队前往美军占领的读谷机场。沿途到处是军人、车辆、器材、帐篷和活动房子。推土机推平弹坑,泥凝
土搅拌机咣咣响。美国的“海蜂”和陆军工程兵部队在3雨中日夜赶工,修复和扩建冲绳的各个飞机场。伊江岛上的长程
跑道已经投入使用,B—29轰炸机从伊江岛上向九州和其他倭国本土列岛飞去,去播种火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