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格努斯毫不怀疑,莫尔斯只需释放出极少量他具有强杀伤力的力量,无需刻意攻击,平稳温顺的浩瀚洋就将主动退避而去。
此时,那虚无之人的脚下已经延伸出一片漆黑的冷却焦土,仿佛他本身便与温和神秘的以太相斥。
没有人看得出一片虚无的表情,但马格努斯本能地得知他正目不转睛地端详赤红手掌中的那个小生物。
以太会对情绪、象征、仪式等事物做出超越形式逻辑的回应,而从莫尔斯周围的流动以太中,他得知对方对此地的态度不仅全无善意,甚至略有嫌恶。
父亲的朋友竟然敌视着这儿的力量吗?可莫尔斯明明也是一名大师……
马格努斯情不自禁地心生瑟缩。在他问出任何问题之前,莫尔斯平淡的语调抹去了他的忧虑。
“很有趣,马格努斯。”莫尔斯说,透明的身躯向前迈步,遮身的黑色麻布在波动中以外形勾勒出右手缺失的断臂。“带我在这儿逛逛,和我介绍你的所见所闻。”
“之后,我也想带你去拜访我的几位好心朋友。上次我来这儿探望过后,它们看起来可有些生气了。”
第20章 挨个敲门
莫尔斯几次咽下到了嘴边的问题,由着马格努斯带领他介绍他视野中的瑰丽世界。
赤红巨人喋喋不休地与他介绍浩瀚洋中的危险的暗礁、不可测的深渊和无名的捕食者,有时会强调正是帝皇带领他前往某处超越理解的奇观。这些话落进莫尔斯心中,只会令他诧异于帝皇的教学风格何时变得温柔。
不过当他见到马格努斯和几只具有深粉色滑腻皮肤、流着汁液的山羊角、断裂黑指甲里掉出层层泥垢,脑后长满鳞粉蓝短羽毛的东西和谐玩耍,场面和谐如古泰拉幼童托管园的午后小院时,他实在没有忍住询问:“你从浩瀚洋回去之后洗澡吗?”
马格努斯送走不知名的黑暗仆从,脸上仍留着探寻获得新知后的单纯喜悦。
“我睡前和早起时会自我清洁的,但为什么要在回归现实躯体后洗澡?”他不解地问。“呃,是因为这次我们躺在荒城里了吗?”
“你真聪明。”莫尔斯说。
此时,一群成对出现、争吵不休的恶魔乘着魔碟和满碟的书籍羽笔他们面前掠过,变形的双手双足直接连接在硕大的多眼头部,满溢的污秽气息和不和谐噪音令莫尔斯感谢他此时形态的面无表情。
马格努斯的视线随它们而动,望着它们再次潜进汪洋深处。
“我叫它们书记官,”他高兴地说,“它们也很喜欢秘密和知识,有时能够从积攒的法术里面释放出很厉害的风暴。你见过它们吗?”
“见过,很久以前。给我看看伱的记录图册。”莫尔斯说。
马格努斯的腰间浮出一本图书的投影,他将其翻到对应的页码,莫尔斯以咒言延伸至本体外,将图册浮空引至眼前。
绘制在莎草纸上的是一对形似雀鸟的毛茸茸湛蓝生物,与莫尔斯所见的未诞之物形似而神不似。有人刻意模糊了它们的具体模样,只看得出它们被记录后的色彩艳丽,灵动干净。
“还好我没有饲养鸟类。”莫尔斯只看了一眼,就将图册还给马格努斯。后者索性把厚厚的记录册翻到后面的空白页,随时准备好记录新物种的形态和特征。
“因为假如你饲养了现实宇宙的鸟类,现在就会发现它们不如这儿的生物美丽吗?”马格努斯自认为开了一个不错的玩笑,一个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瞬间过后,黑色麻布下传来轻快的笑声。
“你要是觉得自己已经见到了美丽的亚空间生物,那么你就是还没有足够深入研究这里。”莫尔斯说,“听起来如此之久的岁月飞逝过后,你仍然像个被保护很好的人类稚童,待在家里种着开小花的茛苕、水池里飘着蓝莲的亲切小院,认为这就是世俗教条里被定义为天堂的梦想之地。”
“真的,我从未想过它会如此精心地呵护一个个体,不过也的确只有它,有心情如此麻烦地改变个体的认知。”
“莫尔斯……”
“我不再对你错漏百出的讲解感兴趣。”莫尔斯难得如此直接。
一路随着以太飘荡许久,他终于确认话语只要一拐弯,马格努斯就听不出他人的讽刺——或许是因为他从未被人讽刺过。长久的追捧和赞美让他选择性地遗忘了接受讽喻的能力。
“呃,莫尔斯,我觉得你不应该这样贸然评价我,”马格努斯难得表现出明显的不快,他抓紧手中的图册,如同一名辩者握住了帮助他获胜的论据,“在普洛斯佩罗,我的理论成果远远领先于任何其他学者,纵然是帝皇也不会贬低我已达成的成就……是你想要看我的研究内容,我以为你会喜欢……”
“我在讲述事实,马格努斯。”莫尔斯揭下披身的黑麻布。“别急着变得傲慢。你还没有深入研究这里,你还不知道真正的美丽风光应在何处寻觅。”
被莫尔斯揭下的黑布漂浮在非物质空间中,失去咒言的约束,麻布仿若经由上佳的香料与油膏洗涤浸泡,一抹柔滑的浅紫光泽从黑麻布中央闪烁亮起,很快便有如水滴浸透丝绸,画着精巧的圈儿向外渗进整块材料中,将深邃的粉紫色彩沁回布料的本质,其折射在有情之生灵可理解范畴内的形态,也不知不觉地由粗糙麻布转换为全无丝织痕迹的柔滑丝绸,流光散逸,轻软如无物。
马格努斯惊讶地望着这块惑人的丝绸,在他视野之中,朦朦的浅蓝和魅人心魄的紫色仿佛正争夺着主导的权责,又仿佛亲密如一地相互融合。
少数紫色占了上风的时刻,他的心神立即就如柔风里的烛火尖儿一样摇晃起来,等到他熟悉的蓝色回归,他又觉得这块布料神秘且危险,蕴含无穷的秘密与知识。
“美丽吗?”透明的金光中传来声音,而马格努斯发现自己已经彻底忘掉了莫尔斯方才的批评。
他心痒难耐,一时竟忍不住用上敬词:“请问我可以看看吗?”
“不要着急,学者。”莫尔斯平淡地说,“上次我拜访这织布的主人,最后闹得有些不和谐,带走的物品也只剩这半卷绸缎。我今日带你去她的行宫之外敲敲门,看看能否从外围见到我上次得见的美景的千分之一二。”
有一道细弱的尖利声音似乎正嘈杂地想要劝阻马格努斯的心声,但对莫尔斯口中所言美景的渴求让马格努斯轻易战胜了那道响声。他将其归类为自己的错觉。
“不可以进去看看吗?”马格努斯求知若渴。
莫尔斯确认了一下外界现实宇宙对应咒言的稳固状态。
若非上次毫无准备,又经历与血神的争夺,他其实自己就能脱离极乐之主的界域。
况且这次,在其他人的领域之内,或许有一个讨厌的家伙将不得不为了保住它预定的棋子,为他们保驾护航。
“如果她允许我们进去。”莫尔斯话中带笑,抛出绸缎,以咒言编成细线拉住马格努斯,追随绸缎回归其诞生之源的意愿,在浩瀚洋中急速下潜。
时空于此不存在绝对的意义,仿佛只是一瞬间,又许是很久以后,莫尔斯再度瞧见他曾踏足的金沙原。一艘搁浅的帆船停靠于岸边,通体遭烈火烧焦,不可复用。
马格努斯屏住呼吸,视线紧紧盯住金沙中的万千琉璃金玉,和徘徊在沙原中的贪婪灵魂,恨不得下一刻就自己冲进六环之中,掏出神秘学测量仪器当场开始研究能量构造。
他眼前的景象不断变化,时而见到一片深邃奇异的珍宝收藏之密所,时而又替换为浮华奢靡的金迷纸醉之原野,极少数情况下,有些扭曲黑暗的邪祟阴影从金沙深处一晃而过。无论是哪一种是真相,马格努斯都无法抗拒。
他觉得自己完全明白了为什么莫尔斯说他没见过浩瀚洋的真容。
马格努斯向下方伸手,莫尔斯与他一同靠近。
就在此时,整片金沙原直接倒退了一大块,马格努斯看得一愣。
紧接着,浅紫绸缎从莫尔斯手里飞出,直挺挺栽进金币山丘深处不见踪影,随后整片华美景象都飞速淡化消退,连残影都没留下半分。
恍惚间,他听见一道非人非非人的非男非女之声恼怒轻哼,音浪化作弯刀银刃,向他身旁刺去。
莫尔斯轻松地一闪,笑着抱怨:“看来她不仅不欢迎我,还非得拿走她送我的衣服。”
马格努斯失落地盯着沙原曾浮现的地方,一时心情坠入深谷,极深的遗憾让他甚至不想回答莫尔斯关于衣服的话题——一个透明的虚无之人披块黑布意义何在?
“别伤心了。”莫尔斯柔声安慰,“我们去下一处敲敲门吧。我仍有两处绝妙之地可与你推荐。”
他倒是十分想要看看,篡变天究竟能如何在它者的权能辖区内,继续蒙住马格努斯的双眼。
第21章 花园宝宝
莫尔斯放下左手,无奈地退离一处地点——之所以要如此形容,是因为马格努斯看不出那块地方有任何特别能用来作为形容标签的特性。
除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马格努斯许多年前走出提兹卡探寻荒野时扑面而来的干燥风沙之外,他就算在莫尔斯背后偷偷地撬动一丝以太之风有意探寻,也无法察觉任何不寻常。
“它不欢迎你。”莫尔斯说,“可能也不欢迎我。”
“可我都没有见过它。我对它甚至没有过任何观测和认知。”马格努斯说。
“哦,那是一片永恒的战场。”莫尔斯遗憾地回答。从咒言符文转动的方向,可以推测透明之人转过了身,正面向赤红的年轻巨人。“就算你的肤色符合它的喜好,但你显然不是一名英勇无双的战士。”
透明人的肩膀也许耸了一下。“何况伱还沉迷使用灵能,对吧。”
“现在还有人歧视巫师吗?”马格努斯惊讶地反问。“这是违背人类智力发展规律的,出自迷信和教条舍弃可合理获取的知识是一种不利于社会全面发展的阻碍性惯性思维。”
莫尔斯哼了一声,“考虑到你在一颗充满灵能者的星球长大,我就不好奇你怎会在这方面如此无知了。”
他停顿一下,索性将话一次讲完:“至于我,上次它想抢走你的兄弟,我和帝皇阻止了此事。稍后你之后可以去问佩图拉博。你对亚空间的了解已经够多了,正是需要完整补充认知的时候。”
“抢走我的兄弟?”马格努斯重复一遍,“这有什么意义吗?”
“在永恒的棋盘上,一切都有意义。”莫尔斯在想到马格努斯和变幻之主仆从的亲密玩耍后,迅速打消拍一拍这个大个子的念头。
联想到最后一处地点,他不存在的面部浮出笑意。
“你爱干净吗,马格努斯?”莫尔斯探知着亚空间浪潮的流动走向,辨识正确的方位。
一只长着绚丽蓝紫双翼的蛇身鹰爪之物从波涛中跃出,利爪直直向他刺来,又在马格努斯注意到这边的异状时不甘地隐藏,爪尖勾过虚无,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马格努斯纳闷地打量着方才一闪而过的奇怪蓝光,回答莫尔斯的问题:“呃,我没有把正常卫生范围内的事物认定为肮脏,因此感到焦虑并强迫性地清洗检查和排斥不洁物体的习惯,但我需要保持一定标准的清洁来避免污染我的实验环境以及破坏我所收藏的书籍和珍品,同时我认为人类的进化体现在对原生自然形态一定程度的抗拒和脱离上……所以是的。”
像小孩子一样承认自己爱干净,似乎让马格努斯有些泄气。他的亚空间投影身后漂浮的长袍下摆,也软绵绵地垂落在没穿鞋的脚背上。
“那很好。”莫尔斯轻快地说,“我想我找到路了,通向一处干净整洁的小花园的道路。”
不知何时,两人面前多了一扇缠着藤蔓的木门,在马格努斯眼中,这儿的门板刷着洁净的白漆,旁边的篱笆也全部整整齐齐地排开。他不由得期待起莫尔斯将要拜访的另一位朋友。
“我们将见到一个生机勃勃的,与先前极乐世界刻意营造的精巧之美截然不同的漂亮花园……而且我觉得这儿的主人应当不知道,上次是谁扰乱了它的园圃。”
“注意不要伤害这儿的花草,马格努斯。”莫尔斯悠然地笑着,打出一个响指,木门自动敞开。
马格努斯迫不及待地率先入内,踩进他眼中散发着清新青草芬芳的黑褐色花园泥土之中。
——
一只纳垢灵捧着它新种出来的脓疮,迈着小小的脚步欢快地照顾好可爱地往外冒黄白色汁水的脑袋,去找它一小会儿前刚认识的绿绿的疱疹使者,它简单的思维里只想着将好东西给疱疹使者看,这样它嘴里吐出来的粉粉喉管说不定会因为快乐而更加红彤彤一点。
在路上,纳垢灵遇到又一只纳垢灵,它们一起拍了拍旁边腐烂的叶子底下爬出来的白白胖虫,虫子翻滚一圈,口器中欢快地吐出一些褐黄的黏液,纳垢灵们蘸着黏液互相抱抱,短短的小手拍在彼此长着大嘴的脸蛋上,将黏液糊满对方的脖子来表达友善。
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七只纳垢灵一块儿在冒着黄绿色泡泡的柔软泥土里共同玩耍。
上次遇到一根奇奇怪怪的冒着紫光的箭戳进这儿的土地后,大家有一段时间没跑到这个角落玩了。
后来大家都说这一定又是讨厌的蓝色软软怪物搞得鬼,它真讨厌!
天空中积攒的浓密黄色云朵里掉下了雨滴,穿过半死不活的黑褐色树叶缝隙,厚重的雨水给花园里的生物们增添了新的玩具。
一小队感染狂笑癔症的雀跃乐手顶着它们用翻过面的脂肪皮肤做成的小红帽,提着烂肚风笛快活地给同伴们伴奏,接着又被总是在扫兴的坏疹书记员赶走。
然而纳垢灵们才不会责怪亲爱的书记员,它们要为慈父记录无穷无尽的瘟疫数量,所以就算对别的伙伴们不那么友好,它长长的满是窟窿的绿色圈圈鼻子和与头部分开的一口黄黑烂牙的粉红肿胀大嘴也非常值得喜爱,就连那肥厚舌头上流出的恶心黏液也满是友好的味道。
在和谐友爱的嬉戏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古怪的红色皮肤家伙。
纳垢灵单纯的头脑看不懂这个很高很大的朋友是慈父什么时候创造的新同伴,也搞不懂它为什么干干净净,所有的器官也都在身体里面。
这太可怜了,纳垢灵很伤心地向红色的大朋友蹦过去,想要帮一帮它。一定是慈父希望大家一起去爱它,所以才没有给它涂上脏脏的汁水和软乎乎的增生组织。
可是为什么红色的大朋友站在那里不过来呢?
它脸上的表情也怪怪的,左边瞧一瞧,右边瞧一瞧,好像看不清楚大家的样子一样。
纳垢灵突然明白了!肯定是慈父送给它一对浑浊的眼睛,这样大家就都生了不一样的疫病,慈父真喜欢红色的大朋友。大伙儿也要和新来的好伙伴一起玩耍。
一大群花园里的小生物一块儿呼啦啦地向着赤红的大朋友跑过去,它们的新朋友也友善地蹲下来,讨厌的干净白色袍子终于染上充满爱的咕噜噜脓汁。
想到自己帮助了新朋友,大家就觉得浓浓的瘴气里腐烂的臭味都更浓了,由衷地快乐起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红红的新朋友在大家很友善地和它一起玩之后,也没有加入到游戏中,既没有抱起一串纳垢灵宝宝放在红色手臂上陪大家荡秋千,也不愿意舔舔地上爬来爬去的嫩黄色蠕虫朋友,就算烂掉了半个身体的小飞蝇们都愿意从它们居住的黑糊糊污水里飞起来去找大朋友玩,红红的大个子都没有笑一笑。
纳垢灵笨笨地拍拍大个子没穿鞋子的脚掌,圆滚滚的肮脏身体在它小腿上友好地蹭来蹭去,把它沾上的脏兮兮黏液和半固体全部糊到红红的皮肤上,想让它高兴起来。
大个子好像终于看清楚它的样子了,它伸出宽宽的大手,纳垢灵举起小手,想要爬到大个子手背上玩。
可是就在此刻,伴随着天空中传来一声很奇怪的吃痛的鸟叫,以及被难得生气的慈父用概念上的汤勺打落的数根晶莹蓝色鸟羽飘摇下落,大个子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度惊恐。
“啊啊——”
一股恐怖的灵能风暴从红色巨人体内轰然爆发,将茂盛的腐朽花园一角狂暴卷过,瞬息间荡尽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卵和悉悉索索的树藤,无数小生灵在犯下恶行的冷酷红色巨人凄厉至极的崩溃尖叫声中被搅成碎片,溶回潮湿肥沃的土壤。
巨人绝望的尖叫依然在继续,赤红面颊透出极度震惊下的苍白,刹那过后,一道符文金索拉走了跑来花园捣乱的红色巨人。
当新跑过来的小生物们开始愉快玩耍时,它们还时不时抬起头,疑惑地感觉到有一声凄惨至极的长啸,萦绕在高空,很久都没有散掉。
第22章 杀菌消毒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