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阿尔法瑞斯从颤抖的嘴唇中挤出一丝喘息。
话语未竟,罗格·多恩前踏俯身,一拳砸出,阿尔法瑞斯闪身避开,多恩却极快地移动重心追击出第二次重拳。这一次攻击没有落空,阿尔法瑞斯捂住胸膛,在剧烈的呼吸中虚弱地品尝着自己口中浓郁的血腥味。
“这又是什么!”阿尔法瑞斯的声腔里终于显露愤怒,“难道我还袭击过你的母星吗,罗格·多恩!”
“山阵号。”多恩简短地说,活动着他的手腕,苍白石像般光洁的拳头上沾着基因原体们徒手搏斗时染上的血迹,“西吉斯蒙德。”
阿尔法瑞斯瞪着罗格·多恩,放弃解释史洛斯人真的不是阿尔法瑞斯。
受马卡多之令,他与数名基因子嗣跟随黎曼·鲁斯的舰队进入马库拉格,目的在于与佩图拉博取得联系,协助搜捕剩余可能遗存的异形,弥补欧米冈在原体之间分割出的关系裂痕,以及带回仍然散落在外的欧米冈下属。
与他在这数十年中曾无声结束的数个复杂而漫长的作战任务相比,这项任务本不该成为一道难题。但罗伯特·基里曼超越理性的怒火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而佩图拉博的一个大型战场沙盘被两人的搏斗打翻后,铁之主的目光让阿尔法瑞斯感受到一种突如其来的陌生压力。
为守护帝国所拥有并将要拥有的一切,阿尔法瑞斯不逃避任何行动。但这其中是否包括被三个完整而强大的基因原体按在墙角轮番进行物理上的打击,阿尔法瑞斯并不确定。
或者说,他至少确定这绝非必要之举。
“停下,兄弟!”阿尔法瑞斯说,“这是佩图拉博的工坊!”
一时之间,几个基因原体同时将视线移向角落中的工坊主人,罗伯特·基里曼的眼中闪着无从辩解的心虚和愧疚,而罗格·多恩的表情则照常维持在自控而冷峻的范畴之内,丝毫看不出先前他刚刚给了一个兄弟一拳。
“你们终于想起来了。”佩图拉博冷冷地说,“收拾好我的工坊,带走你们造成的所有碎片和残骸,清扫地面,罗伯特·基里曼,阿尔法瑞斯。这是一间工坊,不是一处工地!”
“好,兄弟。我很抱歉。”基里曼看了一眼阿尔法瑞斯,同时对两个人说。
阿尔法瑞斯一言不发,拎起地上昏迷的阿尔法瑞斯特工。
“佩图拉博,”多恩问,“让我来这里有什么事?”
“现在没事了。”佩图拉博摆了摆手,“不过你可以过来替我看看这份奥林匹亚星区扩展计划书。我不确定奥林匹亚势力影响范围的扩张速度是否合适。作为回报,你有任何事需要我完成吗?”
“强化针对动力甲的身份验证系统,杜绝更多盗用现象。”罗格·多恩说。
“这确实是我们普遍忽略的安全问题。伪装的星际战士出现在兄弟军团中是未曾设想的防范点。”佩图拉博微微点头,神色中隐藏的怒意在原体有意的调控下终于渐趋平息。
他缓慢叹出一口胸腔中集聚的浑浊气息,自我安慰他的创作成品本就妥善安置于铁血号内的众多展柜或收藏室内,今日并无不可挽回的损失。
“阿尔法瑞斯,”佩图拉博说,“不论你为何而来,有何图谋,我只希望确认一点,我们是否皆侍奉于人类帝皇的伟大愿景?”
“当然。”阿尔法瑞斯应答道,鲜血顺着他幽灵般的面颊下滑,“帝国必将获胜。”
“那么,我为今日的战斗向你致歉。”
“我为阿尔法军团在马库拉格所做的一切致歉,兄弟们。”阿尔法瑞斯回答。
“很好。抹布挂在那边水池的架子上。去吧。”
——
“佩图拉博。有什么事?”
罗格·多恩放下伸向门口呼唤铃的手,平静地喊了一声。
“你下次来可以换一句开场白,多恩。”贴着门口的墙壁而站的佩图拉博把多恩拉进工坊。“小声些,有人正在发怒。”
多恩点了点头,安静地替佩图拉博关上了工坊的滑动门。在上一次的搏斗事件结束后,工坊内部焕然一新——半块场地被清理成除地面铺设的软垫外空无一物的训练室,剩下的部分则重新整理成常规的艺术空间。
此时此刻,罗伯特·基里曼正别扭地盘腿坐在黑色软垫中央,紧闭双眼,面容之间满是饱经挫折与打击的绝望。这种情绪在极限战士之主的身上极为罕见,但如今却尤其生动而真切。
“我不明白,兄弟!”另一个声音从工坊内的电子屏幕中传来,其中蕴藏的悲观更甚罗伯特·基里曼,“你是真的连最低层的心境都无从感应,还是你真的如此抗拒灵能的存在?你说要提高自己对灵能手段的了解和防范能力,但你真的听我讲解,跟着我练习了吗?进入冥想感知自我对你来说难道比管理一整支军团还困难吗,基里曼!”
基里曼眉头紧锁,额前几乎落下汗水:“我不能理解这一切,马格努斯,这是如此违背现今成体系的科学理论,以至于我寻找不到任何精确到足以定位问题的环节。”
“王座啊,基里曼!在一切理论开始之前,你必须先对此产生基础的经验认识!你不能用有限的科技去解析超越理论范围的内容!”
“可是我的确无法感应到你所说的那种灼热又麻木的丰富感知,以及地面向下方脱落的轻盈……我不是在战舰内吗?”
“帝皇啊!”马格努斯听起来像是正在把自己溺死在真空中,“基里曼!”
“咳。”佩图拉博轻轻咳嗽一声,引来马格努斯的注意。
后者气势骤减,悲伤陡增:“佩图拉博,你能不能让别人去教基里曼?莫尔斯应该在你身边?”
“不,他不在。”佩图拉博说。“他和第二十位原体有事要做。我认为那才是那个人来到马库拉格的本意。”
他停顿了一下:“你希望继续教学吗,马格努斯?”
马格努斯的沉默漫长而庄重。
“或许今日我们就——”基里曼睁开眼,试探着问。
“不,继续!”马格努斯拒绝退缩,“我相信你的潜力,罗伯特,并且我更相信我的教学能力。我们从头学起,好吗?”
“嗯……”罗格·多恩悄声问,“所以喊我有什么事,佩图拉博?”
“我们出去聊。”佩图拉博小声回答。
隔音的铁门开启又关闭。佩图拉博打开数据板,为罗格·多恩展示他的数份报表和汇报。为首的一份正是来自马格努斯,有趣的是,发信时间仅在三分钟之前。
“他还抽空发了一封信过来。”佩图拉博接收了来自马格努斯的信件,发现其内容是关于“是否需要在军团内部建立灵能者管理单位,便于完成对不可控因素的严格监管,以及在基因原体无法独自处理灵能事件时推进相关问题的解决”。
“我相信除去极少数人类以及基因原体,几乎全部的人类都从出生起便具有灵能的潜质。我们无法抹除灵能的存在,唯一的方式只有严加管控,并在不得已之时,谨慎利用这一不幸的天赋。”马格努斯写道。“为了人类,我们应该考虑这些事。”
“这件事应当询问帝皇。”罗格·多恩说。
“这也将是我给马格努斯的回答。”佩图拉博回答道,“先来看看别的事。”
“在极限战士取得统治权的疆域之中,包含了一部分有趣的铸造世界,它们具备十分丰富的技术资源。在机械教抵达之前,我们或许可以对其进行一些额外的利用。”
“是的,我不想和机械教谈论所有事,我真是受够他们了。和这些傲慢古怪,信奉异端神明,机械脑壳里全是保守私心的家伙在一起工作,我真不明白帝皇要怎么才能顺利管好整个银河!”
“为了帝国。”多恩点头。
——
“佩图拉博。我来了。”
多恩站在工坊门口,更换着他的每日台词。
他发现自己几乎养成了每隔两日就要来铁血号底层工坊一次的习惯,而每次这扇一成不变的铁门在他面前滑动敞开时,新的人物状态和工坊内部环境,都会伴随着其后隐含的远征进程推进和帝国舰队的新一轮征服而来。
争吵、协作、辩论、思考,伟大的灵魂在此碰撞交融;真相,悖论,解读,剖析,围绕着每个全新的事件,原体永不停息地下达着每一条超乎凡俗想象的指令和决策;典籍,行政,工业,福利,一个个在旧夜风暴中变得残破不堪的人类社会在此重获新生。整个流光溢彩的银河那恢弘雄伟的倒影都浓缩在这间不大的工坊之内,日新月异。
“可以建立轨道要塞与防卫堡垒。”
罗格·多恩看见自己是如何专注于检视宜居行星的防御体系。
“这座巢都简直摇摇欲坠,看看这些混乱的空中索道和一塌糊涂的民居建设,这里必须整个重新规划!”
佩图拉博将扫描图纸恼火地拍在桌面上。
“小心当地宗教与祭祀文化中隐藏的灵能力量,兄弟们。”
结束了和基里曼的每日教学时间,马格努斯疲惫地提出观点。
“更换统治者,兄弟。不能让这种畜生继续统领这颗行星。”
安格隆冷哼一声。
“不用监视我,我不会在这里安插特工。”
阿尔法瑞斯偶尔出现。
“还有,我们绝对不能让当地人认为,他们加入帝国后,生活还比不上从前的时日。”
罗伯特·基里曼真诚地平摊双手,青绿叶冠上晨露仍似未散。
“这就是大远征的意义所在,不是吗?”
罗格·多恩缓慢地眨眼,倾听着记忆中与呼吸交织的回响,从时光的剪影碎片中抽身,等待着今天将要收获的见闻。
第28章 到处都是
在第四十个千年,所有在官方记载中仍行走于人类世界的基因原体中,赤红之王马格努斯是最为深居简出、难得一见之人,以至于往往有妄图哗众取宠的民间学者提出马格努斯早已不存于世、所有痕迹皆为帝国星语院和千尘之阳历任首席智库伪造而出的论调。
此类荒诞而亵渎的狂言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引来帝国法务部和洗罪裁判所的追查、审判和清洗。然而,即便身负众多流言,第十五军团之主仍然甚少现世,仅仅在帝国重要级别最高的极少数辉煌庆典上,凡人有幸在全频道转播中遥遥一探这位红发红肤的原体令人惊叹的高雅身形。
或许对于这名沉默而孤独的学者而言,流言只不过是他众多经历中最不值关注的一缕尘芥罢了。——《马格努斯:炼狱舆图》
罗伯特·基里曼觉得一定有一件事在不知不觉时出现了问题。对于他所遭遇的事,他已经在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情况下罗列出许多备选的可能性,并在生活和工作中小心翼翼地依次验证,很不幸地,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得到答案。
这一切起源于两次间隔短暂的会议,他与佩图拉博需要就一颗气态行星上的中转空间站建设进行协商,而在信号切断的三十分钟后,沉思者向他汇报的新信息为他提供了一个崭新的想法,于是他迅速重新联系钢铁之主,等待着对方的全息影像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就在影像构建完成的那一刻,罗伯特·基里曼敏锐的感官立刻提醒他佩图拉博身上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然而他分散出无数条并行思绪的忙碌思维无法第一时间分辨出那极其不易察觉的区分点。
在接下来的对话中,罗伯特·基里曼的好奇心让他不得不切断了重要性最低的两条线程,将大脑的运算量着重放到佩图拉博身上。
终于,五分钟后,他在心中无声地思考:佩图拉博是不是更换了他头上的正面看右侧第五根线缆型号?
倘若只是这件小事,基里曼不会产生警觉。但接连在马库拉格连续遇见两次佩图拉博则是另一回事。
那天他双手托着两叠厚厚的纸质文件在内庭通往办公室的一条小走廊上稳步慢跑,正在他平视前方之时,忽然在视野的余光一角瞥见佩图拉博那头混着漆黑哑光线缆的标志性头发,与他背向而去。
仅仅半秒的犹豫后,基里曼就失去了和他的兄弟主动问好的机会。
他没有太在意,抵达办公室后,刚刚放下厚重的公文,准备料理今天的行星之间区域冲突问题:有两颗邻近星球常年相互交火,且往往间断性地将周边其余星球卷入冲突,造成战争的溢出。在极限战士同时取得两地的领导权后,为长远的区域和平和繁荣发展考虑,基里曼认为有必要主持一次专门的调停会议。
接着,佩图拉博就有节奏地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带着一块屏幕莹莹发亮的数据板出现在他面前:“我的下属询问他是否有权探测部分星球的地表情况,并替极限战士代为接收地区统治权。如果无权探测,是否可以尽快派遣极限战士小队前往进行监督性的协助。”
“当然有权。我随后会为帝国之拳、钢铁勇士和吞世者写三份临时授权委任状。”基里曼说,找出他的羽毛笔,“你们已经证明了各自的品德,我们共同为一个理想前进,因此我将不吝惜我的信任。”
佩图拉博终年不变的严肃表情中有一个小小的情感空隙被击中。“要小心,罗伯特。”钢铁之主深沉地说,“不要如此轻易地给出你珍贵的信任。”
“难道我要对我的兄弟与战友抱有永恒的怀疑吗?”基里曼不赞同地摇头,“这不是一个基因原体会做的事,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会允许的举动。”
“好。”佩图拉博不再推辞。
远征中的工作太多,基因原体们过于繁忙,每个人都深知自己重任在身,以至于没有时间再进行语言上的反复试探;这不仅是一种浪费性的奢侈,更是对彼此情感和心智的侮辱。
“不过……佩图拉博,你刚才是不是往另一个方向走了?”罗伯特困惑地说。
“嗯?”佩图拉博愣了一个念头的时间,这个刹那几乎微不足道到无从察觉,但罗伯特依然捕捉到它,这徒增了他的疑虑,以及新的数百条合理或勉强合理的推测。
“是的,我去送文件。”稍后,佩图拉博说。
此事过后,罗伯特·基里曼开始有意地围绕着佩图拉博的不正常出现,追寻种种细微之处的蛛丝马迹。
一条条例如“佩图拉博学会灵能幻影”、“上完马格努斯的灵能入门课后自己精神恍惚”等推测被依次划去,而佩图拉博如同奇迹般在任何地方随时出现的现象则随着时间的推进而增多。
倘若——倘若异常仅仅出现在佩图拉博一人身上,罗伯特·基里曼都怀疑自己还能再继续一面忍受,一面探索真相。
然而,在某天,基里曼去已经变成原体讨论会议室的佩图拉博工坊交流一些军政事务时,亲眼看见佩图拉博的那名子嗣,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短暂地出现在佩图拉博的铁血号工坊门口又忽而消失,如同一道转瞬即逝的诡异影像般不留痕迹。
而基里曼非常确定,丹提欧克自从参与了奥西里斯战役后,根本从未返回过停靠在马库拉格轨道上空的铁血号荣光女王级战舰,不论是公开的舰队出入登记,还是秘密的往来,都完全不曾被极限战士正在逐步完善的出入境系统发觉。
最终,在他某次看见佩图拉博和丹提欧克光明正大地面对面交谈,并且震惊地发觉丹提欧克脚下连影子都没有时,他鼓起勇气,选中了无数猜想中可能性最大的那一条,以马库拉格之主的魄力和决断一把拉住佩图拉博的胳膊,语调严肃地低吼:“告诉我,伱是不是阿尔法瑞斯!”
佩图拉博惊讶地挑眉。
“你的出现时间与地点相互冲突,你是不是阿尔法瑞斯的伪装!”基里曼紧张地问,嗓子眼干燥得就像刚刚空口吃了三十个农业世界刚送来的硬烤饼。“我已经收集了充足的证据!”
“哦,”佩图拉博笑起来,坚硬的手臂肌肉明显放松,“我想阿尔法瑞斯没有这么高,罗伯特。”
“那你是……”罗伯特·基里曼感受到紧张的浊气伴随着自己的下一次呼吸消散。“怎么做到的?”
佩图拉博示意丹提欧克先等一下,然后对基里曼说:“这方面的原理较为复杂,并且考虑到一些保密条例,我不可能全部告诉你。你可以理解为,我正在制作我自己的原体卫队,而顶尖的科技和不能直言的私人技术让那些人造之物看起来与我相差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