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平安无事。”朱拉脱口而出,顿时放松。“我就知道他们总是有好运气……”
“也没有那么好,女士。他们在军中常常参与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赌局,被一个新兵马尼奇诺骗得收入扣去半数。我们正在清点马尼奇诺的财产,预备将其所得金钱的剩余部分如数归还给诸位受骗的战士。”
“别还!”就算在执政官面前,朱拉也险些没收住脾气。“让他们涨涨记性!”
“无妨,我们可以将金钱直接送到你的家中。”基里曼沉稳地点头应允,“我也有最后一事相问。”
“请讲,大人。”朱拉轻声说。
“朱拉女士,上届执政官早已故去多年,自你的父辈起受到的放逐决议,在马库拉格律法中业已到达期限。如今元老院议会正值变革复兴之期,你若愿意继承头衔,回归马库拉格,大可在议事厅中取得一张席位。不知您有何看法?”
执政官沉声询问。
“政治和我们这些普通的农民有什么关系呢,基里曼大人?”朱拉躬身行礼,“与您道别,尊敬的执政官。”
基里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与几名兄弟一同离开。
朱拉转过身,快步往她的家里走去。
这间房子由她的丈夫和她一手建起,每块砖瓦都是两个人一同吵吵闹闹地商量着垒好,壁炉上摆着一把木工的手锯,靠着衣柜竖着三杆钓鱼用的长木杆。她的书桌抽屉里放着她最近写的几篇短文,再过几天,等她修订出终稿,她会将其投递到马库拉格的几家报社,挑选她常用的几个笔名之一去发表。
这正是她数十年来的生活方式。
她抱起婴儿,哼着随心的曲调,有节律地轻轻摇晃。
“罗伯特·基里曼实在是个值得敬佩的人,但再过十几年,我兴许还是在这里,自由地写些社评,种几顷田地,喊你的父亲修被雨刮断的廊柱和雨棚。”朱拉自言自语着,“你到时候又在哪儿呢,我的伊奥尼德,伊奥尼德·希尔?”
第25章 很多基因原体
黎曼·鲁斯在帝皇的若干名子嗣中,几乎是最早得以返回泰拉的数个半神之一。
然而,相较于奥林匹亚的佩图拉博,黎曼·鲁斯与其他兄弟的亲密程度则完全形成了堪称位于两极的鲜明对比。在基因原体佩图拉博一位又一位地接回他的至亲兄弟之时,黎曼·鲁斯却独自率领他的狼群,为人类帝皇在遥远银河中带去天鹰的誓言,与凛冬般的结局。
这并非个例,实际上,帝国学者往往猜测,帝皇的半神子嗣之间,未必皆如凡人的兄弟姐妹内部一般相知甚深。——《黎曼·鲁斯:狩猎冬与死》
“你该回泰拉了,欧米冈。”莫尔斯随手虚掩橡木制成的厚重房门,靠着墙壁站立。“帝皇喊人来接你了。”
“我知道。”欧米冈冰冷地说。
在他说话的那一刻,他的形象才倏然从监牢内部的背景中浮现得鲜明易辨,即使他自始至终都坐在此处,不曾移动分毫。这无疑是属于这名基因原体和他的孪生兄弟的天赋:只要他不想,就几乎没有人能察觉他的存在。
“你为什么不表现得开心一些?”莫尔斯问,“伱要见到你思念数十年的造物主了。不要告诉我你预言到泰拉皇宫的伙食不如马库拉格的监狱餐。”
欧米冈不发一言,蓝绿色的双眼凝视着莫尔斯苍白的脸。
即使欧米冈在马库拉格乱局中造成的影响令基里曼极为愤怒,宽容的马库拉格之主仍然选择给予欧米冈一定的优待。
他的监牢被选定在政局变动后一处遭到废弃的偏远贵族庄园,提供与普通马库拉格公民的平均水平等同的常规饮食,并且除去不可离开庄园外,欧米冈没有受到严格的行动限制。
罗伯特·基里曼仅仅将他的报复以两种相当宽松的形式表现在外。
其一,这处庄园由莫尔斯动用灵能严格封锁,除莫尔斯本人之外,无人可以出入——而对于欧米冈而言,比起在这一个月内将莫尔斯视作唯一的交流对象,还不如根本就没人跟这位极度重视情报和通讯的二十号基因原体存在往来。
其二,罗伯特·基里曼字斟句酌,写就长信,在信件开端以连续的长句和富有感性的词句表达自己无限的自信和对帝国的向往,接着以谦卑而彬彬有礼的措辞提起他对马库拉格的思虑和对帝皇不忍直言的父子情谊,又如蜻蜓点过水面,蜂鸟掠过花叶般的轻巧语气,不留痕迹地提了两次欧米冈为他无端带来的困扰,以及对马库拉格人民的和谐生活造成的损害,最后话语再转,回归到其对帝国的衷心憧憬之中。
基里曼在写完长信后,曾连续找几名兄弟过目。
佩图拉博好心地提示罗伯特·基里曼应该给马卡多再额外修书一封;罗格·多恩问基里曼为什么不直接批评欧米冈,还能节省星语者的工作量;安格隆盯着其中话语背后复杂的隐藏台词,和上层权贵特有的语言暗号,委婉地表明他只是一个努凯里亚战士,对此等要事无能为力。
“好吧,原体。皇宫的伙食比起马库拉格,还是能够在多样性上显着胜出。我希望你不是真的在担心这些。”莫尔斯说。
“你到底是谁?”欧米冈忽然开口。“你为谁效力?人类之主,帝国宰相,还是别的力量?”
“我为一个人类历史上最荒谬的梦想效力,基因原体。”莫尔斯悠然地回答,重音清晰地落在句中不留情面的那个形容词上。
“我不喜欢迷惑性的语句。”原体说。
“那你最好先讨厌你自己,欧米冈。说真的,我开始觉得你的孪生兄弟比你本人要值得喜爱了,比起你,他对世事的认知尚要清晰少许。”
“他杀死了一名禁军。我没有害死任何重要之人,我保证了塔拉莎·尤顿的存活。”欧米冈说,“他受到了赞扬,我则受到来自兄弟的耻辱性的监禁。”
“就算你试着激怒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更多的事。”莫尔斯笑了笑,轻轻点破欧米冈的想法,“毕竟我都看不出来你究竟想问什么。你在追逐着一条无人可知的道路,你以自己的秘密使命为傲,你看见过他人不曾目睹的深邃银河,并笃信你自身不为人所理解的崇高。可你现在还是得被拎回泰拉,挨马卡多和帝皇的骂。”
欧米冈移开视线,他的情绪在那张谨慎而冰冷的脸孔之下隐藏极佳。
“我有能力自己返回泰拉。”他说。
“你在说一件人尽皆知的事,原体。”
莫尔斯做出一个握掌的举动,近日围绕在庄园周围时隐时现的金蓝光芒从四面八方亮起,回归到他缠绕黑布的手掌中。
“而我要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那就是接你的人来了。很不幸地,那是你的一名兄弟,思维迅速,直觉敏锐,战斗强劲。在他面前,你既不能在语言上美化你的失败,掩盖你因为盲目和无能而犯下的错误,又无法用武力击败他,或在他手下逃跑。”
欧米冈立刻站起,然而他的反应还不够快。
健步如飞的步履声已在走廊上响起,剑鞘击打着皮带的锁扣,绘有符文的钢环和圆石相互碰撞,随之而来的是粗重的喘息,大型厚重皮毛的摩挲和复数的犬科生物奔跑时敲击地面脆弱木板的沉重闷响,仿佛巨兽在冬夜急行,在雪原中释放皮毛中集聚的燥热和紧迫。
数秒后,虚掩的房门被猛地扑开,两匹巨狼裹着一身从外界带来的冷风朝欧米冈扑来,这对非凡的生物险些让欧米冈躲闪不及。
一个比欧米冈高大许多的人出现在走廊之中,因其身高而不得不弯下腰,裹着深棕色皮甲的巨掌扶着对他而言过分精雕细琢的门框,向内无声窥视,犹如野兽在雪原与岩石的森然背景中静待狩猎的时机。
“让它们离开我,黎曼·鲁斯。”欧米冈停止摆脱狼王的那两匹巨狼,放任它们咬着他的衣领,形成一次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约束力的束缚。
黎曼·鲁斯微笑起来。这是个微妙的表情,不同于凡人微笑时暴露出的虚假亲密,狼王的笑容更类似一种结合着凶狠威胁的示意,一种他已抵达所有人视线之内的无声宣告和堂皇昭示。
“来这里,弗雷基,格里。”狼王盯着欧米冈说。两匹狼放开欧米冈,回到它们的主人身旁,与鲁斯肩头披着的狼皮贴近,就像乌云围绕雪峰,或者荒原环绕冰湖。鲁斯因此放声大笑。
“全父差使我来这儿接回阿尔法瑞斯。”他收住笑声,敛起大笑时露出的一嘴利齿,对着莫尔斯简单地点了点头,“你怎么看,莫尔斯?”
“我看你的哥特语口音还是这么可怕。”莫尔斯说,“这位一脸想要暗杀你的矮个兄弟就是阿尔法瑞斯。看好他。”
狼王笑了一声,声音就像一次短促的咆哮。“当然,芬里斯之子会照看好他。罗伯特·基里曼——这位兄弟的名字对芬里斯人读起来太拗口了,他邀请我在这儿停留两天。我还没来及问他,这里的酒水怎么样,工匠?”
“我不知道,狼王。但马库拉格的酒还远远不够灌醉你。”
——
“那些密林……嗝,阿萨海姆的高原林地!比你这马库拉格的石头堆要冷太多!春天里头,雪稍微散一散,别堆得能埋进去十个头接着脚的阿斯塔特的时候,我们就去林地里抓点野鹿……嗝……那些山啊!像狼的牙齿,一根根雪白地扎进天上,风暴绕在山顶,吓得人都觉得天空上破着个窟窿……我们芬里斯的诗人!嗝……”
狼王翻下椅子,捂着嘴憋了半天,向后一仰倒,缓过劲头。罗伯特·基里曼递给他一杯水,不知道该不该感谢黎曼·鲁斯没吐在马库拉格幽静雅致的花园里。
他开始后悔被鲁斯的豪言壮语刺激得决定用马库拉格最烈的酒去挑战这头野狼的酒量。
“芬里斯有诗人?”安格隆问,出乎意料地和鲁斯有些一见如故的亲近。
“有!”鲁斯突然把自己拽回桌上,“你们见过灵族吗?没见过?天哪!嗝……我的狼崽子写诗……比灵族的玩意还好!那风帆吹动了号角,冰原里的雪红过了锈铁的锚……”
“人死后残留的血迹与铁锈的颜色并不相同……”
“停!”鲁斯大叫道,“我知道,我知道……多恩!”
“我在。”罗格·多恩说。
有趣的是,第七原体饮下的酒并不比鲁斯少,但他正是能给他人一种此人滴酒未进,乃至滴酒不沾的错觉。这或许必须归功于他挺直的坐姿、整洁的藏蓝礼服和桌前摆放的那枚金颅骨引人畏惧的幽深眼眶。
“佩图拉博呢?”鲁斯缓缓地趴到桌上,雾气升腾的双眼里醉意朦胧,拎着金杯在手中摇晃。他今日没有把任何一个酒杯砸到地上。
“他收到一则联络请求。”罗伯特·基里曼找到由头加入对话,精神也为之一振,“我想佩图拉博有公务在身,无暇参与这场独立于交际含义之外的酒宴……”
“我听见有人提到我。”佩图拉博捧着一块数据板稳步走到桌边,在罗伯特给他留的空位上落座。
他那块区域是整张覆盖着大幅雪白桌布的巨型大理石桌面中最干净的一片小区域,剩下的部分都被鲁斯一个人奇迹般地均匀抹上了酒渍和炙烤肉类的油污。
“我又听见鲁斯的声音了。”有一道声音从数据板维持的通讯联络频道里传来,轻快而愉悦,“还有罗格·多恩,安格隆。剩下的那一位,请问你是罗伯特·基里曼吗?”
“我是。”基里曼愣了一下,“请问你是……”
“马格努斯,第十五军团的基因原体。”马格努斯爽快地说,“我终于绕到你们的奥特拉玛附近了,虽然这是驶入亚空间航道的时候我的灵能机兵对导航员的观测造成了意外干扰……我与佩图拉博有十年未见!”
“莫尔斯帮助我与马格努斯取得联系。”佩图拉博语气沉稳,把数据板放在圆桌中央,让马格努斯的声音均匀地传递到每个人耳中。
“我也和你们十年没见。”鲁斯口齿不清地嘀咕着,“算上你们,安格隆、罗格·多恩、罗伯特·基里曼,我猜我们有几十年没见……我们从哪诞生的?上次见面还是保育舱!怎么没人想念我?是吧,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和我们提起过你,黎曼·鲁斯。”罗格·多恩为他的兄弟正名。
“哦?”鲁斯抬起头,咧嘴一笑,“怎么提的?”
“肯定是提起你在直指人类生存必须的欲望本源的竞赛中连续两次战胜人类帝皇,”马格努斯胜利般地宣布,“我猜对了吗,佩图拉博?”
鲁斯咂了咂嘴。
“确是如此。”佩图拉博说,扫视了一圈桌上被黎曼鲁斯扫荡过马库拉格经典食物,没有拿起刀叉。“罗伯特,这位正在说话的就是赤红的马格努斯,我曾与你提及的银河系中最强大的灵能者之一,也是你的一名兄弟。”
“你好,马格努斯。”罗伯特说,拿不准他该用什么语气。
他不幸地发现自己能够想象出的马格努斯的形象套用了黎曼·鲁斯那头粗重鬃毛般的茂密发辫和扔到地上的巨型阔剑。在见到黎曼·鲁斯本人前,他从未想象过自己会有一个兄弟长得……就像伊利瑞姆的山地人一样。
“哦,你好啊,罗伯特·基里曼。”马格努斯说,“真是不可思议,佩图拉博。我这段时间里谁都没有遇见,而你一下子都找到三个兄弟了,哦,还有阿尔法瑞斯。四个兄弟!”
“唉,马格努斯,你难道期待佩图拉博和你一样在银河系里孤零零地到处远征吗?”鲁斯声音里混着浓重的笑意。
“你怎么污蔑我!”马格努斯恼火地叫出声,“我为佩图拉博感到高兴!”
“我相信你是一个值得信赖且心胸宽广的兄弟,马格努斯。”罗格·多恩的手放在金颅骨上,颅骨以机械合成的语音,替罗格·多恩说出修饰过后话语。“阿扎克·阿里曼为我们远征工作提供的灵能协助折射出你无私性格的一部分。”
“那是谁在说话?”马格努斯急促地问,“你还找到了第五个兄弟没有告诉我吗,佩图拉博?”
“不。”多恩说,松开他按在颅骨上的手,用自己的声音说,“这是佩图拉博赠予我的礼物。用来完善我的措辞。”
“哦,佩图拉博送给你一件礼物。”马格努斯说,“我知道了……”
鲁斯哈哈大笑起来:“天哪,马格努斯!你那里有酒吗?陪我们一起喝,兄弟!”
“不,我一小时后还要继续做实验,测试灵能模拟的自然属性对大型兵刃的附魔效果对比……”马格努斯说,停顿了一下,“不过储藏室应当还有之前在哥特星区补充的藏酒。等我一分钟!”
“好吧。”佩图拉博说,拿起他的空酒杯,“这里还有没被黎曼·鲁斯喝光的葡萄酒吗,罗伯特?”
第26章 不幸的工作量
在帝皇全部的十八名子嗣中,阿尔法瑞斯·欧米冈的神秘感远胜于第一军团的雄狮、第八军团的血蝠与第十九军团的暗鸦。
孤身行动的九头蛇之首往往被冠以不可捉摸、不必理解等词汇,而他们的行踪则频频出现在帝国凡人生活的阴影背面。行商浪人、星球总督、异形学者……与献还耀金、隐入暗影的王座守望者相同,蛇头无处不在。
阿尔法瑞斯·欧米冈的首次现世已无从考证,但可以肯定的是,第二十位基因原体与第十三军团之主罗伯特·基里曼的矛盾起源于帝国官方公示的原体回归时间点之前。
令人惊讶的是,第四军团的钢铁之主全然不吝于给出与此相关的提醒,乃至并非善意的揭示。这与帝国位于贝塔加蒙的重要防线被佩图拉博亲自命名为阿尔法瑞斯要塞一事,带来的关于原体内部良好关系的暗示,形成了无解的冲突。——《阿尔法瑞斯·欧米冈:帝国灾刃》
“佩图拉博。有什么事?”
罗格·多恩放下伸向门口呼唤铃的手,平静地喊了一声室内正在工作之人的名字。在他来到铁血号底部的舰载工坊门外的那一刻,佩图拉博就通过神经线缆,操控厚重的铁门自动向两边折叠打开。
佩图拉博的工坊与整艘铁血号,乃至整个钢铁勇士的舰队都极为不同。
模拟的自然光照柔和地洒满稍显凌乱的木质长桌,图纸和手锯等工具自成体系地悬挂或平放在墙壁或工具台上。踏入此地,就好像从太空中集合了人类最顶尖科技的荣光女王级舰船内部,忽然落进了某处花园世界幽静溪谷内的隐居地。
罗伯特·基里曼和佩图拉博分别坐在木桌两边,拿着几张薄薄的图纸进行观察和评审。佩图拉博向罗格·多恩转过头,招了一下手:“你的士兵给你写报告了吗?”
罗格·多恩在佩图拉博身边的空座位上自然地坐下。“你是指弗拉迪斯·洛雷写报告申请通过这支小队与钢铁勇士连长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的联合作战请求。”
“当然。”佩图拉博哼了一声,“还能有第二份我好奇的报告吗?”
“我尚未批复这份申请报告。他未能完整叙述足以充分成立的理由。”
“看来丹提欧克要坦诚点。这位弗拉迪斯·洛雷的手下有个叫阿列克西斯·泼拉克斯的新兵,我的连长说他和这名新兵的合作十分愉快。”佩图拉博听起来不算高兴,“丹提欧克,这不是他头一次提出如此个人主义的行动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