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起死去卫兵的头盔,放在掌中托起。
“向你的追随者解释吧,嘉兰。”罗伯特·基里曼说,“无论你有多少句花言巧语,还能搬弄多少是非曲直,这些恶心的肮脏蛆虫正是这样冒着酸臭的黏液,顶着人类的皮囊,在你的背后替你把守防范。”
“在场的贵族中,有多少人正在被你监视?有多少人每天早上接受着一团缠绕成堆的蠕虫的服侍,在那些伸伸缩缩的黄白肉条的伺候和审视下被监管,承受着被无声无息地替换的风险!”
原体不吝于用任何能够引起人类生性反感的词汇去描述这些他其实不了解的异形。
他的宣传远比嘉兰的演讲更具成效。人群罕见地从聚集开始分散,生怕自己身旁的贵族皮囊其实被腐烂的蛆虫撑起。
噬人的异形,再加上刚刚证明自己能够空手杀死议事厅内所有人的罗伯特·基里曼,验证了为何真实的威胁比一千句玩弄人心的惑人话语都更加可怕。
罗伯特无视了正惶恐地盯着那团尸体,被他自己的合作对象吓得站不直身体的嘉兰,抽回石剑,直接指向十分钟前还在声称要跟随嘉兰反抗帝国的元老院议员,一步步向人群中走去。
他注意到议员里卡尔还待在他应该在的位置。一个完美的投机者。
“里卡尔议员,”罗伯特问,“你愿意为了执政官嘉兰的利益,把自己喂给一群低等的蛆吗?”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方才你敢于反抗,很好,这证明了你是一个具有勇气和主见的人。我希望你把你现在的想法在元老院中表达出来,这正是议事厅的作用,让我们听见每个人的声音。”
里卡尔从罗伯特·基里曼的话语中读取出令他惊讶的冷酷宽恕。他已经做错了一次选择,他不会放过第二个。
“绝不可能,罗伯特·基里曼。”里卡尔愤怒地瞪着远处的嘉兰,从地上爬起来,义正言辞地大声叫道,“我们竟然会被嘉兰那恶劣的伎俩蒙骗!还有,他怎敢在我们的元老院议事厅撒谎?嘉兰违反了议事厅的基本原则,就算他是执政官,他也该判死刑!”
罗伯特看着他,缓缓地点头。里卡尔脱力地跌倒。
“审判不是一个人的工作,议员们。”
原体在人群之中遥望台上的执政官嘉兰,用一种完美的平静和威严说,扮演着他想获得的角色。他的形象和马库拉格历代战王高贵坚毅的面庞重合,就像他正是马库拉格历史和文化的唯一化身。
“你们每个人都是马库拉格元老院中的一员,有权施展你们被赋予的权力。如果你们至今仍然希望嘉兰被无罪释放,我一个字也不会多说。就算你们决定投票驱逐我离开,我也欣然接受。”
“我并不希望摧毁马库拉格原本拥有的一切,我所做的只有改进与扞卫。我愿意为你们扫清外敌,予马库拉格以庇护。以后的银河中,你们还将面对无数的可怕威胁。我先前的外出征战,正是为你们扫去了一个可怕的灵能帝国。而我现在正在做的……”
罗伯特·基里曼迈步向前,抓住大厅内最后一个正试图逃跑的蠕虫异形。这次搏斗赢得一片静默的围视。无人敢发声打扰。
战斗很快结束,他站起身,继续他的讲话。
“……就是为你们杀敌,为马库拉格作战。值得高兴的是,现在议事厅中的异形已经尽数被我灭除。请畅所欲言吧,议员们。”
“你是我们的典范,罗伯特·基里曼!”里卡尔大声喊着,第一个向罗伯特屈膝,摘下他的黄金桂冠恭敬地放在罗伯特脚下,宣誓他的忠诚。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不断有更多的贵族在罗伯特身旁屈膝,递上他们的桂冠。
罗伯特冷静地接受着这一切,没有怒火或笑容。即使在一些尤其鄙视康诺的改革,且对基里曼颇有微词的议员眼神复杂地向他屈服时,基里曼也无法感到哪怕一丝的喜悦。
罗伯特·基里曼环顾四周,跨过一地的黄金叶,向议事厅的演讲台走去。
最后一个没有臣服的是嘉兰。他仇恨地瞪着基里曼,冷笑着:“但你始终无法否认你背叛了马库拉格,不是吗?帝国创造的怪物!”
“什么是背叛马库拉格,嘉兰。”罗伯特低头看着执政官,“是守护马库拉格的安危,改革马库拉格的行政,帮助马库拉格繁荣发展算背叛;还是死死守着贵族的权威和利益,为此不惜出卖同事,出卖国家,出卖人民算作背叛?你才是最早的叛徒,嘉兰。你早已背叛了马库拉格的公民,背叛了你身为执政官的职责和誓言。”
“让士兵把他拖下去!判他死刑!”几个贵族大喊,这迅速变成议事厅集体通过的决议。士兵们抓住嘉兰的手臂把他拖走。
罗伯特盯着嘉兰,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之外。
“马库拉格永存。”他低声对自己说,走上议事厅讲台,对着他的观众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
那个,群聊解散是因为觉得的确没必要建群,除非出现其他突发事件,以后应该不会建群了。抱歉。
第23章 马库拉格之战(尾声)
“马库拉格城区的受损不重,但有些区域恰巧可以趁着这次机会重建。比如这里我们会面向在政治上具有较大影响力的人物,重新规划这片扇区。”基里曼说,有些心不在焉。
他仍然想着刚才在纪念花园完成的那一场葬礼。在葬礼护卫肃穆的主持中,近千个名字被铭刻在地面的石砖与漆黑大理石的墙壁中,而他们还能被收集的遗体则安葬在建好的墓穴中,马库拉格尊敬死者,阵亡者将在幽静的水池与花坛下方永恒沉眠。
他消极地想到假如某天这片墓穴没有剩余空间时,更多的英雄灵魂将如何安葬。他没有继续想下去。
“我支持你的决定。”佩图拉博说,“你会是一个出色的领袖,罗伯特。”
“我是吗?”基里曼反问。
佩图拉博看了看他的兄弟,不动声色地打开数据板,从头上挑出一根神经线缆接上。
数据板中立刻传出一段极具感染力的清晰音频:“……马库拉格仍未死去。即使她看起来遭受劫难,濒临毁灭,新生也将到来……”
基里曼咳嗽了一声:“我知道我公开演讲的内容,佩图拉博。”
“在这场灾难过后,一切都被蒙上尘埃,唯有一物愈发闪耀。我认为那是希望……”
“不要再放了!”基里曼大声说,以此盖过数据板的喋喋不休。
“既然你都不好意思听自己的政治宣传,为什么伱还要将音频送到马库拉格的每个收音机里?”佩图拉博说,关闭了数据板。
“在一场叛乱结束后,人们会需要当权者的许诺。”基里曼声音沉闷。
“所以我认为你是一个出色的领袖。你总是想要保证你的人民获得他们想要的事物。”
“康诺告诉过我不能沉浸在别人的恭维里。”
“好吧。”佩图拉博短暂地扬起嘴角,“换个话题。还记得罗格·多恩吗?”
“我还没有那么健忘,兄弟。”
“他在一小时前返回他的山阵号,发现他的太空堡垒也受到了蠕虫入侵。”
“什么?”基里曼皱眉,“山阵号出事了?为什么帝国之拳没有通知我们!”
“一方面,他们自己解决了这件事,代价是圣殿武士西吉斯蒙德不得不在病床上与他的基因之父重逢;另一方面,山阵号上经常爆发奇特的生物危机,所以帝国之拳没有意识到这次物种入侵和马库拉格的战乱存在关联——事实上,在多恩找到他们之前,帝国之拳一直在排查整艘舰船到底哪里又出现了生物变异。”
佩图拉博停顿了一下:“很有趣,西吉斯蒙德和罗格最近两次重逢,都有一方躺在急救室里。”
“马库拉格也在排查这些蠕虫人。极限战士正在完成这项工作。比起伪装成人的异形,它们保持原样时携带的光束武器更加危险,好在它们的数量似乎不多。它们到底是什么?”
“我想这个家伙应该知道。”安格隆抓着一名高个子的光头士兵大步走来,由于锁链和镣铐对他的效果几近于无,红砂之主选择徒手拽住他的手臂。“他自称我们的兄弟,阿尔法瑞斯,有人认识他吗?”
“没有。”佩图拉博说,“不过之前倒是有一个自称阿尔法瑞斯的星际战士有勇气孤身一人袭击基因原体。那是你的人吗?”
在士兵开口之前,莫尔斯跟在安格隆之后进入房门。
“马卡多建议你不要说谎,虽然谎言是你的摇篮。”他冷淡地警告,“在这次事件中,你已经让我们备受帝皇信任的帝国宰相失望了,欧米冈。”
欧米冈过于锐利的目光被收敛,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那名战士是我的下属。至于那些蠕虫,它们被称为史洛斯人,形体由蠕虫组成,高度反灵能,已知喜好是食用人类的大脑,惯用作风是依靠阴谋挑唆在人类社会中制造内乱。”
“听起来和你很相似,欧米冈。”基里曼站起来,面容坚定,湛蓝的眼中涌起怒意。
“不要将我和异形类比,马库拉格人。”
“但这正是你在马库拉格做的事。挑唆内乱,搅动政局。调查已经表明,在异形入侵元老院之前,你和你的下属就已经将你们的手伸到了马库拉格的政治体系之内!”
“那是……”
“是什么?”莫尔斯打断了他。“是马卡多批准的吗?”
欧米冈像雕像一样僵硬在原地,然后他耸了耸肩。“这就是阴影的行事方式,未来存在于光和影的结合之中,理应用任何手段赢得。”
“通过阴谋和谎言赢得的胜利一无是处!”基里曼瞪着欧米冈,手搭在短剑的剑柄末端,“你原本想在马库拉格制造多少伤亡?点燃怎样的战火?害死多少的战士?这一切有何意义!”
“我在为你筛选可用之人,罗伯特·基里曼。”欧米冈像蛇一样轻嘶着基里曼的名字,“难道让没有能力为你效劳的人更晚地战死,就是可以接受的吗?”
“胡言乱语,欧米冈!你的做法荒谬——”
“——你指责我,罗伯特·基里曼。”欧米冈打断了他,“可又是谁创造了我们?谁设定了我们的秉性,规划了我们的未来?你又真的认为他对我的行为一无所知吗,罗伯特?”
“你告诉过他你的计划吗?”
“作为一名独立之人,我有自主行动的权利。”
“那帝皇怎么会了解你的行动!”罗伯特拔剑出鞘,抵在欧米冈胸口。安格隆抓住欧米冈,强迫他接受罗伯特的怒火,即使欧米冈毫无逃跑的意图。
“我们的父亲那样无所不知。”欧米冈轻声说,胸膛起伏时与短剑的锋芒相抵,“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基里曼挑剑向上,当他看见光洁剑刃上倒映的图像时,他忽而僵住,短剑险些从他指缝中跌落。他的怒火被冰水瞬息浇灭,以至于他无力再将他构思好的大段辩驳诉诸于口。
他沉默地收起剑,扫了欧米冈一眼,抬手对着他的脸狠狠来了一拳,借此熄灭他胸膛中怒意的余灰。
“他怎么会无所不知?”基里曼说,“帝皇又不是神。”
他转头和安格隆对视:“请问尤顿女士醒了吗,我的兄弟?”
“我来时还没有。”安格隆说,“但她的生理状况健康且稳定。你可以去陪伴在她身边,她也许会因此苏醒。”
“好,我很感谢。”基里曼回答道,“我去看看她。”
在罗伯特·基里曼离开后,欧米冈抬起头,脸上的伤痕已经渐渐复原。“我可以离开了吗?”他问。
佩图拉博站起来。“我一直以为罗伯特会揍你一顿,欧米冈。但他没有。他的善良让他予你以宽容。”
“是的。”欧米冈警惕地回应道。
“所以我决定替他把你打进这面墙里。安格隆,你认为呢?”
“我关一下门。”安格隆说。
——
“我要驱除他,把他的所有特工和密探全部赶走。极限战士会搜捕他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罗伯特·基里曼坐在尤顿的床边,慢慢地说。康诺·基里曼也在他身旁。罗伯特安排好了战乱后的一切政务,所以执政官得以获得空闲,在此无声地照顾着他的内务总管。
“好啊,罗伯特大人。”尤顿半躺半靠在床头,声音虚弱但清晰。“你已经是马库拉格的实际领导者了,我们都要听你的话。”
“不要揶揄我了,女士。”
尤顿笑了起来:“我发现你很不开心,罗伯特。还在想为什么嘉兰会背叛?”
“不。”罗伯特吐出一个音节。
他停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没有遵守你们的教导。”
“说说看。”
“暴力。”罗伯特说,收紧拳头,声音艰涩。本该如大理石雕刻般完美无瑕的干净手掌,却在他湛蓝的眼眸里倒映出染血的颜色。
“在伊利瑞姆平叛战役中,我依靠和平的谈判收复了那片屡次叛乱的土地,通过文化的交流和酋长建立坚固的友谊。我让他们心悦诚服地尊崇我为典范,甘愿为马库拉格效力。”
“那时候我很为你自豪,罗伯特。”尤顿说,“我总算敢和康诺汇报说你干得有多漂亮了。”
罗伯特摇摇头,无数画面从他眼前闪过。
“在那之后,我始终无意识地走在以武力实施征服的道路上。”罗伯特说,拿起桌上的短剑置于膝上,抽出半截剑刃,在冰冷的钢铁表面看见自己半张脸的反光。
“依靠奥西里斯的战役,我用我的武力与战略收服了我的军队。我在元老院议事厅徒手杀死了三个异形,勒令整个议会向我屈膝。刚才我还想对我的另一个兄弟动手,利用暴力去让他忏悔。我根本……根本没有摆脱过我的本性,摆脱我的创造者为我制定的道路。我屈服在我的愤怒之下,去击败,去摧毁,让我眼前的所有敌人在燃烧中化为灰烬。”
暴君。他听见嘉兰刺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元老院议事厅中的混乱血色仿若托生在这短剑之上,破碎的光影和慌乱的人群重现在每一道钢铁的反光中。他苍白的面庞覆盖在影像上方,不似凡人的蓝眼囊括万物。他看见了自己。一个凌驾在马库拉格之上的怪物。
“在运用暴力之余,我运用手腕,玩弄权术。我用寥寥几句夸奖去鼓舞为我付出一切的军团,”瓦伦图斯颤抖的喉结和咬紧的牙关冲他眼前划过,“用一座死后的花园去敷衍那些高贵的灵魂,在花园边上建立贵族活动的高级行政区域,”城市规划的图纸一闪而过,“用暗示和强权赢得了摇摆不定的中间派的支持,”议员里卡尔扑通一声跪倒,“把空洞的抚慰灌进马库拉格人的耳朵,”收音机里传出精心编排的沉痛和许诺……
“当我用这把短剑指向欧米冈的胸口,想要让他铭记触怒我的代价时,我忽然想起议事厅里的那个沙漏。”
“一个月前我翻转沙漏,用它计算时间,排练我的演讲。我迫不及待地要把马库拉格的文化和理念带给我的战士,把我的理想一字不落地传达到他们心中。我想和他们分享我的思考,分享什么是纪律、秩序、和平和希望。”
“但是当我回到议事厅的时候,我发现它掉在地上,玻璃破碎,砂砾漏出。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将剑插回剑鞘,手指紧紧抓住剑鞘表面,无法再说出哪怕一个字。
“把剑给我。”尤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