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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切入角度
深夜大街上,涂着华丽红漆的加长版箱型汽车热浪喷涌,一路疾驰。
——这是卢执意要送三人回家的方式,因此那辆私人马车只能空载而返。
事情的进展愉快又顺利,坐于副驾驶的范宁开始闭目养神,思考第二个问题。
这个问题可就有点没头绪了。
首先,父亲知不知道暗门的存在?
只能假设知道, 甚至于假设那个夹层就是他封闭起来的,不然,后续没法思考了。
范宁摊开手掌,另一只手在其上点出三个点。
特纳美术馆三处藏有秘密的地方:二楼走廊尽头的音列残卷、父亲办公桌后墙的隐秘机关,一楼装置艺术展厅墙壁夹层的暗门。
音列残卷的防护级别是最低的,这也许是因为作为起始密码,它照顾到了范宁的能力, 但也是因为这样, 它早已经被特巡厅搜走了, 只是机缘巧合下,经过安东老师,自己兜兜转转还是得到了上面的信息。
那些信息指向的是父亲办公桌后墙暗格,即“无终赋格”移涌路标的存放处,这绝对是属于不能泄漏的秘密。
至于它的防护级别?...最后带旋钮的黑色小盒子,特巡厅应该是打不开的,但仅仅从“暗格被发现”的角度来说,相对那扇有秘仪夹层双保护的暗门,它并不安全。
范宁梳理到这里,对于那些被莫名其妙堆砌在走廊上的杂物,内心有了一些奇怪的动机猜测:
第一阶段是特巡厅频繁搜查美术馆的时期,若他们搜走了音列残卷,自然会高度怀疑美术馆还藏有其他秘密,过于引人注目的杂物堆附近或是重点排查区域,可此时暗门有秘仪和夹层的双层保护, 特巡厅浪费了大量的精力却一无所获, 反倒是转移了对于父亲办公室的注意力。
第二阶段特巡厅则基本确定了美术馆无其他异样。秘仪效力终会消失, 异味也会逐渐出来,这个时候风险很大,万一他们卷土重来,那堆已经排查过很多次的杂物堆区域,对他们而言可能会成为既无用又麻烦的障碍物,对自己则有一定的拖延或预警作用——在拥有了一些主动应对的能力后,特巡厅穿梭它们,很难做到在自己眼皮底下一点动静都不弄出来。
心理战范畴的风险降低措施?
布置这一切的人,自然无法准确预知各个时间节点,也不知道特巡厅到底会把事情做成什么程度,在事情最坏的情况下,暗门终会暴露,好在秘仪效力消失后,范宁的行动赶在了前面。
“如何在不进入暗门的前提下调查暗门背后的事物?”
这个问题怎么感觉这么自相矛盾呢...
车窗外的凉风吹得范宁眯起眼睛。
“卡洛恩,你今天回哪?”后座的希兰问道。
范宁回过神来:“东梅克伦区自家公寓,先送你们回内莱尼亚区,绕绕路,吹吹风。”
“好吧。”
“范宁教授,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全上, 感觉你之前的几种取舍方案白想了。”琼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希兰身上, 伸着懒腰打着哈欠。
范宁笑道:“我也没预料到, 毕业后的卢能一口气拿出20000磅的投资预算。”
如此一来,除了建筑能修得更大,自己也可以采购顶配品质的大型乐器,甚至能建一座配套的小型交响乐厅了。
当然,投资额的大部分都将用于硬件建设,若想负担起更具有吸引力的人员薪酬标准,并和更多的知名独奏家展开合作,仍需考验自己的现金流与经营能力。
“我怎么感觉早有预料...”希兰这时说道,“你还未出名时,他买弦乐四重奏手稿就花了1800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特纳美术馆的全部建筑成本也才2000磅对吧?”
“是2200磅,当然,这是近20年前的价格。”范宁说道。
...等等,20年前?
自己随口一答希兰的话,却好像让自己打开了什么思路!
一个很值得去思考的问题:暗门底下存在的事物,和特纳美术馆本身,出现时间谁先谁后?
暗门过道后的深井下面,似乎存在一个巨大的未知空间,以及,某些引人入胜又难以名状的存在。
与其认为父亲是随意来到乌夫兰塞尔定居,等特纳美术馆建成后,瞒着所有官方机构,组织人马大费周章,在做好保密管理的前提下,挖掘隐秘空间并藏匿了这些事物——
范宁更倾向于相信,这些事物存在已久,是父亲故意选择了这座城市,这个地址,买下后建成特纳美术馆来进行掩盖!
地址!
思考到这一层后,范宁突然发现,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调查切入角度!
在近20年前甚至更远的时间里,特纳美术馆的前身是什么?或这块土地之前是个什么情况?
那个时候范宁才两三岁,显然是不可能靠记忆搜寻的。
在同两位小姑娘道别后,他先是在自己公寓各处翻找,试图发现一些有价值的文件留档,但不知是因为时间太久,还是因为这个公寓此前用作美术馆员工宿舍,只是近三年自己居住,他一无所获。
之后范宁又趁着监督美术馆清洁工作的时候,再度搜寻了二楼生活区的几间办公室,这下倒是找到了一些类似平面图、设计图或产权证之类的旧文件,但它们既不是多年前的第一版,也体现不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无奈之下,周末之后的工作日,范宁一连几天前往了东梅克伦区的一些地方政府部门求助,比如主管文化传媒、土地资源或城市建设的部门。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由于乌夫兰塞尔近三十年的工业化进展太快,在城市扩张、土地流转和工程建设这一块几乎是处于野蛮生长的状态,就拿东梅克伦区那几片繁华地带来说,一二十年前几家大型工厂才刚刚落地投建,周边都是村镇或小城。
这种盲目发展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大量的交通设施或建筑项目是缺乏规划的,当局的行政队伍配备一直赶不上城市扩张的速度,在审批和档案管理等工作上极不规范,到近几年才开始有走向正轨的苗头。
范宁从有关部门查阅到的档案资料显示出,这20年来特纳美术馆有过近十次大大小小的修缮或改建记录,而记录完整的,只有最近10年的6次。
这意味着,别说20年前了,就连美术馆自身早年的改建档案,范宁都没查到。
这件事情真是连有知者都没辙。
不过转机出现在了一周后,以范宁之前未曾想到的方式——
他在和卢进一步洽谈投资细节时,闲聊到了这个问题,卢试着安排手下,就近在这栋铁路公司大楼里搜寻了一下以前的城建档案。结果真让卢找出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在至少四十年前,特纳美术馆的大致位置所在,是一栋私人宅邸,房子的主人名叫维埃恩,资料上的职业为:梅克伦小镇骄阳教堂管风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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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神圣骄阳教会
“四十年前?教堂管风琴师?”
范宁用舒服的姿势靠在豪华办公室的沙发上,眼神穿过落地玻璃,眺望城市的繁华街景:“也就是说,这位多年前居住在特纳美术馆原先地址上的老管风琴师,是一位...神圣骄阳教会的神职人员?”
他和父亲文森特都并非见证之主“不坠之火”的信徒,但作为土生土长的提欧莱恩人,他对于神圣骄阳教会具备常识性的了解。
它的传承历史极为悠久, 从第3史图伦加利亚王朝开始就未中断,现在仍然是西大陆神圣雅努斯王国的国教——事实上,在西大陆和南大陆,三大正神教会至今都是各国影响力最大的官方有知者组织。
神圣骄阳教会在北大陆也同样传播至今,影响力早已深入这片土地的人文骨髓,影响到了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一切艺术形式的根源, 音乐、美术、诗歌...都能在教会文化中找到影子, 但这一两百年来, 在涉及提欧莱恩帝国实际性权力的问题上,教会同当局保持了良好的默契,和特巡厅亦保持了不越位的合作关系。
北大陆的这一点,和范宁前世欧洲国家的近代情况更为接近——工业化潮流早已打破****的体制,当局的掌权者属于新兴财阀阶层。
最直接的体现,就是范宁穿越已超过半年,也在神秘侧闹出了不少动静,但和神圣骄阳教会几乎没有发生过交集。
“能有更多的信息吗?”范宁继续问卢,“虽说这也是条宝贵的线索,但仅仅一个人名,和一个四十多年前的小镇教堂职业信息,不清楚能不能和教会打上交道,也未必能找到他...而且从时间线上来看,老管风琴师的宅邸和特纳美术馆不一定直接相联系, 中间也许还隔着其他的变迁...”
“我安排人继续尝试,但建议您别抱过多希望。”卢笔直坐在他的总经理办公桌前,作着解释说明, “因为乌夫兰塞尔铁路分公司并不是当局的城市建设部门,这座城市只有涉及到运输线路的途径地段,才会在我们这留有相对详细的档案…”
“能找到的资料往往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这位老管风琴师之所以能出现我们的卷宗上,是因为他的宅邸区域曾是铁路穿行的众多备选方案之一,而随着方案被否,这块区域就再没进过铁路公司的视野了…”
“原来如此。“范宁扶额陷入思考。
时间一晃就是六月底,已经放暑假的琼,开始陪着希兰准备即将来临的升学考试。
在查阅各处档案的努力中未有进一步收获的范宁,终于决定自行登门拜访。
神圣骄阳教会的乌夫兰塞尔总部就在内莱尼亚区,并离圣莱尼亚大学不远——事实上,无论是这个地名,还是这所大学140余年之前的前身,都和教会历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沿着学校西门柳芬纳斯花园的方向一直走,穿过草坪与广场,穿出橡树小街,范宁映着碧蓝广袤的天空,看到了圣莱尼亚大教堂雪白的外墙,看到了一缕缕阳光在尖拱中间的隆起球体上反着刺眼的光芒。
他在登上洁白的石砖台阶的时候, 就已经听到了里面由管风琴和唱诗班合奏的中古音乐早期作曲家马肖的《光荣弥撒曲》。
圣莱尼亚大教堂比移涌秘境“启明教堂”的空间观感看起来更大,整体亮度并不强,但恰到好处的光束透过绘有不坠之火标识的彩窗照射进来, 更显光辉圣洁。
在香气氤氲中,范宁穿过一根根高大的廊柱和拱门,在较为靠前靠边的地方落座,静静地欣赏这首马肖的《光荣弥撒曲》。
弥撒同弥撒曲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前者为圣餐仪式中结束语“礼毕,会众散去”的古霍夫曼语音译,而后者则是为前者而写的,用于仪式的秘氛音乐。
它的内容分为“常规”与“专用”两种,像今天寻常周末,所作的弥撒就是“常规弥撒”,这一类弥撒曲的形式相对更多见,包含五个顺序固定不变的乐章:《慈悲经》《荣耀经》《信经》《圣哉经》《羔羊经》。
而安东老师为神圣骄阳教会委托而作的《f小调弥撒》则是更复杂的那类“专用弥撒”,它在“常规弥撒”五个固定不变乐章的基础上,多了很多可变部分,其根据某些特定的教会节期、纪念日或重大事件而时常变化。
比如范宁在学校补演毕业音乐会上返场的第一首《f小调弥撒》序曲,实际上就是位于固定弥撒《慈悲经》之前的,充当序引功能的专用弥撒《进台经》。
再比如,在固定弥撒《荣耀经》和《信经》中间,专用弥撒还会加上特定祷文诵念、使徒书信诵念、《继叙咏》或《布道歌》环节;在《信经》和《圣哉经》中间,还会加上《奉献经》《默祷》《序祷》;在《圣哉经》和《羔羊经》中间,会加上祝圣祈祷仪式;在《羔羊经》后,会加上《圣体经》《领圣体后诵》等等…
「那时启明之主正从那里经过;
暴风大作,裂山碎石,主却不在风暴中;
风以后有地震,主亦不在地震中;
地震以后有烈火,主仍不在火中;
因为祂的所行所为,在我们眼中,神妙莫测;
直至烈火之后的微妙风声,是歌之首,咒之始;
它们驮负辉光王座的巨轮;
欢乐,欢乐,辉光王座;
欢歌,欢歌,至高之席;
惊叹,惊叹,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祂是光荣的君王,是真正的亮光与启明...」
在教堂唱诗班的圣咏里,在管风琴宏伟崇高的嗡鸣声中,范宁感受到了某些超验的,和“烛”有关的波动,欲要带着自己的星灵体摇曳。
这种灵体的振荡很温和,完全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中,但范宁没有封闭自我的灵感,在“烛”相共鸣体会音乐情感的同时,他又在用“钥”相共鸣理性拆分和洞察…声部线条、和声功能、合唱气息、伴奏技法,所有构成音乐的因素,都在被他揣摩和学习。
在最后《羔羊经》结束后,长条椅旁边一位此前坐下的男士温和开口。
“范宁先生,对您而言,听400多年前中古音乐早期的作品,是否会感到简单乏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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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恐怖》(4K二合一)
“您认识我?”闻言范宁扭头看去。
这是一位穿着朴素整洁的教士服的中年男子,看起来比安东老师要年轻几岁,皮肤已经有了一些皱纹,但眼神和头发都仍然黑而明亮。
“913年乌夫兰塞尔最负盛名的青年作曲家,屡次在当局特巡厅嘉奖通报中被提及,解决了多起由隐秘组织炮制的神秘事件...范宁先生,现在这座城市里认识您的人远比您想象中要多。”
此人没有吝惜赞美之词, 但从神情和语气来看,他的表达抱有坦诚的态度。
范宁神色如常,开始回应中年人最开始的问题:“四部和声是音乐最简洁也是最完美的形式,只要写作得当,在任何时期都不具备乏味一说,更何况还有管风琴加厚音响效果...这首作品的四部和声是很古老的开放排列式, 低音区二声部和高音区二声部距离较远, 多呈八度和五度,对比层次明显,音响效果澄澈明净,音乐多半保持在崇高层次上,不试图反映歌词字面意义上的情感,对我而言是一种很独特的体味。而且有意思的是,各部分经文旋律有很多相似的音程结构,我看到了后世多乐章作品整体思维的影子...”
中年人眼神中诧异一闪而过:“您是此前就听过马肖的《光荣弥撒曲》吗?”
相比与人类其他艺术形式,音乐受制于‘现场性’和‘临时性’的特点,流传的时间跨度是最短的,这个世界的人们能听到的绝大多数作品,都是两三百年内所写成,这一点与范宁前世的情况十分相似。
而马肖的活跃年份,离现在已经四百多年,范宁如此驾轻就熟的分析,也难怪让他如此发问。
“没有, 仅几年前在图书馆见过其纽姆谱手稿片段, 应是《信经》段落。”范宁摇头说道, “当时印象时刻的是,作曲家让演唱者在某些句子上作突然的渐慢处理,从而形成较为持久的和弦,让承载中心喻意的歌词显得鲜明突出,这于现在看来似乎不值一提,却是一个中古时期重要的萌芽痕迹,对后世作曲家的弥撒曲,乃至其他声乐作品创作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中年人听闻几番话后,表情有些肃然起敬的意味,站起身来伸出双手:“约翰·克里斯托弗,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