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音乐家 第68节

“那之后还会有人加价吗?”

“啊?…伯爵大人,虽然目前手稿出价挺高,但未到截止日期,理论上是随时有可能的。”

随侍以为伯爵大人有点分心,或哪里没弄明白,于是更展开地解释了一遍。

这种竞拍性质的东西,哪有自己叠自己玩的?

“你觉得翻个倍够用吗?”亚岱尔伯爵问向自己的儿子。

“应该…够?”卢用上了八成确定的语气,“您之后放心去忙, 如果不够我自己再加,有特殊情况给您去电。”

“那先暂时三倍吧。”伯爵大人一摆手,“麻烦你们贴一下,名字就写卢的。”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这些礼仪修养良好的随侍不至于惊呼,但足足过了几秒,才连连点头答应。

她们有预感,这个展位等不到明天,待会可能就要炸锅了。

果不其然,两人离开后一个小时,佩德罗勋爵就再次登门。

他看到远处熟悉的那个方向已经围了一二十个人时,心中就已经涌起了不祥的预感。

见鬼啊?现在明明是音乐会进行时间,都不去听,围在这里干什么?

出现了比600磅还高的竞价?…

其实这已经超过自己的心里预期了,他平时的投资习惯绝不会接受这个风险,哪怕收益再高。但出于这部作品的特殊性,他在来的路上给了自己一些心理调整。

“我可以出到750磅,应该有得赚,先不急吧,装作路人围观一下,截止日期最后贴上。”

佩德罗勋爵连连说着抱歉和借过,轻轻扒开了几个人肩膀。

然后他看到了纸条上面1800的数字,整个人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

时间一天天推移,Op.1出版之后,三首小曲在各处演奏者手下持续再现。范宁早已逼近三阶极限的灵感强度,正进一步缓慢而扎实地巩固。

近几夜,他用耀质灵液激活了“不坠之火”移涌路标,在亮如白昼的世界意志里游弋,荒原的色彩与初识之光相异又引人入胜,他聆听着见证之主关于“烛”的教导,祂们的言辞在悬浮的砖石上投出影子,色泽如新染般激振与明亮。

有时他会尝试谨慎造访环山,眺望星体和云彩之下的琥珀色原野,某道光时不时会浸透皮肤,让思想和灵感被刺透,如同玻璃碎成闪耀的晶体,当自己醒转之时,脑海中的音符会染上火焰般的危险与力量。

1月23日,专场音乐会结束,投票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

“晚安,范宁先生。”

当夜之梦,启明教堂,大家进行日常练习后坠入睡眠。

范宁带着希兰额外在星界漫游了数百个呼吸时间,看着她的身影从云层中淡化后,重新撕开天边的帷幕,落入雾气氤氲的教堂。

又有一些灵的状态的改变。

他先是站在大理石门前,端详着四折线的“无终赋格”符号,螺旋凹槽的金色流光,已填满了第二内环的三分之一。

后又顺着礼台后的台阶,登上半空中的管风琴演奏台,而在此前的梦境中,他从未想起过可以登上这里。

他不曾掌握关于这台庞然大物的演奏技巧,只是忽然心有所感,在手键盘上弹起了巴赫平均律上册的《c小调前奏曲与赋格》(BWV847),神圣的嗡鸣声在教堂震响,前奏曲各部分速度交替变幻,三声部赋格构成精巧的运动,带着复古的伤感与苍凉。

左手八度音保持,右手手指扣下最后一个明朗宁静的C大调四六和弦,范宁如此保持了略长的时间,手指停留,支撑着自己起身。

收手后,他拿起搁于演奏台上漆黑似乌木的指挥棒,忽然内心涌起一股奇异的自信,他闭眼微笑,灵体坠出。

又是一个清晨,睡毯上滴落着阳光,温暖而松软。

躺在被窝里的范宁,扬起右臂。

手中指挥棒上的纹路流转着金色的光芒。

脑海中关于“烛”的中位阶隐知,此刻再添其一,是指挥棒的名字。

它叫做“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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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初识之光的本质

啄木鸟事务咨询所。

「“不坠之火”是“烛”相起源之主、神圣火焰之主、希望启明之神,辉光真实之影……」

「“无终赋格”指引攀升艺术之顶,祂执掌“烛”之相位,故而是灵感之主、复调之神,祂又执掌“钥”之相位,故而还是理性之主、指挥之神。某场高位格秘仪存于历史,重现祂的言辞, 引发祂的过问,用以增加仪式感的礼器名为“旧日”……」

范宁看着摊开的笔记本,在来时的马车上,自己已将新的更高位阶隐知记录于此。

“礼器一般会带有千奇百怪的神秘特性残留,但这根材质不明,名为“旧日”的指挥棒,从移涌带出后做了反复尝试, 似乎就真只是一根指挥棒……非得要说它具有特性, 我只觉得它造型拉风,手感和我的指挥偏好异常对路,就连放在胸口内襟都贴合得恰到好处……”

范宁收好它,看向桌上两杯常温的水。

灵感丝线缠绕其上,划定空间后,采用了另外一种不曾试过的单向拉扯方式…..

几秒钟异变渐起,玻璃杯其中之一整个凝成坚冰,冒着白烟,另一杯彻底沸腾,热气翻涌。

在晋升有知者时,范宁获得的“初识之光”是“温度的交换”,而中位阶后,他的“初识之光”获得升华,不仅温度交换的距离和范围大幅增强, 还多出了另一种操控方式——直接控制两处温度的单向流动!

速度上并非近乎瞬时, 比温度交换慢上不少。

范宁此前一直都能理解为什么是“温度”, 因为温度和火焰属于“烛”的无形之力, 但他不理解为什么是“交换”,也不理解这与见证之主“无终赋格”有何关系。

而在几次灵感和明悟之下, 掌握了更多关于“无终赋格”的奥秘后,他提出了一个猜想:

“初识之光”的本质,或来源于祂所启示的部分复调创作技法!

于是范宁握着笔,试图将已有记录做进一步补充。

「复调音乐写作技法:转置、逆行、扩缩、倒影、密接和应……」

……等等。

……说起来,这个世界的人们创作音乐多以灵感驱动,虽然总结出了一些概念和技巧,但作曲理论根本没有形成独立的四大件《和声学》《对位法》《曲式分析》《配器法》,而是以《作曲学》一以贯之。

换句话说理论不成系统。

见证之主“无终赋格”同时执掌“烛”与“钥”两种相位,祂的奥秘不光包括灵感,还应包含理性!若自己想践行祂的规则…

范宁心念电转,合上了这本笔记本,然后回身从书柜里拿了一本新的。

他在扉页写上了《对位法》三个大字,然后翻到第二页,写上:

「一种在音乐创作中,使两条或更多相互独立的旋律同时发声,并且融洽和谐的理论技法,它是复调音乐的主要写作技术。」

考虑到目前的灵感碎片属于进阶技法, 为留有整理和循序渐进的余地,范宁第二次直接翻到了偏中间的页码处, 继续书写:

「若有两条旋律并行,组成复调音乐,且它们按照一定的音程关系上下转位并互换后,依旧能和谐并存,则可将其称为“二重对位”。」

「这里所说的把两条旋律上下转位的技法,就叫「转置」。」

「当「转置」的音程关系为八度时,称为“八度二重对位”,相当于两条旋律性质未变,仅仅互相交换了声部位置。如原先小提琴拉旋律1,大提琴拉旋律2,而后小提琴拉旋律2,大提琴拉旋律1。」

……

“因此,见证之主‘无终赋格’所启示的‘温度交换’,其本质为「转置」的一种特殊情况。”范宁写到这时,心中已然明朗。

他继续思考目前获得的第二种操控方式,翻页提笔继续:

「现有一条旋律,将其顺序倒转,逆向书写,如将“do、mi、fa、sol”书写为“sol、fa、mi、do”,则可将后者称为前者的「逆行」。」

「若同样是两条旋律并行,组成复调音乐,将它们「逆行」处理后,依旧能和谐并存,则可将其称为“逆行二重对位”。」

……

“灵感在两杯之间单向拉扯,低温更低,高温更高,凭空创造出原本不存在的温度差……因此,见证之主‘无终赋格’所赐予的第二种操控方法,其本质为「逆行」的一种形式”

范宁拧紧钢笔帽,闭上眼睛,在下一刻,坚冰从融化到沸腾,沸水从静止到冰封,如同水杯瞬间交换了位置。

再过几秒后,它们又恢复到了正常的温度,只是杯外和桌面留有水渍。

将见证之主奥秘与无形之力的关系梳理清楚后,他感觉到了灵性无比通透。

“范宁先生,给您送来《提欧莱恩文化周报》,新历913年第4期。”

“谢谢。”

范宁翻开这本装潢时尚精良的刊物。

“《分歧与弥合——从“死神与少女”看未来的艺术品》?”范宁念出了首版有些长的标题。

音乐沙龙上结识的音乐专栏主编唐·耶图斯,在专场音乐会结束的第二天,复试评比的最后一周,终于发表了他的重要乐评。

乐评分为三个部分,先是分析了大量的往年作品与评论,将“标题音乐”与“纯音乐”的论争抽象为“内容”与“形式”两个范畴,然后指出了范宁的弦乐四重奏《死神与少女》在“内容”范畴的弥合性与趋同性,称其聆听感觉为“浪漫的哲思从古典守序的音乐躯体中涌现,好似健康而富有弹性的血管中流动着激情的血液”。

在最后部分,他客观提及“标题音乐”与“纯音乐”论争的更大分歧在于“形式”。

“这位耶图斯也是神秘主义者?”范宁在这里读到了神秘元素的暗喻。

「若将艺术同样区分为表象和意志,那最高形态是什么?如果最高的共同艺术形式是歌剧(戏剧),那么音乐同美术、舞蹈和诗歌就只是实现它的表象;但如果音乐本身就是最高艺术启示,那么它就是意志的集中体现,而其他艺术只是意志的间接反映。」

「《死神与少女》是此道诘问中的一个微小扰动,虽然其力量尚不够下出定论,但我们看到了作曲者已为未来的艺术品勾出了轮廓的剪影。」

“如果那句古查尼孜语写成的隐知传递律全然真实,且杜邦所说的第三类传递法实证有效,那么至少在这个世界,我认同第二种观点。”范宁深吸一口气,合上了周报。

“前世的瓦格纳在推行‘乐剧’思想时,秉持的是第一种观点,但后来他仍旧折服于叔本华的‘音乐意志论’,即耶图斯这里阐述的第二种:认为音乐本体才是最高的艺术形态...说起来,尼采将瓦格纳的《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称为‘一首交响曲’,确实是一针见血。”

“早,卡洛恩。”

琼敲了敲虚掩的门,然后推开,愉快地问好。

少女清甜的嗓音打断了范宁的思绪:“琼,今天才周五,大一刚开学,你没课吗?”

“我请假了,有个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嗯?你先坐。”

她在范宁办公桌的对面落座,脸上表情很认真:“西尔维娅的下一次聚会,我们到底应不应该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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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两封信

第二次聚会是否应该参加,的确需要尽快作出决定。

范宁表示赞许:“你能想着这件事情,挺不错。”

“我本来就胆小又听话。”琼连连点头,“…你一直交代我更谨慎为好,加上洛林教授事件,又加上最近各种隐秘组织活动频繁,所以, 前些日我在河岸街一带小酒馆寻找碰头消息的同时,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范宁将桌面摊开的东西一件件收纳整齐:“既然你认为这是个问题,应该分析了一些正反面的因素吧?那么…你的观点呢?”

“我之前的需求,一直是尽可能寻找耀质灵液的交易渠道,如果说你可以稳定同我交换,我就没必要涉险聚会了…”

琼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发丝, 说着说着有些难为情:“…可是这次你需要拿到‘烁金火花’, 如果我因为你提供了灵液,自己就不去了,那多不好意思…所以我想着,还是陪你一起去吧,有个照应安全一些。”

范宁听到这不觉莞尔:“琼,你说的这件事,也是角度之一…能去思考目的和风险之间的关系,也算是更让人放心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但你知道吗,其实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在这里,而是…法比安院长!”

“两个基本确定的事实:一是法比安作为洛林畸变事件的调查组,我们三个学生名字都进入过他的视野,二是包括他在内的博洛尼亚学派更多成员,对该隐秘聚会的情况掌握程度,比我们以前预期得要高。”

“接下来,不管是‘紫豆糕’与琼的对应关系被校方及特巡厅所注意,还是‘门捷列夫’与范宁的对应关系被几方隐秘组织所注意,都是不小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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