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的旁边,一台被技术人员提在手中的,带有长长铁线和笨重金属身躯的机器飘出声音:“站台组,10号列车故障已用最快速度排查完毕,经测试动力系统已恢复,列车马上可发动。”
“收到。”技术人员迅速回复。
这是约有二十年年发明历史的双向无线电调幅对讲机,经帝国几次工业技术的换代,让其重量缩减到了4千克以下,通信距离则提高到了2.2卡米。
合上怀表的卢松了口气:“预计20分钟的修复时间,这帮人居然2分钟就解决了,出人意料的不错。”
他终于对手底下人的业务能力和办事效率满意了一回。
远处,技术工们接二连三地从列车底部爬出,回归工作岗位。
最后钻出的是灰头土脸的驾驶员,他随便拍了拍衣物,便摘下安全帽一路小跑去列车头。
脚步声层层叠叠回响,隧道中视角镜头摇晃,钢铁墙壁上每隔五米一盏的煤气灯堪堪驱散了昏暗。
“什么时候连这里的灯泡,都换成跟‘双生’版蜡烛一样的款式了,铁路公司也这么追求时髦的么...”
稍稍分散的精力让他瞟了一眼隧道中的煤气灯,当看到金属支架内呈两个椭球般叠置的灯体时,他短暂地流露出这样的念头。
随即登梯,进车,锁门。
数个呼吸后,站在站台边缘的琼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远处那个车头的大灯怎么看不见了?
列车开始缓缓挪动庞大的钢铁身躯,靠在车厢角落座位闭目养神的赫胥黎,眼睛倏然睁开。
本来就已受到惊吓的乘客,这下更加坐立不安了。
怎么还掉头行驶起来了?这还没到终点站啊?
卢一个箭步冲到无线对讲机旁蹲下喝道:“10号列车组,你们在搞什么鬼?”
呲啦啦,呲啦啦——除了一片雪花嘈杂外,没有任何回应。
“赫胥黎先生,说起来我在毕业音乐会上救过您一命。”
原先方向的尾部车厢,一名戴软毡帽,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的男子,挡住了驾驶室的门,彬彬有礼地向赫胥黎打着招呼。
他脚下是冒着森森寒气,已经被冻裂了的无线对讲机。
“本杰明,你不想死的话就让开。”赫胥黎拔出了一柄冒着青色寒光的凋刻刀,后面两位警察也身体绷紧地瞄着手枪,身后两米远则是缩成一片的乘客。
作为在毕业音乐会事件上同隐秘组织以死相搏的会员,学派对自己和施特尼凯校长的功劳表达了感激和奖赏。
两人自从执行了范宁提供的秘仪后,又先后被学派和特巡厅排除了污染风险,也以较好的状态出席了范宁的音乐会和庆功宴。
那些让人神志错乱的噩梦,希望永远不要再经历了。
今天一早接到总部命令,他从某家电镀工厂被抽调到了地铁站增援,在列车上巡查,施特尼凯校长则一直在巡查郁金香广场地铁站。
原以为是坐在角落围观乘客的无聊一天,没想到碰上了这起突发事件,而且这个疯子调查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赫胥黎隐隐觉得事态严峻。
“我自然是不会死,但是我愿意再救您一命。”本杰明说道,“您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某种邪恶的秘仪对您造成了污染,也逐步摧毁了您好不容易获得的审美和生命力。”
“这帮颠三倒四的疯子...”赫胥黎不想跟他废话,直接将凋刻刀掷向了他的心脏。
本杰明并未闪躲,青色流光一闪而过,就像针尖戳破气球,他的胸口瞬间裂开了巨大的豁口,五颜六色的浆液爆开,在驾驶室门上喷溅出了一幅绚丽又怪异的抽象画。
“这是您亲手绘制的圣泉模样。”本杰明头颅歪斜,口鼻中开始溢出颜料一般的东西。
原本眉头紧皱的赫胥黎,看到这一幕后突然感觉灵性中有什么一直被压制的东西再次活跃了起来。
包括身后的警察和乘客,他们的眼神逐渐从紧张到呆滞,再变成了一种珍视的欣赏。
……
一门之隔的驾驶室内,那名已将速度加到规定上限的驾驶员,突然脑子一个激灵。
说起来今天的故障修复速度为什么这么快呢?
两分钟的时间,其实自己这群人几乎没做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好像动力传递系统就突然又可以正常运转了。
他看着前方笔直的隧道铁轨,和飞速从两侧倒退的煤气灯,逐渐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
不是离托纳来森站只有最后一公里了吗,怎么还没看到站台!?
见鬼了,难道刚刚几个人在底下检查的,是另一端正常的车头?
这么低级的问题没有一个人发现?
他全身打了一股不寒而栗的冷战,脚狠狠地踩在了刹车上。
刚刚一路小跑的自己好像也上错边了!
二十秒前的托纳来森站台。
“其他已发出临停命令的列车,要他们重新发动,跟着10号列车组一起掉头逆行,暂作避让,注意控制车速不要追尾或被追尾,下步操作等之后具体调度!赶紧!赶紧!
”
面对了无音讯的对讲机以及10号列车组的逆天操作,卢已经连一句骂人的话都没时间说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机立断发出一连串指令。
结果后方跑来的工作人员一句气喘吁吁的话,直接把他吓得几乎灵魂出体!
“亚岱尔先生,呼...位置相邻的9号列车,呼...好像...制动系统失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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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杀意浓烈(4K二合一)
“制动系统失灵了?而且10号列车正在逆行?”
听着挤回身旁的希兰带来的消息,范宁脑子嗡地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巧,问题又这么低级。”希兰脸色煞白,“10号列车最开始出了点动力故障临停,列车组误以为很快修复,实际上他们只是换了个边...”
来不及管背后在地上专心捡拾骰子的埃罗夫,范宁一把抓起希兰的手。
这边的列车已开过郁金香广场站,而下一站...就是托纳来森!
高速行驶脱轨都已经足够可怕了,撞墙更是不敢想象。
而如果是两列地铁对撞?...
这两列车上一共得有多少乘客???
“让开!让开!”
“你们全部往后靠!去后面的车厢!护住头!
!”
惊恐失措的乘客们开始往后挤,场面变得混乱,而几个呼吸后两人已冲到最前面,“砰”地一声,无形之力连同范宁的皮鞋,勐地踹开驾驶室的门。
驾驶舱弥漫着一股大小便失禁的味道,带着白手套的男人哆嗦着在机械操作台上做着最后无谓的挣扎,而笔直隧道的远端,范宁的灵觉已经“看到”了一缕尚不在肉眼范围内的光芒。
“你的‘荒’相‘放逐回响’能不能让自己逃出去?”范宁勐然转身,沉声问道。
希兰咬着嘴唇,飞速作答:“我可以,而且可以再带一个你,你控制灵性让我一同放逐吧。”她拉住范宁的胳膊,“只是,这两列车上怕是有一两千名乘客...”
“我留下来对付那帮家伙。”范宁说道。
希兰肯定是不能留在车上的,那危险系数太高,如果她没有逃脱能力,范宁只能用自己带着“烛”相“扩缩回响”的身躯护住她碰碰运气,但既然可以撤离,就没必要涉险。
所以区别只有她带不带范宁一起撤离的问题。
混在乘客里的隐秘组织人员很可能不止埃罗夫一个,而且范宁不知道“巧合之门”的开启到底需要多大的意外事故伤亡来支撑。
他必须第一时间在现场尽可能多地救人,既是减少家庭的悲剧,也是尽量让伤亡数能降到门扉开启的临界线以下。
“你确定扛得下对撞的第一次冲击力?”希兰凝目注视着范宁。
“理论上可以。”
“理论上?”
“在低位阶时,我就能替你挡下五发子弹。”范宁看到隧道尽头10号列车的车灯已经闯入视野,并逐渐扩大。
它有在减速,但杯水车薪,或者即使它已停稳,也阻止不了这场重大事故的发生。
“来不及了,你直接撤退吧,脱离后不要逗留,去联系求援。”
“好。”希兰不再多说,松开范宁的胳膊。
她星灵体中溢出的“荒”相违和感顷刻包裹自身,整个人凭空消失,列车则继续飞速疾驰向前。
眼前是一片清冷无垠的星界虚空,除了千篇一律的暗澹星光没有任何要素存在。
这个隐秘的星界层类似于“隐灯”的折叠时空,但不如那般错误和矛盾,也不同于过于混乱朦胧的梦境,其结构遵守着“冬风”的缄默和隐逸,也顺应着“渡鸦”的均衡和节制,可以感知到它与世界表象在空间坐标上的对应关系。
希兰体会到了在水中憋气的感觉,她可以在灵感窒息前随时控制自己潜出,那样会重新在隧道原地出现,并落到空空的铁轨上。
她锁定了某个感应到的方向,在星界中极速穿梭而去。
以现在的灵感强度,她可以游弋一小段距离,当然比起静止悬浮,这样消耗更快,能“憋气”的时间更短。
下一秒,希兰的身影凭空从昏暗中浮出,这里已经是隧道中的应急通道口,离原先消失的位置有约500米的直线距离。
“滴滴滴滴!
!”隧道中回响着重重尖锐警笛声和撕心裂肺的刹车声。
她快步跑到通道边缘口,朝隧道一侧探出头去,抓着扶手的指间关节逐渐绷紧。
这样只能看到空空的铁轨,和9号列车最后一节车厢远去的背影,似乎一切如常。
但下一刻,火花和烟雾从昏暗的尽头迸出,车厢尾部的截面在自己视野中开始偏转、扬起、脱离轨道并拖拽扭曲。
“轰!——”
巨响迟到了几秒传至此处,隧道壁开始剧烈地摇晃。
这种惨烈的撞击声不是一下或一段,它根本没有明显的分贝高峰可供分辨,而是持续性的无意义的紊乱噪音,就像钢铁怪物被肢解和碾碎时神志不清的嘶吼。
视野中那原本伏在铁轨上的列车,逐渐被撕裂扭曲为一堆胡乱塞满隧道的钢铁废墟,缝隙中开始透出白烟和火焰。
尽管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希兰仍然觉得手脚冰凉、心脏狂跳、呼吸困难。
各处尘土砖石扑簌簌而落,列车警笛声已经中断,燃烧的毕剥声和时不时的爆炸声仍在一波接一波传来,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不甚清楚的重重哀嚎,但后者的音量相比前者过于微弱,以至于让人怀疑可能只是灵性层面的感应。
望着远处那惨烈事故的一角,希兰突然觉得有些后悔。
自己明明从小就是一个富有主见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到了他这里,总是会依他的想法来做,很难会去拒绝什么。
即使包括现在,他分开前的交代,也还是让自己最终压下了去前方寻他的冲动。
“如果你逞能,我会恨你的。”小姑娘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奔跑离去。
……
嗡嗡嗡...耳畔充斥着密集又虚幻的鸣响。
在经历了一系列地动山摇和天旋地转后,范宁已经不分清目前自己的落点,和起初在前面车厢抱头蹲着的位置的相对关系了。
事实上现在肯定几乎已没有什么车厢的结构可言,那些看似结实的钢铁在高速撞击下就和纸湖的没什么区别。
范宁满嘴灰尘、视野黑暗、头晕目眩,鼻端全是浓烟、灰尘、金属颗粒和恶臭焦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