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诺伯温采石场站点的列车缓缓启动。
范宁和希兰两人拉着扶手面对面而站。
座位早就被占满,如此大尺寸的车厢,站着的乘客不至于全身都贴在一起,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平均不足一步,放眼望去每节车厢人数稳稳过百,这还是由于限流的缘故。
“你刚刚说的‘中肯的建议’是什么意思?”希兰觉得有些拘束,想聊点什么。
“赞同马克的论述专业性的意思。”范宁立马答道。
两人沉默了片刻。
“我是第一次坐地铁,你是吗?”她换了一个无聊的话题,并开始觉得刚刚自己的问法不太合适。
“我也是第一次。”范宁应完后,思考着这个回答严不严谨。
“那我们是不是没有一起出过远门?”她又问道。
“几天前不是一起出发来圣塔兰堡的吗?”范宁有些疑惑。
“好吧,那你觉得现在这种过挤的体验,是不是不如马车或汽车舒服?”
“我觉得挺好。”
“哦。”
希兰拉着头上的扶手,澹定地与范宁对视,挤上车的乘客越来越多,两人贴面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呼吸可闻。
“范宁先生,我们需要从最后方车厢一路张贴过来。”这时马克从人群中挤到了两人中间,“你们有兴趣从头开始体验吗?”
“没兴趣。”少女顷刻间答道。
“好的,好的,没关系,过会就会贴到第一节来。”于是马克再次开始朝后方挤,“这是个细致活,位置要正,粘贴要牢,不能出现卷边或折角,乘客实在太多,得花点时间...啊,抱歉,先生..,”
“你怎么了?”范宁发现她肌肤中的殷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锁骨可见。
“啊?我是在想这种神奇的地下轨道交通系统。”希兰将目光移开,看了几秒窗外极速掠过的隧道墙壁上的煤气灯光后,才重新落向范宁的脸,“你知道它们是怎么被建出来的吗?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为什么弄出了如此庞大的地下工程,上方却依旧是往常大都市的模样呢。”
“你想得过于神奇了。”感受着少女清甜的呼吸,范宁眨眼而笑,“他们称之为‘明挖回填’法,看似是什么专用名词,其实就是用你首先就能想到的最暴力方式直接挖掘出来的。”
“那是什么?”列车在下一站经停,旁边一位乘客起身,希兰在避让间贴在了范宁身上。
“这里有一个座位,女士优先。”范宁提醒她。
“你快说呀...啊,我动作慢了。”希兰继续追问,于是座位几秒后被别人占了。
“先把马路上的建筑全部拆了,然后挖一条巨大的壕沟,再用砖块水泥封顶并对沟壑进行回填,最后在重建地上的建筑和交通设施。”范宁简明扼要地向她描述。
前世伦敦的第一条地铁采用同样工艺,只修了6公里出头,7个站点,而这个旧工业城市的人们将暴力美学发展到了极致,初次就一口气挖了超过20公里,设置了16个站点,并且,车造得有点大。
“啊,好浪费的巨幅破坏。”她感叹道,然后拉开距离。
“是啊,这种技术有待更新,代价太高,风险太大,原先的地表建筑会让挖掘工程的地基不稳,而且圣塔兰堡令人头痛的天气会时不时造成坑积水和土层的疏松垮塌,为了把蒸汽列车产生的浓烟排出地下,隧道建成后还需钻出通风孔联接地面的井盖...”
所以此前议会中的保守派,也包括大多媒体民众,对它未来预期的最常见论调就是“乘客要么被塌方埋死,要么被蒸汽浓烟毒死。”
其建成可谓经历了重重质疑和多方阻挠,动议时这一世范宁还没出生,从设计到论证到开工再到竣工,一晃已经是穿越之后,他才在教室里读到地铁试运营的新闻。
其怡人的体验立马让市民态度发生了180度大转弯,相比于每天乘着马车在瘫痪的交通里焦虑数着怀表,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般的事物,它马上成为了帝都交通的命脉组成部分。
“这位先生,您可能需要起下身,我们在张贴海报。”
列车往前行驶了一系列站点后,马克终于又回到了范宁和希兰两人所在的车厢。
在一位穿高领便装的绅士站起后,工作人员垫了几张旧报纸在凳子上,然后踩了上去,抄着卷尺和胶水开始比划起来。
“多谢,多谢。”挤在人群中的马克不忘做了个微微鞠躬的姿势。
“不客气。”对方看着那张黑白海报被按在墙上,下意识吐出了一个简短的词组。
于是另一侧听见声音的范宁,眼睛中光芒一闪而过。
“有什么不对吗?”察觉到异样的希兰,贴身悄悄问道。
由于腾开了一块位置,人群的挤压在向外传递。
范宁顺势凑到了她耳朵旁,压着嗓子低声道:“刚刚那个声音,好像是‘体验官’埃罗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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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灾劫”(4K二合一)
列车的庞大身躯,再次一寸一寸在轨道上挪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埃罗夫?为什么是他?”希兰的朝向面对海报区域,但她将视线向另一侧偏移,以防止有知者的直觉灵感发现被打量的异样。
“我不清楚,但显然,黑白海报的启示到此为止,引出的下一个因素是他。”背对海报的范宁,以说悄悄话的姿态再次贴近她的一侧肩膀,“你去向那个便衣警察出示证件,让他们带你去驾驶室看看。”
“那你呢?”希兰问道。
“我去跟他聊聊。”范宁捋了捋自己的薄西服,指挥棒仍然扣于内侧。
不知道事故的可能性在哪些方面,难道说,真和前期媒体所抨击的那样,隧道塌方或者蒸汽郁积?
海报已经贴正贴稳,马克挤到更前方的过道,工作人员俯身抽走旧报纸,“体验官”埃罗夫坐回座位。
下一刻,范宁扒开人群,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海报下方腾出的另一位置上。
他显然抢了另外一名原本让出地方的绅士的座位。
不过这位等待归位的绅士,此刻表情有点发懵,没有觉得不哪里对,更没有指责或表达不满。
因为...
“范宁先生!?”
“他是圣来尼亚交响乐团音乐会上的那位指挥家对吗?”
“当然了,我前天晚上刚刚拿到他的签名。”
“这就是墙上海报中的那位音乐家先生?啊,这是什么新奇的宣传方式,我似乎突然产生了兴趣。”
“希兰小姐呢?我要看希兰小姐...”
原本各自闷头挤着地铁的乘客,并未留意此前身边面对面站在一起的那对年轻男女,这下不仅有两个乐迷突然认出了范宁,就连更多的路人,也开始拿海报上充当澹灰色背景的脸庞剪影和坐在下面的范宁比对了。
“指挥家先生,您看,我已经把您的签名默认平时放在了公文包里。”
一位戴着白色丝巾,作都市职业女性打扮的乐迷,向他展示着自己收藏的音乐会曲目单。
范宁向她笑着比了个大拇指。
然后侧着身子,用极轻的声音向旁边的埃罗夫警告道:“我希望你今天是一名普通的乘客。”
此前听见埃罗夫声音的一瞬间,他想到了两种应对方案:暗中观察跟踪,在其有所特殊动作时出手;或直接进入其视野,让其有所威慑而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人是钟表厂事件的始作俑者,也是地下聚会中最开始试图对希兰下手的人,范宁今天自然不会再让他逃走,前者的方式能让自己掌握更多的主动权,但在这种特殊而封闭的人流密集环境下,这是拿恶性事故的风险做赌注,所以范宁斟酌再三,选了后者的方式。
“理论上来说,我肯定不是。”认出了范宁的埃罗夫耸了耸肩,“但按照西尔维亚女士的提示,如果你非要阻止我,让我做一名普通的乘客,那么,不普通的就是你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范宁唰地掏出一把黑色自动手枪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啊!
”周围见到这一幕的乘客们发出尖叫,蹭蹭后退几步,将后方站立的人群险些挤倒。
这位举止优雅的艺术家怎么转眼间要行凶杀人??
不过有位了解过范宁此前首演《第一交响曲》事迹的男性乐迷,此时用一知半解的言语高声解释道:“大家冷静!范宁先生不仅是位伟大的音乐家,还是帝国特殊机构特巡厅的成员,这个家伙肯定是逃犯,他在抓逃犯!”
“对,或者这个家伙是名邪神组织头子,刚发行的《邪神组织污染识别与预防手册》上有此类知识普及!”旁边那位持曲目单的女乐迷附和道。
人群中的尖叫声小了一点,但包括他们在内的不安乘客们都在尽可能地往后挤,留出的圈子越来越大。
“冷静点,怎么还在用这种方式,你又不是那位知晓“尽”之秘密的律师,这到底是在威胁我的生命呢,还是在威胁乘客们的生命呢...”埃罗夫语气依旧轻松。
范宁的白手套持枪冷视着他。
这里的人实在太密,他只是威慑其不要轻举妄动,也让乘客有所警觉。
这个人的确有一系列隐匿和避弹的能力,但自己的手段也远远不止一把手枪。
“下车!借过一下先生!我马上要下车了!”列车马上驶入郁金香广场站,有人开始催促站在列车门口旁边的乘客和自己交换位置。
“我也是在这里。”“我也去郁金香广场。”“正常排队吧女士。”
绝大部分乘客们都陆陆续续反应了过来。
不管自己的目的地是哪一站,在下一站就下车总是最稳妥的。
谁也不想和一场可能即将发生的暴力事件或神秘事件待在一起。
但范宁马上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列车离上次启动已有好几分钟了,怎么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是自己对地铁线路还不太了解,这两站之间隔得比较远?
“减速停车啊!快到站了,今天怎么不减速?”
虽然驾驶员不可能听见,但人群中还有乘客朝驾驶室的方向喊了一嗓子,听到这句话的范宁隐约出现了不好的预感。
外面的隧道稍稍变得明亮了点,
然后范宁从窗外看到了灯火明亮、带有大量商家广告的站台,看到了压肩叠背的候车乘客们一脸茫然的表情。
他们从自己眼前急速掠过,然后被列车远远地甩在了后方。
“什么情况,改经停方案了?那候车的人是怎么回事?”
“我没看到铁路公司有提前通知啊。”
“搞什么鬼?最大的郁金香广场站,你们今天不经停!?”
在乘客们惊慌无措的议论声中,范宁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了。
这时,埃罗夫原本插在裤兜的手,掏出了一把东西把天上一抛。
“你干什么!?”变故突生,范宁没有选择理会他,而是投出几道灵感丝线包裹出了空中的物体。
他本来准备用“钥”的无形之力让它们定在空中,或者觉察到过于危险的征兆的话,干脆直接用“烛”烧毁它们。
不过他马上发现,那只是七颗质地均匀、用料普通、在灵觉之下没有任何异质色彩的骰子。
“放轻松点,都是大路货色,只是测试测试。”埃罗夫突然露出神经质的微笑,“我只是想确定,这是不是最后那次更为超验的体验。”
噼里啪啦一阵细响,在没有干涉的情况下,骰子陆续砸落,在空地上翻转跳跃后停稳。
七颗都是六点朝上。
……
“家中使用‘双生’款造型蜡烛的人,说是看见朋友家买了,或是商店里有卖,就顺便买了几根;店里贩卖‘双生’款造型蜡烛的人,说是看见朋友的店在卖,或是顾客要买,就也跟着制作了几根...”
“这简直就是个自证循环的无头怪圈...”
托纳来森站,警安署的一名官员正汇报着最近几名事故涉桉人员的口供。
卢紧抿嘴唇听取汇报,手上持着一把隐隐带着奇特风暴气流的,类似定音鼓槌的锤子。
“不用担心,亚岱尔先生,你还是留在这里调度。”
琼站在隧道边缘,遥看着远处故障临停的车头亮光,“赫胥黎副校长的巡查点正好是10号列车,有他在车上,加上便衣警察先生们共同维持秩序,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啦。”
呲啦啦,呲啦啦——类似电流的杂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