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车厢连接过道边缘的罗伊,朝范宁所在位置踏出一步。
眼前错觉闪过,罗伊行步的轨迹段所处空间似乎短暂地“折叠”了一下。
香风扑面,原本离范宁三米左右的少女,整个人几乎快贴到了他脸前。
随后罗伊退后一步,稍稍拉开了两人距离:“短距离的空间收缩,如今极限大约五米,可起到类似瞬移,或隔空取物放物的效果,但实际上并非瞬间发生,我仍需要跨出一大步或伸出手臂再收回的时间。”
按照《七光宝训集译本》中所述,“衍”之相位或可对应于“变化与稳定、均衡与失衡、时间与空间、混沌与命运、表象与本质”等抽象概念,研习“衍”相的有知者,善于沟通、统筹、调解和前瞻,既有成为企业家、政治家、哲学家等人物的潜质,也可能是善于欺诈、教唆或炮制阴谋的犯罪天才,少数案例中,有知者获得了可略微影响时间或空间的奇特能力。
“挺酷的初识之光。”卢评价道,“不过我倒希望之后自己能调用出一些更具有攻击性的无形之力。”
看着范宁也一直瞧着自己,罗伊低头笑了笑,用手提出挂于胸口的挂坠,将其打开后暂时悬于衣襟外面。
银光闪闪的镜子,有盖,尺寸比鸡蛋略大。
罗伊介绍道:“这件‘变容之镜’可以映射出使用者所写下的命题,根据其潜在的真假情况可以观测到不同反应,一般而言命题为真没有反应,而命题越假,在镜中的扭曲变形程度越严重,当然,命题越隐秘,受到的干扰越大,能判断出什么位格的信息或取决于有知者的灵感强度。”
“这件礼器倒是暂未发现什么副作用,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有知者使用它时灵感必须几乎在充盈状态,并且只要使用一次,全部灵感就会枯竭掉,哪怕你占卜的命题是下枚硬币抛出后的正反…所以使用得慎重,毕竟枯竭的灵感几乎只能靠自己缓慢恢复,耀质灵液的辅助作用极其有限。”
…神奇的物品。范宁忍不住啧啧称奇。
虽然没有直接战斗能力,但战略价值没有上限。
这显然是博洛尼亚学派的珍贵礼器,罗伊刚刚晋升就能得到它,足可看出在学派的地位。
“谢谢。”罗伊伸手接过希兰递去的写字板和纸笔。
虽然最初发现怀表失灵后,罗伊有些本能的惊慌,但现在她显然已逐渐冷静下来,思路阐述十分清晰:
“首先,我们要明确,现在最需要占卜的是安全或危险,而不是哪里存在离开的出口…因为是否存在出口和是否危险没有必然联系,没准车尾铁轨存在可以离开这片神秘地带的某处,但去往那里的人会死,或发疯。”
“那么现在有四种命题法——”
「1.待在列车上是安全的。」
「2.待在列车上是危险的。」
「3.下车探索前方是安全的。」
「4.下车探索前方是危险的。」
“显而易见的是,无论是下车还是待在车上,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危险,如果我们选择命题2或4,多半结果是正确的,按照‘变容之镜’的映射规则,不会有任何变化。”
“我们真正关心的不是有没有危险,而是危险有多大,所以命题1和3才能达到我们的目标…但我是个人建议占卜命题1,因为比起下车,一直待在车上是更保守稳妥的选择,我们先确认车上的安全性,只要安全,换一个人再使用它占卜命题3不迟,甚至不急的话,我先小憩一会恢复灵感都可以…”
范宁点头认可这个方案。
虽然这样会连续抽空己方两位有知者的灵感,造成战斗力的削弱,但无疑这样的步骤是更为稳妥的。
这种无形恐怖的根源,完全不在于“火力不足”,保持战斗力并非第一重要顺位。
罗伊持笔,一行极尽舒展的优雅字体在纸面上流淌而出。
「待在列车上是安全的。」
然后轻轻将这一小小面积的区域撕成纸条。
摘下悬挂“变容之镜”的项链,将镜子按在墙壁上,方便大家观察。
最后她咬了咬嘴唇,将写有命题的纸条凑到镜子正中央。
众人屏住呼吸,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变容之镜”。
镜面中反射出少女白皙纤细的手。
而那张纸条,突然剧烈地燃烧了起来,顷刻间在镜中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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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下车(4K二合一)
“...那个…罗伊学姐,你最开始介绍这件礼器时,是不是把它的映射效果说反了?”
看着镜中纸条变成灰烬跌落,琼撇了撇嘴:“应该是正确的命题才会在镜中扭曲变形吧?”
“我没说反。”罗伊脸色十分苍白,她倚在门口,拿出一小支耀质灵液,抵在嘴唇上方,缓缓吸入蒸腾而起的斑驳光影。
从几人的脸色来看都被吓得不轻。
这个结果,把大家那层不多的表面安全感给剥夺了。
范宁盯着那张现实中完好无损的「待在列车上是安全的」,缓缓开口道:“纸条在镜中直接燃成灰烬,所以这是假命题?”
罗伊面带忧色:“不要再浪费一个人的全部灵感,去占卜命题3了,减员两人战斗力已无必要...‘变容之镜’给出了极端的否定启示,远处的田野与灯火中就算有再恐怖的存在,程度也不会比留在车上更严重。”
“真是这样的话…”范宁目光严峻地望车厢后方望去:“难道我们要让所有乘客下车,或者,至少让所有同学们下车?这个安排恐怕会造成大家的严重慌乱,而且人群一旦放出来,我们再想维持秩序的难度大得多。”
“我还是觉得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琼再次打量起四处环境,1等车厢的灯光一如既往地明亮,沙发皮面的质感柔和又高级,可以让人躺在上面美美睡上一觉。
卢也来回踱着步子:“危险的确有,但当我们后面摸清了人员消失的规律后,截止现在已有好几个小时没有再次发生意外了…为什么会有如此极端的危险启示呢?”
“占卜启示的是事物在一段相对长时间内的总发展趋势。”罗伊说道,“换到具体今天的命题而言,危险严重程度和紧急程度是两个概念,结合启示与我的直觉,某种不祥之物正处在降临的过程中,用有形之物类比,或许是五小时后一列同轨道撞来的火车,是十小时后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这类厄运来临前的启示是凶险的,但在它们降临前,一切风平浪静。”
“我的意思是,列车上不宜久留,但可以暂留,我们还是按照最开始希兰学妹说的那样,派几个人先下去探路,其余同学们留在车上,等出现有价值的进展后,再酌情折返。”
范宁采纳了这个方案。
不可能带着八十多位交响乐团人员,或四五百位乘客下车,遇到袭击成为累赘不说,单是秩序的维护,以及视野丢失导致的消失现象,都是无法控制的。
过程有些纠结,但作出决定后,行动马上开始。
他先来到交响乐团乐手们所在的车厢段。
这里秩序比公共段更好,罗伊向大家如实告知了目前无处不在的危险,好在同伴都在,环境也相对封闭,安全感不至于失控。
卡普仑也在帮着维持秩序,大家没有起身乱走,只是都下意识地坐到了靠过道的沙发,尽可能离窗户旁的黑夜远点。
“范宁教授,列车待会能修好吗?”
“范宁教授,是不是我们待在这里就不会有事?”
“我们是不是闯入了什么神秘地带?有希望离开这里吗?”
看到范宁重新回来,大家眼神一亮,感觉找到了主心骨。
但范宁仍然切实感受到了环境中无处不在的灵体焦虑,一系列初步结论让自己内心的不安也在缓慢增长。
“从目前几起人员失踪的规律来看,只要大家别处在封闭环境或脱离他人视线的状态超过几秒,应该是安全的,至少,暂时安全。”
“我计划带几个人下车探探情况,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就会回来通知大家下一步怎么办,大家不必过度焦虑。”
为稳定大家情绪,范宁做出处变不惊的样子如此回应。
实际上,对于接下来的探索,他心里全然没底。
好在大家对这种安排的接受度挺高。
如果是多数人离开少数人,后者会不可避免产生“被抛弃感”,但现在几百号人仍在车上,大家反而是担心下去涉险的人,同学们都纷纷要范宁小心。
最后一次简短讨论决定:范宁和希兰、琼、罗伊四位有知者互相照应,一起下车,卢暂未晋升,在直接对抗神秘上帮助有限,作为铁路系统的负责人,他留在车上维持秩序更能保证同学们的安全,数十名持有枪械的安保人员,可以应对一些乘客突发情况了。
1号车厢,车门再次被乘务人员打开。
夜风从浓得化不开的黑雾中灌进车厢,让扎好的沙发门帘舞动了起来。
那种从远方传来的被注视感又出现了。
范宁刚刚准备踩下钢铁台阶,就将抬起的脚收了回去。
他再次走到2号车厢,将另一支手电筒放到了沙发跟前的桌面上。
“首席小姐,你也跟我们一起吧。”
“我?”尤莉乌丝先是一怔,然后挤出勉强的笑容,“范宁教授,您…在开玩笑吗?”
“来吧。”范宁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你看,跟我一起探索前方的,都是圣莱尼亚交响乐团的核心力量,作为最重要的乐团首席小姐,怎么能少得了你呢?”
在遇到神秘事件之前的最开始登车时分,范宁就一直在留意尤莉乌丝的情况。
不过她一直未有异常举动,哪怕是意外发生后,范宁也只看到了她眼里的焦虑和惊慌。
一位刚晋升不久的低位阶有知者的正常反应…她还没有强到可以弄出如此大动静,大概率上来说,这起事件她是被意外卷入的。
但不可不防,这个女生此前小动作不断,在己方四名有知者全部离场时,她必须被带走。
这样己方在讨论某些隐秘问题时可能没法回避,但相比之下已经无足轻重了,而且,接下来是谁让谁说出隐秘信息,还不一定。
希兰第一个明白了范宁的用意,她上前柔声微笑道:“尤莉乌丝学姐,现在同学们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最应该担起责任的,就是我们这几位了,对吗?我们最大的共同心愿,就是能一个不少地顺利抵达帝都,在音乐会上赢得我们的艺术声誉。”
尤莉乌丝没有选择的余地。
“的确如此。”在同学们投来的目光中,她整理衣物后起身,换上了稍稍轻松的语气,“没准跟着范宁教授会更安全一些呢。”
在无形的注视感笼罩下,范宁脚底踏上松软的泥土,他转身,看着小队另外四人依次走下车厢。
“一切小心,情况不对果断撤离。”门口的卢郑重说道。
“赶紧关门,看好大家。”范宁点头回应。
这个时候他反而佩服起卢的心理素质来,在一列已被“变容之镜”判定为极度危险的火车上等待,这种内心的煎熬感,不会比探索未知区域好受。
车门缓缓关闭,温暖的灯光和柔软的沙发消失在眼帘。
几盏军用强光灯透过车窗,照亮了田野前方百米多远的弧形区域。在列车上众人目光之下,五人的身影朝着远处灯火方向缓步向前。
很快,就走到了照明范围的极限边界。
“琼之前的主意,虽然看似有点奇怪,但我觉得针对当下处境很适用,我们就按她说的来吧。”
看着前方黑暗之中隐约可见的干草堆与田埂,范宁招了招手:“尤莉乌丝小姐,我们两个一起。”
尤莉乌丝只得“嗯”了一声,和范宁两人一同转身。
希兰、琼、罗伊三人面朝灯火方向步行,范宁两人与她们相对,倒退走路,两排人相距两米左右。
随着距离再度拉远,从列车方向投来的军用强光灯终于关闭,黑暗如潮水一般浸没了五人的身影。
列车上存在某种即将到来的危险,这让众人不敢耽误过多时间,总体维持了中速前进,虽然倒退的范宁略有不便,但灵觉让他可以勉强跟上这种速度。
这片田野倒是很符合范宁对于乌夫兰塞尔西南部一带乡村的特征印象,在手电筒下可看到其总体平整的地形,田埂与水渠采挖均匀,分布有规律,未给行路造成太多的困难。
但令众人有些不解的是,明明是夏夜的乡间,却没有任何的虫鸣蛙叫,天上也没有星星和月亮,整个世界静得有些诡异,只有众人踩在田野中的沙沙草声。
期间无事发生,约摸步行一公里后,众人离远处灯火的距离只剩一半了,这时希兰突然问道:“卡洛恩,那个乔·瓦修斯呢?”
...对啊。倒退中的范宁神色愣住。
这个调查员为什么一开始就直接独自下车了?
那按照目前发现的规律,这个特巡厅的威胁人物,岂不是已经人间蒸发了?
“卡洛恩...”琼低声叫他,“那个家伙肯定是仗着自己实力强,加之判断这起神秘事件位阶不高,所以还没等彻底弄清消失现象的规律,就自行下车探索了,这下你终于少了一个日夜提防的对手。”
“别太想当然。”范宁仍然保持着警惕感,“面对混乱的神秘领域,谁敢以为自己实力强,高位阶有知者面对低位阶污染就一定安然无事?低位阶有知者面对高位阶污染就一定九死一生?你以为这是在比扑克点数吗...这个世界根本不讲直观规律的。”
“记得这个调查员跳车后对我说了什么吧?‘你迟早会下来的’,他说对了…与其认为其行事莽撞,不如更谨慎地预设,他有可能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