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莉乌丝小姐,你说是吧?”范宁这时转头过去,看到她仍不知所措的紧张模样,轻轻一笑,“你的紧张我理解,困惑嘛…也理解,大家现在都对处境不甚明了,但其他的情绪不必再维持了,坦诚的交流往往更利于达成目的,这么说,能明白吧?”
看着尤莉乌丝似点头又似摇头的回应,范宁直接问道:“超验俱乐部的体验官‘埃罗夫’现在行踪如何?你是在这个组织的帮助下晋升有知者的?”
尤莉乌丝这时急切道:“范宁教授,今天发生的事情真的和我没有关系,我发誓,我是被无意间卷进来的!”
“冷静一点,我可没说这起神秘事件是你弄出来的。”范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但我需要一些信息,为了此前的调查,也为当下的境遇,神秘和神秘之间往往存在联系…”
“有知者只要没疯,多多少少都是聪明人,我为什么今天要跟你摆出平等交流的姿态,而非拿手枪顶着你说话,原因你应该能想明白吧?”
“音乐会?”尤莉乌丝试探着吐出一个单词。
夏季艺术节上学生交响乐团的参演名单会经过严格的审核,以免因为安插进大量职业乐手而导致学生层面的竞争变质,和独奏家合作是被允许的,这也是各大学院在曲目安排上,都会准备一首协奏曲的原因。
尤莉乌丝下意识的反应,自然就是她最在乎的艺术名誉相关话题——她清楚范宁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或培养一个技艺与磨合度皆不弱于自己的学生乐团首席。眼前这位让自己羡妒交加的希兰可以,但她此次要负责协奏曲。
“你说的因素占一半。”范宁慢悠悠说道,“但如果大家回不去,你的音乐价值没有意义,这个地方生命威胁已足够大,就不需要我再额外作出一副威胁你的姿态了,相反为了不让你人间蒸发,我们大家还需要多维持一个人的注视…”
“所以首席小姐,如果我是你,这种时候我会拼了命展现出一些别的方面的价值,看看能不能碰运气撞到一两条与当下处境有关的线索,否则的话,下场难说。”
他的语气慢条斯理,却让尤莉乌丝全身都感到凉意。
她咬了咬牙,终于开始回答范宁的问题:“埃罗夫是超验俱乐部发展成员的线人之一,他们的活动需要大量资金及相关资源,因此接触了很多帝国工厂主家族,我们对他所描绘的这个世界表象后的真实色彩很感兴趣。”
“所以因你年轻,且具有艺术天份,作为提供活动资金和资源的回报,埃罗夫代表超验俱乐部擢升了你?”
“…是的,我只通过他与这个组织接触,对于组织的浅层信息或理念,也仅是经这层渠道知晓。”
“有正规途径不去争取,追随于研习邪神的隐秘组织?”
“当局没有给过别人机会。”尤莉乌丝突然笑得有些悲愤,“范宁教授,今天这种情况大概率是要栽在这鬼地方了,区别只是我或我们全部,我也不怕说实话,帝国所谓触禁者的真正人数,或许是当局预期的十倍不止!”
“我的家族既非贵族,在工厂主阶层里也排不到所谓‘财阀’这一级别,不是每个人都有你们的好运气…若将渴望求知之人比作即将渴死的沙漠旅者,那当局肯允的官方有知者编制规模,就只是那三五滴水而已。”
“但凡是灵感稍微高那么一点的人,或是人生的命运轨迹稍微奇妙那么一点的人,一旦知晓自己仅仅是在那些色彩失真的沉渣淤泥中苟活时,谁又能够再继续忍受无知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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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诡异小镇(4K二合一)
听完尤莉乌丝的话,范宁沉默了一小阵子。
隐知载体和无形之力需要统一管控而非野蛮生长,这一点范宁其实认同,但另一方面他的确疑惑于特巡厅为何如此吝惜官方名额,并仍在逐年缩减编制,逐年加大对触禁者的搜捕和镇压力度。
按理说堵不如疏,将更多有灵感天赋的人纳入统一管理,不仅能防止他们误入歧途,也能为帝国神秘侧的治安提供更多力量,对于解决隐秘组织活动泛滥,官方人员救火应接不暇的现状是一举两得的。
当然,这不是触禁者拜入隐秘组织,草菅人命以祀奉邪神的理由。
不过这种处境,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未知数,比起考虑范宁日后会如何处理自己,尤莉乌丝显然更担心当下。同样,范宁也没有心情在现在算那一堆烂账。
他问道:“埃罗夫的行踪你清楚吧?”
尤莉乌丝赶忙摇头:“如果是年初我还知晓一点,但近来他们的活动往圣塔兰堡集中了,我不是很清楚。”
“大概是什么?”范宁想起了卢提供的照片中的那些蜡烛。
“似乎是一种倡导…倡导人们放开身心地践行‘体验主义’与‘虚无主义’,让工业界的事故风险维持在较高水平?当然,帝都少数受他们庇护的工厂可免于事故频发之虞…还有地铁,埃罗夫似乎还非常关注地铁相关动向…”尤莉乌丝在努力列举一些关键词,这似乎看得出她对于超验俱乐部在帝都的活动目的不甚清楚。
提高生产事故风险?…范宁心中暗道果然和他们有关,不过纳闷的是,各处工业事故频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需要献祭那些随机逝去的人命?…总不可能他们在整个圣塔兰堡地底下搭了个祭坛吧,那里聚集了帝国最强悍的官方有知者力量,若能眼皮子底下做到这事,怕是没什么需要自己操心的了。
目前的谈话成效差强人意,范宁点了点头:“想起来了什么其他问题,我再问你。”
说完这句话后,范宁回到沉默,继续观察起周边环境。
泥土和草地已走到尽头,众人横穿进了乡间小路,之前列车上所见的远处灯光,现在就在眼前不远。
这的确是一个集镇,透过前方长满杂草的栅栏入口,范宁已看到里面的街道,建筑是上世纪后二十年的风格,当然这种余风放到现在的小城镇也不稀奇,街道两侧杂乱放着一些柴火堆、牛车和农具。
“这显然…不是果戈里小镇吧?”希兰担忧地望着前方,“我总觉得这事情透着古怪,确定要进去?或许等天亮了黑雾散去,看看四面八方到底是什么环境再说,现在能见度太低,能参考的信息太少了。”
几人之前还怀疑这个鬼地方有没有天亮,现在从常理出发,既然一路有农耕活动的痕迹,应该还是有的。
范宁说道:“离天亮至少还有好几个小时,你忘了此前‘变容之镜’的占卜启示了?说实话我都担心现在列车上就出现了什么变故…我们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嗯的,这个时候胆子也不能太小。”琼同意范宁的观点,并想起了此前经历,“我们什么场面没见过?”
几人保持此前的行步方式踏入小镇,这里寂静无声,脚步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考虑到午夜的时间点似乎又属正常。
范宁沿街走了一段后发现,这个小镇店铺、广场、旅店、农舍等事物一应俱全,虽然大多有些残破老旧,但并非他此前猜想的荒无人烟。
相反,人气似乎还不低,甚至家家户户的窗子里都透着灯火,这不禁让范宁疑惑镇子里的住民为什么晚上不睡觉或睡觉不关灯。
琼提出建议:“卡洛恩,我们与其在街上这么瞎转加瞎猜,不如敲一家屋子的门,问问里面的人,这到底是哪里…嗯,虽然深夜有些失礼,但这方法绝对简洁有效得多。”
“你确定里面住的一定是人吗?”希兰的反问让琼自己捂上了嘴。
原本稍有人烟味的小镇街道,突然被她这句话弄得气氛更诡异起来了。
“先转一大圈再说吧,不急这么一会,我目测这地方面积也不大。”范宁如此说道,正当他示意几人换个方向看看时——
“吱呀”一声,旁边房屋的门打开了。
范宁心里猛地一阵抽搐,这么久的时间里,所有的声音来源都是自己人弄出的,突然来这么一下,他发现自己的承受力下降了不少。
几人在转身的同时情不自禁后退了两三步。
门口的橘黄光线映着四个人的身影逐渐走下台阶,应是一家四口,男女主人身上是旧式的深色粗帆布衣,两位小女孩穿着及膝的黄色童裙。
…是个人就行。范宁稍微松了口气。至于为什么全家在深更半夜出门,这个问题他已经没做第一考虑了。
这一家四口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范宁一行,但他们没打招呼,稍稍瞟了一眼,便向前方街道走去。
待前方背影稍远后,罗伊低声开口:“这几人挺奇怪的。”
“哪里奇怪?”琼疑惑道,“我觉得看起来,他们脸上神色有些疲惫惺忪,但也没有什么别的异常吧,或者学姐是认为他们半夜出门奇怪?…老实说,这种事情我也干过。”
罗伊摇头:“不,他们最奇怪的地方,在于他们不觉得我们奇怪。”
“你是一家小镇上的住户,半夜发现街上站着五位装容正式的绅士淑女,还齐齐盯着自己家门,这事情难道不违和吗?…他们不向陌生人打招呼能理解,但那种眼神,随意一瞥转身就走就不对劲了,仿佛对我们的出现很习以为常似的…”
“先别管他们,我们继续按自己路线转一圈再说。”范宁说道。
五人刚准备再次迈开步子,“吱呀——”“吱呀——”接二连三的开门声响起。
只见街道两侧有超过一半的房门都打开了。
越来越多的住户踏上街道,他们大多都是常见的农民或工匠打扮,也有一些稍稍得体的文化人装容,但相同点都是睡眼惺忪,对范宁一行人的态度也与最开始一家四口类似,看了一眼,就擦肩而过,望前方走去。
这看似正常又不正常的景象,让范宁心中说不出的怪异,但他还是决定,跟着他们走路的方向去看看。
几人顺着人群拐过几条街道,看到了两簇带雕塑的干涸喷泉,绕行完有地势高差的两大圈8字形环岛后,他们站在了一栋平而宽广的灰色建筑跟前不远处。
双开的木质大门老旧得几乎快脱落了,小镇住民们三三两两跨入其中,黯淡的橘色灯光透过大门和玻璃窗,依稀照出了里面的大厅、门廊和楼梯。
离灰色建筑尚有一二十米距离,范宁正想仔细观察观察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侧方传来了一位沙哑的年轻人声音。
“在城内不用这么小心,脱离视线不超过一个小时即可。”
范宁看着这位戴软帽穿夹克的年轻人,表情很是惊讶,过了这么久,终于听到有住民开口说话了,他之前都差点怀疑这些人是不是什么行尸或祭品之类的。
而且他说的还是挺常见的带点北方口音的霍夫曼语。
范宁忍不住问出一长串问题:“这是哪里?您是这里的住民吗?他们这是去干什么?”
“例行的音乐会时间快到了,你们以后也要每天参加的。”
“音乐会?”正当范宁一头雾水时,音乐声已从建筑门口稀稀拉拉地飘出,而住民们仍在鱼贯而入。
“为什么在午夜开音乐会?而且,这听众还没入场怎么里面就直接开始演奏了?”他忍不住追问道。
“这不重要,为了治疗或缓解隐病而已,台上台下这么困倦,兴致寥寥在所难免。”年轻男人并未停住和范宁交谈,他向门的方向走去。
看到他快走远了,一肚子疑惑越来越多的范宁急切招手,“先生…”
“你们和我一样初到此处,可以去南郊城门边上的旅舍多了解了解情况,我的雇主戈弗瑞老先生比那些冷漠的当地人更好打交道,当然你们最好能慷慨献出自己的灵感。”
年轻男子放慢脚步,匆匆回头解释几句后,身形再次汇入进门的人群里。
范宁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信息,注意力又放到了里面飘出的音乐上面,并足足听了快十分钟——被吸引的原因并不是音乐很美妙,恰恰相反…是因为这些演奏异常蹩脚,引起了他强烈的不解。
靠着走调的旋律,他勉强能听出,这是一些由中古晚期作品改编的器乐小曲,有卡休尼契大师的,也有另外几位名气颇盛的作曲家。
然而钢琴年久失修,整个键盘范宁觉得先是低了大概半度+四分之一度,具体到各按键又有上下不一的波动,水平则接近前世那些混日子的琴童家庭,磕磕绊绊、踏板乱踩、错音频出…最后加上演奏者本身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原本就不甚准确的节奏雪上加霜…
“如果我在教钢琴时遇到这种学生,我会把他的乐谱卷起来然后从窗户丢下楼。”
范宁的评价让站在他对面的罗伊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小提琴的音全部拉在了钢琴缝里,当然,它拉在琴键上也无用,因为这台钢琴实在太破了。”下一首乐曲时,希兰也忍不住撇了撇嘴。
“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琼在不解之余更多的是好奇。
“当然不进去。”范宁回过神来,“这种古怪的事情主动去窥探,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
琼说道:“我倒觉得他们是不是因为太困了?如果有人半夜把我从床上拎起来要吹长笛,这也同样很难集中精神...还有,刚刚那个人说的治疗隐病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看那里,建筑上面一点的墙壁上。”希兰突然伸手。
几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黑色建筑最高处的墙体上有一大块浅色的痕迹,构成了一盏灯的形状。
范宁盯着夜空之下的灯形轮廓陷入沉思。
特纳美术馆暗门开凿过程中掉出的羊皮纸…
地下建筑深处,大宫廷学派遗址内石碑上的器源神符号…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见到这个形状了,而且还是在这个诡异小镇里面。
“我见过这个符号。”罗伊的表情十分吃惊,“祂是博洛尼亚学派曾经研习过的见证之主之一。”
“博洛尼亚学派?”这下轮到范宁惊讶了,他上前一步,而一直默不作声的尤莉乌丝识趣退后了一步。
“为什么会是你们学派研习的见证之主…祂的神名是什么?”
“我不知道。”罗伊低声解释道,“我只见过符号,这一类的见证之主被称为器源神,博洛尼亚学派曾经对其中三位有过研究,但我爸曾经告诫过我,器源神,好像全部都有问题…”
“全部都有问题?”范宁脸色一变。
“没错。‘变容之镜’也是其中一位器源神的礼器,为了避免不必要风险,加之我此前还未晋升,我刻意回避了解祂们的隐知,哪怕是神名…如果我情报准确的话,这一类器源神,特巡厅和你们指引学派也同样研究过几位。”
“按照我爸的说法,由于器源神存在未知问题,在晋升高位阶后再了解祂们的隐知才稍微稳妥一点,单一个神名或简单的权柄描述虽然没这么危险,但在不必要的情况下,也别去窥探为好。今天这种困境倒是有了解的必要,我却没来得及知道。”
“祂叫‘隐灯’,执掌的相位有‘荒’。”旁边的琼突然轻声开口。
“你怎么会知道?”罗伊睁大眼睛。
琼的表情突然有些茫然,她用手指勾住自己的发丝,喃喃说道,“我…我好像自从踏进这片区域后,意识中就一直有什么薄膜在出现裂痕,刚刚望见这建筑上巨大的灯形符号,我突然就想了起来…还有…还有好多莫名记忆在持续冒出…”
范宁皱眉往前走了几步,众人跟在他后面。
当与这栋黑色建筑的距离拉得更近时,他们终于看清了大门上方一排比黑色稍浅的字体:
「瓦茨奈小镇音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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