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音乐家 第101节

半个小时后,三人在啄木鸟事务咨询所的小房间碰头,在琼把自己突发的困惑告诉希兰后,空气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三人你望我,我望你。

“要不要去看看?”范宁率先打破沉默,但是他的语气明显也带着一丝荒唐的意味。

“这…能看出什么呢?”琼仍旧很茫然。

范宁说道:“听起来难以理解,可无非就两种情况,要么是你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要么是你身边人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只不过少数对多数,现在更倾向于是前者的可能性…如果经过我们的实地排查,能得出确实不存在这个小镇的结论,你至少不用这么大范围的胡思乱想了…”

“可如果真的存在这个小镇呢?”琼又问道。

“呃…”范宁被这个问题问懵了,“......那进去逛逛,找找有没有你家祖宅庄园?”

两位小姑娘再次对视一眼,彼此都发现对方眼神里的荒诞意味更浓了。

琼想了想说道:“…主要是范围太大了,漫无目的的寻找会耗掉大量的时间,那么广阔山区、平原、湖泊,我甚至怀疑找到开学我们也下不了结论…卡洛恩,现在乐团的排练任务很紧张吧,特纳美术馆的暗门调查也更重要,还是别去研究这个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问题了…”

“我觉得有实际意义…比如两边说不定可以连通起来。”范宁试图开开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再不济我们选择保守策略,直接把这座白捡来的庄园给卖了,这样你就发了一笔横财。”

希兰被范宁给逗乐了:“其实去找的话,不一定完全漫无目的,耗时也未必这么夸张,我们可以边走边随机应变,比如向各处当地人打听,尤其是老人们,有可能这个地名本就存在,只不过更小更偏,漏写在了地图里,或是经历过一些演化变迁,一打听就有线索了…嗯,不过近日的确分身乏术,没有连续的日子能出远门,特纳美术馆原址溯源线索也还需要追查…”

琼这时接过话茬:“卡洛恩,不说这个,其实…我觉得我们可以先下到那扇暗门后面去看看。”

“你也有此想法?”范宁看了她一眼,“其实我最近同样在这么想,毕竟是父亲留下的美术馆,应该不至于遇到什么特别离谱的事物。”

琼连连点头,说到这个事情,她此前的迷茫像似转移了注意力:“我们可以准备好装备,甚至利用学派渠道,物色几件利于考古探险的礼器…”

范宁顺手拿过办公桌上的日历翻动了两下,眼中闪动思考神色:“若再过一周等改建工程全面铺开,人多眼杂,就不会那么方便了…的确可以这几天再让你的泥水匠们把墙壁砸开…”

琼说道:“随时可以叫他们帮忙…第一次别进太深,有什么不对或不适的地方,我们就及时退出来…”

“你们两个疯掉啦!?”

希兰在一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终于忍不住出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小姑娘十分不解地说道:“之前不是说了要谨慎行事吗?卡洛恩,你别听琼的,她这个莽撞的行事风格是不行的,我们还是先做好充足的了解再去探索吧。”

范宁解释道:“主要我也担心,特巡厅那帮家伙不知道会不会突然抽风,重新加大对这里的关注力度…而且暗门下究竟有什么,大家也一直都表示挺好奇的,维埃恩老管风琴师的艺术经历也让我不时陷入回忆,我们没准可以在那里发现丰富的馈赠,珍贵的史料或是暗藏的知识…”

希兰皱眉劝说道:“至少等我们先调查到济贫院名字,了解了解哈密尔顿女士曾任职的那家医院匆匆停业的原因再说吧?不然现在进门,和我们那天直接进去有什么区别呢?你中间二十多天的调查,不基本没起到作用了吗?”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范宁深吸一口气,“我先分享一下此前调查的一些进展吧,昨天匆匆忙忙,只和你说了个大概,琼还没有听过。”

他起身,取出烛台、秘氛和粗盐矿物混合物,在房间布置了可以稳固神智的秘仪。

在留声机的塔拉卡尼《a小调安魂曲》声中,范宁重新说明了“幻人”秘术文献中歌剧家班舒瓦的身份问题,然后阐述了自己从奇迹剧《大恐怖》中推测出的一些蛛丝马迹。

希兰听得津津有味,作为历史爱好者,她惊讶于歌剧家班舒瓦竟然就是那位著名的主教莱尼亚,范宁关于“门扉”与“密钥”的猜想也让她入迷。

“卡洛恩,好巧,原来你也获得了一些关于门扉的隐知。”琼听完后说道。

“难道你拾起的记忆碎片也和这个有关?”范宁注意到了她的表述,“...说实话,我跟你们讲了这么一堆,我自己都不明白密钥到底是什么东西,好吧,其实门扉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班舒瓦在《大恐怖》唱词中,只是反复隐晦地暗示密钥才是穿过门扉的关键,但我觉得密钥的形式和概念皆难以捉摸,并不像是具象意义上的钥匙…看样子,你似乎接触到了更深入的隐知?”

“我得到的记忆碎片,也只是比你稍深入一层。”琼说道。

“用于穿过某道门扉的密钥,理论上存在多种形式,如自我、他我、秘仪、礼器、密传,或是某次壮举、某刻时机、某段经历、某种情绪...还有很多很多我们无法理解的形式,都有可能成为密钥...但实际上仅仅找到一种都难如登天,各大有知者组织所掌握的密钥体系,是他们最核心层次的机密。”

范宁思索道:“所以说,你在恢复部分记忆碎片后,掌握了...一把密钥?”

琼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

“不,是我变成了一把密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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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碎匙之门(4K二合一)

“??啊?”此言一出,希兰睁大了双眼,把琼浑身上下扫视了个遍。

范宁也是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琼。

“等等...等等...”他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先别管你成为了什么密钥,再往前,你说穿越某道门扉的密钥,理论上存在多种...那我先确认一下:所以这两者, 并不是我此前想象的一对一的关系?”

“不是。”

“然后,根据《大恐怖》中班舒瓦提到的,‘存在各种形式的门扉,存在门扉的各种形式’,辉塔中也不是仅有一道门扉?”

“嗯,辉塔中的门扉数量相当之多...我不确定门扉和密钥是不是多对多的关系,但至少,是一对多。”

“就像,一道道难度极高, 但又存在多种解题方式的数学题?”范宁试图如此理解。

“不...这种描述还不够准确。”琼摇了摇头。

“数学是讲究逻辑的,某道有多解的数学题,虽然解题方法有简洁繁琐之分,但它们都指向了正确的、客观的最终答案...而门扉和密钥的关系还不一样,不同的密钥本身就存在优劣之分,不仅穿门的死亡率不一,就连成功穿越的结果也不一样——抵达的所在,洞见的色彩,造就的改变,获得的知识都会有区别,并且是难以掌握规律的区别...”

…这也太他妈的混乱了吧?范宁获悉这些隐知后,有些神经质地摇头而笑,哪怕有秘仪保护,他都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再度受到了冲击。

原本以为只有移涌中各个区域是不合逻辑的, 而随着逐渐逼近世界意志的核心,这种情况或能得到改善,有知者或可逐渐清晰地看到神秘背后的事物...

没想到辉塔中的情况同样混乱不明。

但范宁在此种反应之余,又莫名觉得自己产生了一些躁动的求知欲。

这很容易引起人的好奇心。

混乱也是一种美感,不是么?梦境中世界意志对自己的呼唤更为强烈了。

他觉得这么下去一定能洞见真知。

“其实这一点真的不重要。”琼继续解释道,“我刚刚的的确确列举了很多不同的密钥形式,可实际上由于寻找极为困难,有知者们往往没有其他选择空间,他们穿越门扉的手段,大部分时候只能依靠第一种形式:‘自我’。”

“把辉塔中的门扉想象成一扇带锁的门,寻求晋升者找不到其他穿越方法,于是让自己充当钥匙,亲自开启道路...但能开锁的钥匙有特定形状的要求,而每个人的灵体形态生而不一,他们必须依靠某些手段,将自己的灵刨削成钥匙的形状...”

“就像...把一块胚体放到模具之中?”范宁思索道。

“这听起来迷人又可怕。”希兰的语气有些惊惧,又有些向往,“别说穿越门扉的风险,就只说这个‘胚体刨削’的过程应该就充斥着极高的死亡率...灵体这样精妙的存在,恐怕有一点点误伤就是疯狂或消亡的结局...不过穿越成功的有知者,他们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范宁皱眉思索着,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毕业音乐会当日在交响大厅内的场景。

古尔德院长服食了那一支奇特的紫色粘稠灵剂,虽然晋升为了邃晓者, 但身体下一秒就开始冒出细密的孔洞,并逐渐崩解。

这显然是一把极其糟糕的密钥,或者说,那支灵剂是一套极其糟糕的“胚体模具”。

老钢琴家也显然早清楚这一点,他平日没有选择服食那支灵剂…他一直在试图找到能让自己晋升的更合适更安全的密钥形式,可惜,没有。

范宁问道:“难道说你找到了一种合适的模具,并成功将自己的灵体变成了符合某种特定形态的钥匙?”

一旁希兰也很困惑:“对呀,琼,你不会也是弄到了某种灵剂吧?可是,你的位阶远没到晋升的前置条件…穿越门扉至少得靠近辉塔吧,只有高位阶有知者才能漫游至离辉塔最近的‘盆地区’,你怎么确定你真的成为了一把密钥呢?”

“不是灵剂,是‘裂解场’的作用。”

“移涌秘境,或具名之地‘裂解场’?”范宁对这个名词倒是印象挺深,“就是你第一次误打误撞撕开梦境星界边缘时,抵达的那个极为危险的地带?”

“对,我在那里一度处于迷失状态,后来被紫豆糕救了回来。虽然近乎丧命,但现在拾起的记忆碎片告诉了我一些有趣的东西…”

“移涌秘境‘裂解场’是由见证之主‘瞳母’的言辞留下的神性残留演化而成,我的灵当时在其中发生了某种激烈、凶险而侥幸的改变,成为了‘碎匙之门’的密钥,若我未来有到达高位阶的机会,或许可以通过寻找这道门扉来直接晋升邃晓者。”

希兰听得眼神亮起,范宁却满脸狐疑之色:“碎匙之门?…这道门扉的名字听起来极度有问题,‘让钥匙碎裂的门’,你确定你穿越过去后,自己不是会四分五裂?”

“……”琼说着说着愣住了。

希兰说道:“我觉得这取决于,穿越门扉的过程到底是实际意义上的行为,还是象征意义上的行为,我们现在也说不清楚门扉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但是移涌毕竟和醒时世界有别,或许不能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

“可是…是假的…”琼勾着发梢转圈的指尖也僵住了,“就和瓦茨奈小镇并不存在一样,或许具名之地裂解场,碎匙之门,紫豆糕的警告,我的灵体密钥这些东西也是假的…”

范宁说道:“不,琼,你可以怀疑并求证部分事物,但不要陷入绝对的虚无主义…你晋升有知者的事实是真的吧?你的初识之光,你对‘钥’相隐知的研习成果,实证有效吧?…你怀疑紫豆糕的记忆为假,可你看调和学派的实际动作,他们是不是表现出了对你有所图谋的迹象?”

法比安还在博洛尼亚学派时,就曾主导了对琼的突击扣留调查。

“对…”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说,调和学派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直在追踪我?”

范宁沉思般地自语:“嗯,刚刚初次听到碎匙之门时,觉得过于离谱,可这么一想…你目前的灵体状态,是一把有效密钥的可能性很大…既然密钥的形式包括‘自我’,还有‘他我’,说明这种情况对他人也是有价值的。”

调和学派在追查碎匙之门的密钥,同时又在制造‘幻人’,如果说这个‘幻人’也是密钥,就是不知道它对应的是同一道门扉,还是其他的门扉。

法比安已经身死,体验官关联超验俱乐部,如果说西尔维娅确实是特巡厅的线人,那现在还与调和学派有关系的就是…

那个在毕业音乐会上,暗中操持礼器“搏动之瓢”,然后逃跑了的调香师?

“我们去一趟普鲁登斯拍卖行。”没等两人进一步回应,范宁直接站起了身。

他其实心里隐隐约约一直都有点恼火。

特巡厅这种做事霸道又极端的行事方式是一方面,再者就是这些隐秘组织真的太会躲躲藏藏了。

从安东老师的死亡开始,学校、工厂、传媒公司、毕业音乐会…而且这帮人仍在对自己身边的同伴虎视眈眈,希兰之前就遭受过威胁,琼好像更是从很多年就被盯上了…

特巡厅他现在惹不起,躲着走,但体验官和调香师这两人,还有那个线人西尔维娅,范宁真想一枪一枪崩掉他们的脑袋,或者把他们烧成经纪人的样子。

普鲁登斯拍卖行幕后控制人的身份可是调香师自己承认的,先去这个地方好好调查一下。

再者就是那个隔三差五在自己眼皮底下蹦跶一下的小提琴首席。

范宁已经有好几次想把她收拾了,但又觉得利益点太小,他总想着试试看能不能再带出点什么东西来。

“对了,琼,给你看个东西。”

行进的马车上,范宁从公文包里拿出了黑色小木盒。

在灵觉之下,小瓶中的液体呈现出墨绿色的异质光影,许多深浅不一的条纹绽放翻腾。

“这是?…”两位小姑娘都有些疑惑。

“格拉海姆院长为学校两位校长调制的疗伤灵剂。”

“那个…和劳工事件放射源,帝都瑞拉蒂姆化学贸易公司有关系的?”希兰说道。

“对,所以我想到后,找罗伊要了样品过来,琼,你能不能判断出它是否存在问题?”

琼接过后打开盖子,先观察,然后扇风轻嗅:“挺复杂的成分,其中光非凡物质的添加就涵盖了‘茧’‘池’‘衍’三种相位,还加上很多很多辅料,这种初步观察,我只能确定它的主要功能应该是和你说的疗伤有关…”

就相当于在治疗哮喘的药粉中,就算掺杂了微量的毒药,这种粗略的检查,也只会认为它还是一种哮喘药粉。

范宁说道:“所以想要排查它的问题,需要回去后逐项核实出它每种成分的性质,以及混合后的作用?”

琼摇了摇头:“你说的这种情况是理论上的,但在灵剂实践中,大部分已经混合的非凡组分难以分离和辨析,如果要鉴定它是否存在致命危害,我们只能拿着混合样品做特定的测试,这相当于一种暴力列举,只能根据经验列举怀疑的危害方向,然后逐项排查…呃,这么说有点过于生涩拗口,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学妹,别小看了实验室砖工。范宁立马懂了:“相当于在排查某种组分无法辨析的药品毒性时,我们只能先拿它用特定方法验证是否具有肝毒性,再验证是否具有肺毒性,再验证肾毒性…我们可以根据经验调整优先顺序,提高排查效率,但实际上我们无法穷举完所有的情况,检测的结果永远只是逼近于‘没有毒性’…”

“卡洛恩,看来你在灵剂学领域有天赋,我都觉得没讲清楚。”琼的称赞终于恢复了一丝平日愉快的语气,“所以,我回去尽可能试试,按照常理,两位校长自己服食的灵剂,应该是十分谨慎的…”

今天的天气有些闷热,范宁伸手打开了马车后帘的门栓,稍稍让凉风灌了进来。

几分钟后马车路过特纳美术馆外的巷口,希兰看到建筑墙体的一小部分已经撑起了施工架,于是问道:“卡洛恩,你的那些画...”

“卢帮我在附近腾出了一个属于铁路公司的仓库,那些画作上好保护措施后已暂时运去,嗯,我在闲暇时间进行了考察,他的场地、抽调人员及安保措施都较为让人放心...”

范宁低头看手:“说起来,等改扩建工程完全铺开,人进人出会非常杂乱,而且下个月我们去帝都至少有十天的时间,我还是想在此之间对那扇暗门进行一次浅尝辄止的调查。”

琼刚准备附议,希兰说道:“我这几天在学派试着申请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考古调查用途的礼器...”

于是琼怀疑自己听错了:“希兰,你刚刚还在说我们俩疯了,怎么,聊着聊着你自己也改变主意啦?”

“一次简短的调查,应该问题不大。”希兰说道,“就如之前说的那样,有什么异常情况就及时退出来,我认为只要能获悉小部分的史料与知识,或许就能让现阶段我们很多疑惑的问题迎刃而解...”

...希兰终于也和我们达成了共识?范宁心中一动。

之前她对自己和琼的观点提出了反对意见,其实有一定道理。当然,现在的正面意见也仍然挺有道理。

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发现暗门,攀爬井梯被叫停,然后决定封门,那个时候大家的态度很明确。可似乎到现在,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缓慢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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