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疯王贝鲁尼陛下随性扰乱指挥肯定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也不太可能是全部原因。
这个问题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察必须承认他也没想明白，眼下情报实在不够。
…………
三天后，军团主力赶到洽克什镇。
从他们行军时饱满的精神、整齐的队列、昂扬的士气以及响亮的口号，李察只看出一件事——肯定没怎么打过仗，顶多有些规模很小不值一提的战斗。
布斯特那些部下才是见过血的样子——个个胡子拉碴，军容不整。但是看人都是吊睛眼，目光只在脖颈和胸口游曳，随时准备动手。
他看其他人，其他人也在看他。
每当目光对上，领主大人发现有些人会流露出一种夹杂不屑和羡慕的微妙神情，然后多半立刻扭头避开。羞涩得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妞，搞得李察以为自己脸上有泥巴。
也有些年轻骑士看他的眼神非常热烈，如果不是军纪约束大概会直接跑过来，搞得李察又以为自己脸上有金币。
但他脸上分明连胡茬都没一根，今天早晨刚刮过，干净得很。
“他们嫉妒你呗，雄鹰骑士。”贝德里克翻了个白眼，百无聊赖地说道。
“因为我帅？”李察摸摸脸庞自我感觉良好。
“屁，嫉妒你的名声，你的战功！击败鲜血骑士的是你，拿下首场胜利的是你，缴获军团旗的还是你！”贝德里克伸手拍了拍李察肩膀，一阵摇头晃脑。
虽说已经处在战争状态，但目前局势偏偏却平静得如同一汪无风的湖水。别说大军团会战，连小规模冲突都屈指可数。
于是整个远征军都在面临无仗可打的尴尬境地，渴望战功的庞贝军人就像嗷嗷待哺的雏鸟，却压根得不到满足。
如果硬要矮人里面拔将军，高山堡领主几乎是唯一候选。更何况他的战绩含金量十足，再挑剔的人也很难继续苛求——仅仅率领几百人，攻破了一整个斯图亚特军团和几十名鲜血骑士固守的城镇，自身损失还小得惊人。
“你已经是名人了，好些年轻骑士拿你当榜样呢。”贝德里克很夸张地耸耸肩，“说实话我都忍不住有点崇拜你。”
“哦，那我可以给你签个名。”李察抠出块鼻屎屈指弹飞。
有队过路轻骑兵原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心中偶像，看到这一幕顿时纷纷幻想破灭，失魂落魄地走远。
“你先别得意。”贝德里克左右看看附近没外人，才嘿嘿笑着小声说道：“谁也受不了风头都被你一个人占光，回头进了军团里百分百被其他人排挤。出头的橼子会先烂，明白不？”
“那是木头橼子，换根精金的还能烂？”领主大人鼻子里喷出一声冷笑，“谁要想试试，那就试试好了。”
他对内斗之类的事兴趣不大，但前提是没招惹到他身上。要是有人非得不长眼，李察也完全不介意给对方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毕竟没有教训，哪来成长。
“牛逼！”贝德里克结结实实竖起大拇指。这话换别人说怎么看也是色厉内荏，也就李察有那种一个唾沫一根钉的狠劲。
“我在想此刻出现，是否会打扰二位的兴致。”萨福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也许不知道礼贤下士这个词，但类似的道理一定明白。堂堂巨龙之爪军团长，主动过来跟两个名义上的下属攀谈，毫无疑问是种殊荣。
“咳咳。”贝德里克一脸贱笑瞬间平复无踪，转过身已经是一副得体的贵族仪态，拿捏着最地道的王都腔回应，“大人，您过于客气了。”
这种腔调一向被认为雍容非凡，不过用李察的话讲，像青春期变声没变利索。
领主大人转过头，还没来得及跟萨福克打招呼，目光先被跟在军团长旁边的人吸引过去。
他情不自禁倒抽一口冷气，伸手狠狠揉了两把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一百四十一章 龙骑士伊瓜因
在萨福克身后两三个身位外，有位个子不高的小剑士。李察看他的时候都得刻意低下头，有没有一刃五都得打个问号。
穿着小一号的盔甲，挂着小一号的佩剑，披着小一号的毛裘。正有模有样地扶剑站立，面色冷漠且腰板笔挺，努力营造出一种庄重的气度。
脚下这片土地随着大军涌入正逐渐成为一个大兵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胡子拉碴粗线条的军士。相比下他年龄小得出奇，下巴上光溜溜的，最多十三四岁。不过这不算什么，用年龄衡量人无疑很肤浅，无论老少。
此外他的皮肤比瓷器还洁白，他的骨架比精灵更纤美。李察觉得哪怕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位全副戎装的少年剑士绝对是个女扮男装，还是扮得不怎么用心的那种。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起码跟领主大人没多大关系。
真正让他如此失态的原因在于：少年剑士那张此刻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集结着举世所有文豪加在一起穷心竭力都难以描述万一的——美！
传说中被泰坦视若瑰宝的纯血上位精灵，拥有人类无法比拟的惊人美貌，足以让花朵因羞愧而凋零，让月亮为嫉妒而闭颜，万年来被认为是无法超越的美丽巅峰。但李察此刻觉得就算上位精灵真有如此美貌，在他面前，恐怕也会像个陪衬丫头。
李察不由得一看、再看、三看，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日安，大人，还有这位小姐。”
领主大人倒不是有什么邪念——他还没变态到对一个小女孩产生都能邪念的地步，纯粹是被一种终极的美当场震慑。欣赏美是所有智慧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他也不例外。
“殿下日安。”微微躬身向贝德里克打了个招呼，“小姐”恶狠狠瞪了李察一眼，头也不回转身就大步离开。
“可惜声音有点沙……”李察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还在想世间万物果然难以尽善尽美。
如此完美的外表，声音却有点公鸭嗓，不得不说是种巨大的遗憾。
“李察，你未免太莽撞了。”贝德里克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也怪我没提醒你，伊瓜因大人是个男人，而且平生最讨厌被认成女人。”
“伊瓜因？那又是谁？名字够傻的。”
贝德里克冲正在远去的背影昂了昂下巴，李察立刻回以一声嗤笑，他觉得这货百分百在胡扯，怎么可能是男的。
但他很快笑不下去了，因为贝德里克跟萨福克两个人正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目光里不存在任何一丁点开玩笑的成分。
“真是男……男的？”
假如亲眼看到光明主神下凡，跑到荒野上主动追求一个肮脏愚蠢的地精，教皇的表情也就顶多跟领主大人现在一样。
“也许是有些难以接受，但这点毫无疑问。”李察总觉得贝德里克说话时在憋笑。
“你知道巨龙那样强大的魔兽，为什么也会心甘情愿成为龙骑士的伙伴吗？”萨福克问了个看起来不相干的问题。
不过此刻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萨福克既然这么问，肯定有他的原因。
“马儿被打服之后自然就会听话。”李察的思路一如既往简单粗暴。如果驯马是靠打，那驯龙肯定也是，顶多家伙从马鞭换成什么强力魔法武器。
“不不不，几乎所有龙骑士都不是巨龙的对手。”萨福克连连摆手。
“那为什么。”领主大人不禁怀疑没准龙骑士都是富豪，因为传说中巨龙特别喜欢黄金。眼下各国都只有三五个龙骑士，看来是国库不够充盈。
“巨龙拥有着完全不亚于人的智慧，在漫长而平淡的生命中，偶尔会被某些人类钻石般纯洁闪耀的心灵所打动。它们寿命足有数千载，不介意拿出短短几十年来陪伴一个有趣的生命慢慢走向衰亡，于是就成为伙伴。”萨福克的语调平缓而内蕴深厚，仿佛静静流淌的河水，总能引人深思。
“哦！”李察算是听出来了，合着巨龙找骑士原来更接近人类养金毛猎狗！
“这是最常见的情况。”贝德里克接过话茬继续说道：“还有些更特殊的，比如用歌声打动，用虔诚感化，或者干脆因为都酷爱赌博也不是没有先例。”
李察想象着骑士在牌桌上光明正大出千，巨龙跟在后面虎视眈眈，不禁笑了。一般庄家哪怕吃了熊心豹子胆，肯定也不敢找他们麻烦。
“总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贝德里克说着说着，本就黝黑面庞似乎变得更黑了，“再比如还有些人，靠的是脸……”
“你是说……”李察反应很快，表情立刻变得很难以描述。
“没错，伊瓜因大人就属于这类。”萨福克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他生得实在太美，在审美这点上巨龙和人并不存在太大分歧，美终究就是美。于是有一头巨龙为了能一直欣赏这份美，主动与伊瓜因大人缔结了契约。”
领主大人顿时像是直视了美杜莎的目光，当场陷入石化。他可真没想到，这个漂亮小子居然会是个龙骑士！
“这种龙骑士能有战斗力吗？”李察很怀疑。
“龙骑士的战斗力主要来自巨龙。”萨福克无意中说出一个绝大部分人不敢直说的事实。
无论是龙骑士，还是能击败鲜血骑士的高山堡领主，在他看来都是巨龙之爪的有力援手。军团长原本打算撮合他们强强联合，，哪成想刚见面就闹了个不欢而散。
“伊瓜因大人出身于一个普通骑士家庭，小时候因为长相过于……‘秀气’挨过不少欺负，所以他非常讨厌被认成女人。”贝德里克完全没修炼过魔法或者斗气，眼下寒冷的气候对他来说有点难熬，边说边轻轻朝手心里呵气取暖。
“昂！”
一声突兀而嘹亮的吼叫从天边传来。
李察只觉得头皮猛地炸开，一股凉意从尾椎顺着脊柱直冲天灵盖！
他扭过头，两眼死死盯着远方。缭绕的云层间一个黑点正随着时间流逝飞速放大，几个呼吸后就变得清晰可见——蜥蜴般的身躯呈现出流畅的线条，周身覆盖着漂亮的银色鳞片，两只宽广的肉翼在背后张开。
组合在一起后有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那是巨龙！
第一百四十二章 伙食良好
有那么一瞬间李察还真以为这头巨龙是冲他来的，胸口中蛰伏的辉力卵只差一点就要激发，开启辉力涌动状态。
不过伊瓜因显然还没无法无天到那种程度——只是在天空中翱翔的巨龙很难跟地面上靠两条腿跋涉的友军保持协同，所以稍稍晚到了一会。
“伊瓜因大人一直以成为真正的骑士为人生目标。”萨福克把目光从逐渐远去消失的背影上收回来。
“噗嗤！”领主大人低头笑了，他知道龙骑士至少会被授予宫廷伯爵的称号，所以伊瓜因追求的当然不是那个贵族中最低等的骑士爵位，而是八美德那一套。
李察隐约记得里面有谦卑、怜悯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总之是套很冠冕堂皇的说辞。不过讲实话他觉着完全扯淡——无论怎样粉饰，军队都是以破坏为天职的暴力机关，把自己标榜成圣人无异于侮辱所有人智商。
“早先听说你在友军战败后、主动承担起进攻任务并击溃敌军，他认为你是个真正勇敢的人。所以没有骑乘巨龙而是跟我一起，本来想尽快见见你。”
“屁啊！”李察笑得很凉，仰头对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感慨万千，他早就过了十三四岁爱幻想的那个年纪，很多时候自然会更现实一点。
一次性损失掉三十名战士，每一个他都叫得出名字甚至绰号，每一个都跟随他南征北战毫无怨言。对本来就人少到可怜的开膛手来说，简直可以用惨痛来形容。假若这就是勇敢的代价，那李察宁愿一辈子当个懦夫。
如果时间倒流让他再选一回，说什么也不会还那么莽撞了。
…………
一头显然属于己方的巨龙在军营边缘缓缓降落，剧烈的气流吹得冬季干燥的地面尘土飞扬，引来巨龙之爪士兵们一片欢呼如雷。
成年巨龙魔法造诣略强过人类高阶法师，再配合强壮躯体与利爪带来的肉搏能力，整体实力明显比高阶法师更强，但又远远比不过魔导师。不仅如此，持有重型军械的正规军配合足够数量的随军法师，也完全可以驱逐一条试图进犯的巨龙。
任何一种生物都绝不可能是无敌的，巨龙也概莫能外。对于真正的精锐部队来说，甚至会有一整套如何应对龙骑士攻击的标准流程。
但人的名树的影，有时候只要名气够大，哪怕实力逊色一点也没关系。
自从泰坦消失之后，巨龙作为整片大陆上实力最顶尖的魔法生物，名头响亮到一塌糊涂。
仅仅一条巨龙在大战中未必有扭转局面赢取胜利的能力，却偏偏可以让大部分士兵相信他有这种能力。作为毫无争议的顶级兵种，龙骑士只能说确实名至实归。
领主大人从贝德里克嘴里得知，这条风系成年龙的名字翻译成通用语是奥西里斯。
在巨龙雏龙、幼年、青年、成年、壮年、老年的生命历程中，成年还不算最巅峰时期，却已经掌握了作为巨龙所应该掌握的全部能力。奥西里斯自从和伊瓜因缔结契约以来，还是第一次为庞贝出战。
随着龙骑士伊瓜因一同配属给巨龙之爪的，还有十位骏隼骑士——那是种马身鹰头背生双翼的魔兽，拥有喷吐火球的能力但只能说聊胜于无。真正厉害之处在于，骏隼的飞行速度相当惊人。
这就是巨龙之爪拥有的全部空中力量，堪称阵容豪华。
由于能充当坐骑的强力飞行魔兽性格暴烈而难以驯服，所以一直以来各国空骑兵的数量都非常有限。如果几支出征军团全部是这种配置，几乎可以肯定整个庞贝的空中力量已经倾巢出动。
老实说，看着他们整天飞来飞去搞侦查或者联络，李察还挺羡慕。他要是有个飞行坐骑，想飞到谁头上拉屎，就飞到谁头上拉屎，给个公爵都不换。
就冲以前看过那么些空战资料，投弹落点肯定掌握得异常神准。
从准备进攻凛冬城到攻城战正式打响，需要一段为期不短的准备时间。这段时间整个巨龙之爪就驻扎在洽克什，无所事事地等待着命令。
果然像贝德里克早先说的一样，战绩过于耀眼的李察遭到了其他部分一致排挤。
除了贝德里克还整天没脸没皮上门蹭饭，整个军团其他军官面对开膛手大队，不约而同地采取无视的态度。明明互相间驻地就紧紧挨着，也只当高山堡不存在。
氛围一旦形成，哪怕原本无意的人也不得不遵守，这就是规则的力量。
连布斯特跟格兰陵两个老搭档，也只敢在没外人的时候叙两句旧。他们还挺担心李察气闷，讲了一通是金子总会发光之类的大道理，领主大人边听边连连点头——直到后来呼噜声越来越响。
布斯特跟格兰陵面面相觑，很快一道摇着头走了。操心李察会气闷就跟操心天上的星星会掉下来一样，显然是种完全多余的举动。
高山堡最有存在感的时候可能就是吃饭那会。
一般来说军队的伙食不会太好，重视数量远超过重视味道，哪怕对于军官们来说也是如此。因为后勤线拉得太长，很难供应上丰富的食材和调料，再加上厨师们又往往都是二把刀，只能算马马虎虎能吃。
原本大家都吃一样的饭，没有对比也就没有伤害，直到一个异类出现……
领主大人一向认为吃好是战斗力的重要保证，越是作战辛苦越要伙食丰盛。在这种思想指导下，高山堡不但有半身人随军厨师，还把各种食材视作和武器盔甲同等重要的补给品。
“真香啊！”一队巡逻士兵稍微驻足。他们竭力表现出不屑的同时，又无法掩饰的有点嫉妒——这帮人吃得可真好，风吹着香味从那边飘过来，一个劲往鼻子里钻，顿时引起一连片吞咽口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