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整个事件听起来就很出格，一般骗子都不敢编这种瞎话，起码目前为止领主大人连半个字都不带信的。
之所以还坐在这里浪费时间听下去，是觉得亨德拉不像那种敢拿自己小命开玩笑的狂人。他既然这么怕死，按理说肯定会认真对待每一次活命机会。
“没有。”亨德拉摇摇头，伸手捂住嘴咳嗽几声后接着说道：“麦哲伦大人位高权重，也根本不缺钱。我想不出什么办法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能把东西弄到手。不过好消息是到现在为止，麦哲伦大人应该都还没发现这个秘密，一直当天空与雷霆之戒是个普通古物。”
“他是猪还是弱智？”领主大人问得相当直接。
很难想象一个收藏家连基本的藏品分类都做不好。
“等级越高的魔法物品元素波动越晦涩，天空与雷霆之戒这个级别已经几乎没法被感应。另外这个戒指光看外观毫不起眼，跟普通象牙手环完全一样，会认错也很正常。”亨德拉说着说着忽然声音越来越小，底气越来越弱，“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这个东西也有缺陷。”
“什么缺陷？”领主大人完全不准备给他任何喘息之机，接连追问。
“从典籍记载来看，只有正统泰坦才能使用这枚戒指。”亨德拉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这已经是他掌握中最有价值的消息，可听起来还是像开玩笑。
棕熊咆哮的前军团长不禁对自身前途感到悲观。
众所周知，泰坦的时代早在数万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冈瑟不屑地冷哼一声，扭头看着自家领主，只等一声令下就狠狠胖揍这货一顿，然后关进水牢里，永世不得超生。
“沃日。”领主大人浑身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直接跳起来。
第一百零九章 神眷者
“一件只有泰坦才能用的魔法装备……”李察咂咂嘴，“听起来很不错。”
他说完场上安静了好一会没人接茬，直到冈蛮子开口。
“简直完美，现在就缺个泰坦了。”冈瑟装模作样地连连点头。
“那么亲爱的冈瑟，我们去哪里能弄个泰坦回来呢？”赫特一本正经问道。
“没准……一万年前？”
两个活宝对视一眼，同时狂笑起来。
领主大人没笑，他看到奇丘正好这时候跑到不远处玩，招招手喊了声“小黑鬼过来”。顿时一道黑旋风从草皮上掠过，然后弹射起跳落在李察大腿上。
“奇丘。”草棍拿在奇丘爪子里耍得虎虎生风，一套打完单脚翘立摆了半天姿势，被领主大人伸手在咯吱窝挠了两下，咯咯笑着躺下开始打滚耍赖。
小东西最近爪子是越来越尖锐，稍微一蹭就在李察裤子上勾起一溜线头。
“这就是泰坦。”领主大人双手抓住奇丘举起来，严肃到面无表情。
看着正无辜眨巴小眼的奇丘，刚停下来的冈瑟跟赫特顿时又笑到前仰后合。程度之激烈，无疑是气管难以承受之重。
“虽然作为魔法装备已经无人能使用，但不管怎么说，这枚戒指价值都远非普通古物那么简单。”亨德拉说着自己也不确定真假的话，只能在心里祈祷至少要蒙混过关，“没准还隐藏着泰坦的炼金技术，用价值连城形容也不为过。”
“很好，就算是个故事，我也得说你编了个好故事。”李察挥手制止了冈瑟的鲁莽冲动，“总督大人的珍藏、不为人知的宝物、暗中隐藏的窥密人，瞧瞧——样样都是流行元素，改成戏剧一定大卖。”
“要不把给他先来两个小时吊指头冷静冷静？”冈瑟扣了扣鼻屎，看热闹不嫌事大。
“什么叫吊指头？”赫特明知故问。
“就是把两根拇指用麻绳扎住，拴在树上整个人吊起来。”冈瑟咧嘴笑得很憨厚。
按照蛮人的祖传经验，这种刑罚乍一看不算特别残忍，跟挖眼睛割鼻子相较起来毫无震慑力。但实际上却非常有效，最多个把小时，普通人会连小时候几岁玩火尿床都招个干干净净。
能咬牙抗住这个的都是真硬汉，再用其他刑也多半没什么意义。
“我以圣光神的名义起誓，这不是故事。”亨德拉的睫毛在抖动，掩藏其下的灰绿瞳孔如同湖水，起了波纹。
“也许吧，不过本老爷很好奇，既然别人都没能发现这个秘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领主大人不置可否地问道。
“我从小就对历史十分感兴趣，所以从形制上看出几分端倪。后来……”
“说谎，你在说谎。”李察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所有人顿时把眼目光转移到他身上，“你今年多大？二十四？那十年前就是十四，一个十四岁对历史略有兴趣的孩子，会比醉心古物收藏的专业藏家更了解历史吗？”
“那些是我偶然从古代典籍里看来的，麦哲伦大人虽然渊博，没看过特定孤本也不奇怪。”
“还敢犟嘴！”冈瑟勃然大怒。
“这种可能确实存在。”领主大人边摇头边笑，直笑得亨德拉心里发毛，“可是——之前你还说过，那枚戒指元素波动几乎无法感应，相必你当年作为一个小孩肯定也没本事感应，对吧？”
“是的。”亨德拉挠了挠两个月没梳洗过的头发，拽出个虱子捏死扔掉，“泰坦的炼金技术可能远超如今想象，元素凝练到极点，反而难以感应。”
“亲爱的军团长大人，请告诉我，为什么你从来没怀疑过那是件仿品呢？”李察不笑了，眼神锐利得像是两柄尖刀直插心脏的尖，直勾勾盯着亨德拉，简直要把他连骨带肉看个彻彻底底。
亨德拉说来说去不外乎是靠眼力，可叫领主大人感到奇怪的是，正常人遇到这种事，就算能单纯根据形制做出判断，或多或少也该怀疑——会不会是赝品？
何况连一星半点元素波动都无法捕捉，自然更会倾向于认定成假货。
但李察从亨德拉的言辞里能感觉出来，这种正常人该有的怀疑，对他来说自始至终从未存在。
反常事件的出现，往往意味着更深层存在问题。在李察看来，眼下只有两种可能——亨德拉是积年弱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分不清东南西北，或者……他隐藏了一部分关键内容没说出来。
“我不想把你当弱智，个人建议，你最好也不要当我是。”李察单手按着自己胸口，“如果非得一意孤行，做好后果自负的心理准备。”
亨德拉沉默了。
领主大人很耐心地等了将近一刻钟，可回应他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风吹草叶哗哗作响，奇丘正撅着屁股跟草窠里兔子洞斗智斗勇，远方偶尔传来一声嘹亮的鹰啼，而李察耐心正逐渐见底。
“冈瑟，推下去砍了。”他朝后一仰，潇洒地打了个响指，不沾半缕烟火气，“在我面前卖弄小聪明不是不可以，但务必搞得严密一点，下辈子要记住。”
冈瑟开始上手推搡时，亨德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面对死亡威胁，他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这一开口，就是四座皆惊——“因为我是个神眷者。”
…………
这个世界并不公平，总会有些人刚出生，就一屁股落在旁人毕生无法企及的终点上。
不仅是世俗钱权的家世交替，魔法领域同样如此。对普通人来说，施法是必须刻苦学习才能获得的技能，每一步都很艰难困顿。但对于另外一小撮人，无需学习也不用刻苦，他们天生就像魔兽一样掌握着部分法术能力。
某些憋了一肚子酸水的法师，把这种幸运儿称之为——神眷者。
顾名思义，得到神明眷顾的幸运儿。考虑到法师拒绝信仰神明的传统，不难发现这个称呼里还包含着浓浓的讽刺和不屑。
因为绝大多数神眷者，终其一生都只能守着自己的天赋法术吃老本。
第一百一十章 鉴宝眼
神眷者掌握的法术非常零碎不成体系，遗传也没什么规律可言，从未形成过稳定的神眷者家族。
再加上绝大多数神眷者天赋法术有和没有一样，也许呼一缕清风、点一从篝火、蓄一汪清水已是毕生极限，纵然挂着“神眷”名头也大多逃不开庸庸无为，度过自己身位平凡人的一生。
所以这个数量本就稀缺的群体，论起存在感更是几近于无。在元素使用者的世界里，他们是比萨满还要边缘化的真正边缘人。
但要凭此就此认定所有神眷者都不过尔尔，那可就太狭隘了！
神眷者群体中还存在那么一小撮幸运儿，他们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他们是真正的投胎专业选手，他们是神眷者得以背负神眷之名的真正原因所在！
自身天赋法术或是毁天灭地，或是独门精妙，或是诡秘莫测，令人不敢小觑。
在这个凭实力和勤奋说话的残酷世界里，他们靠投胎走出自己的道路，如同一股清流潺潺。
“清场。”李察打了个响指。
关键时刻冈瑟跟赫特还分得出轻重急缓，两脚鞋跟一碰立刻扭头跑开。片刻后全副武装的蛮子步兵开始成队出动，以掘地三尺的架势驱逐整个环形区域内所有活物，力求连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过。
半人马如疾风般环绕奔驰，蹄掌落地如闷雷横滚，与此同时猎隼开始升空盘旋。这是高山堡最近刚开发出的最新战术，游骑兵可以根据鹰啼略作调整。
紧接着是块头恐怖的地行龙重骑兵落位，单就清场而言动用他们完全多余，之所以出场只是遵守高山堡紧急行动条例的规定。
最多一刻钟，最初调动产生的些许嘈杂已经完全平复，一时间安静到能听见风吹草叶簌簌作响。
亨德拉默默看着这一切，眉头不自觉皱紧，眼神也变得很复杂。作为内行，他当然知道这种调动速度意味着什么，良久才说道：“你的部下很精锐，真的很精锐。”
“现在后悔也晚了。”领主大人盘着二郎腿嗤笑一声，拍了拍身边另一把椅子示意亨德拉过来坐下。
“你的天赋法术是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天赋。”亨德拉边仔细斟酌用词，边抬起手指对着自己右边脸颊，“这只眼睛，其实没有通常意义上的视力。”
领主大人也是被他一说才注意到，和另一只眼里的光华溢彩比起来，这只眼睛尽管一样碧绿，却显得死寂而毫无生机。就像一池沤烂至腥臭、吹不起一丝波澜的水藻。
“瞎的？”领主大人伸手在他右眼旁试着挥了挥，半点反应都欠奉，反倒是另一边左眼转过来瞥了下他手腕。
“不完全是。”亨德拉轻轻摇头，“无法视物，但很偶尔会感受到各种颜色的光芒，小时候还以为是眼病，治了很久也没治好。直到后来我偶然发现，原来那些光芒是珍贵物品散发出的宝光，而且越是珍惜的宝物，光芒颜色就越绚丽耀眼。”
“之所以我能确定那个戒指是真货，就是因为它在我眼中一直散发着无比浓郁的金光，远超我此前所见任何一种！那年从麦哲伦大人家离开后，这只眼睛连续几天流泪不止，居然是被宝光灼伤了！”
领主大人边点头边不住啧啧称奇，虽然早就知道神眷者天赋法术五花八门什么样都有，但还真没想到居然会偏门稀奇到这个程度，亨德拉拥有的是一只“鉴宝眼”！
“宝光”这个说法李察此前连听都没听说过，怎么看也很难用现有魔法理论解释。跟火球、水箭这类四系法术比起来，倒似乎更符合“神秘学”这个词的字面意思。
只能说这个世界的神奇玄妙，远非人类目前那点浅薄智慧可以轻易概括。
“那你看我们高山堡有什么宝物没有。”领主大人很好奇地问道。
“您那个黑不溜秋的宠物似乎来路不凡。”
这一句话就证明了亨德拉确实有料，他是目前为止第一个认出奇丘跟脚不凡的。要知道见过小黑鬼的人不知凡几，基本都只当是普通鼯鼠。索伦苑长作为法师比其他人强点，也不过以为是种低阶位魔兽。
“还有呢？”领主大人使劲挺起胸膛，故意咳了两声清清嗓子。
“别的就没有了。”亨德拉恭敬回应道。
“奥。”李察连连点头，心里寻思怪不得这货身怀如此实用的天赋法术，还能混到三线守备军团去，说捧着金饭碗要饭都是抬举他。
“那你是不是经常参加拍卖会什么的，然后从一堆破烂里挑出不起眼的宝贝？肯定很赚钱吧？”领主大人一想还有点嫉妒，这世上最招人恨的无疑就是，你发了我也能发的横财。
他准备一旦听到亨德拉说干过，就以欺诈罪为名，把他塞回水牢里关上半个月再说。
“怎么可能！”亨德拉摇着头说道：“天空与雷霆之戒被埋没，是各种极端条件凑在一起形成的巧合，这种事十年都不见得能有一次。”
“绝大多数好东西都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凡，剩下的也基本只需要再多看两眼。”有些话看来在亨德拉肚子里已经憋了很久，此刻虽然是作为阶下囚招供，一打开话匣子还是有点收不住，“况且就算有机会，我也不太敢轻易出手。”
“你是不是从来没告诉过别人你这个天赋法术。”李察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
他一听就知道，不敢出手还不就只能是怕暴露，这么怕暴露十有八九不敢告诉别人。
“是，小时候不知道那些光到底是什么。”亨德拉点点头，“等我搞明白怎么回事，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自此没告诉过任何人。”
“为嘛？”李察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年头有本事就得显出来，越是人才就越得勇敢展现自己，否则等着被埋没一辈子吧。”
“大人，作为一名神眷者，我曾经专心细研过和神眷者有关的历史记载。”亨德拉怆然一笑，“结果发现那些和我一样有偏门天赋的神眷者，一旦展露天赋往往就意味着生命进入倒计时。虽然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但隐藏身份对我来说是自然的选择。”
“没准是解剖研究或者炼金实验什么的。”李察做着毫不负责的猜测，“魔兽身上的特定器官都能用来造魔法物品，说不定你这个眼睛也可以。”
亨德拉腰板一下子绷直了，隐藏于破衣烂衫下的躯体在暗中蓄力。
“高山堡没有炼金术师。”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军部援助
“小亨啊。”李察翘着二郎腿拍了拍亨德拉肩膀，黑手党大佬风范极其浓郁，“斯图亚特那边你现在肯定回不去了。”
亨德拉不由得叹了口气，对从小接受传统骑士教育的人来说，被君主抛弃简直无异于一柄尖刀插进肺里再搅巴两圈，只能用窒息来形容。
“有啥打算没有？”领主大人侧身用肩膀顶了他一下，缺衣少食而体力衰弱的亨德拉差点被拱个狗啃屎。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足有两指粗还带尖刺的镣铐，满脸无奈和纠结溢于言表，“我的打算能有用吗……”
“哈，好像确实没什么用。”领主大人笑了两声，抬头看着天边流云变幻，时而如奔马时而似波涛，在夕阳照耀下镀上一层瑰丽的金红色外衣。
傍晚的高山堡很美，远方牧民正赶着畜群回归，一道道炊烟缓缓升起，有种恬静祥和的朴实气质。他就这么坐着，静静看了起码一刻钟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