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佩戴雪花徽记，在战场上掀起漫天霜刀冰剑的随军神官，几乎是庞贝军队的一种符号，这次大概再难以得见。
“战争是不是不会来了？”安妮读完信纸还挺乐观。
“傻女人，做你的春秋大梦。”李察一边摇头一边啧啧有声，把手里信筏放到蜡烛上烧成灰烬，“调停归调停，该打还得打。实际问题没有解决，教皇的面子也不好使。”
实际上，领主大人隐约感觉圣光教会的调停有点拉偏架——这应该不是他们的初衷，但最终结果却无疑达成了这个目的。
庞贝的军制和斯图亚特有很大区别：一个庞贝军团下辖三四万人，人员编组和装备配置都有独立承担小型战役的能力；而斯图亚特军团只有三四千人，战时要对复数军团临时编组。
这两种军制各有优劣，相比之下庞贝的大军团更容易出现将领拥兵自重，而最大的好处在于战时动员起来远比小军团方便快捷。
所以在这场对双方来说都略显突兀的战争中，庞贝本应毫无疑问地占据先手优势。但圣光教会这根半道杠子一插就是一个月，等调停流程走完，斯图亚特再迟钝也该准备好了。
李察想想就觉得脑仁疼，不明白萨格雷陛下为什么会在一场国战前，把冰雪女神教会这么强力的帮手得罪死了。
“如果你觉得不可思议，十有八九是没获悉全部内幕消息。”安妮一语惊醒梦中人。
“也是。”
“冰雪女神教会自身独立性太强，这也就罢了，偏偏实力也那么厉害，几乎等同于国中之国。”巴克兰两颗绿豆小眼隐藏在脏兮兮的镜片后面，“萨格雷陛下那么雄才大略的君主，怎么可能容许一个国家出现两种声音，他们之间互相决裂是必然。”
“不说这个了。”李察终于意识到，一个乡下小男爵操心国家上层，纯属吃饱了撑得。
“趁今天有空，把亨德拉提出来审审。”他从怀里掏出卷羊皮纸，展平后倒扣在桌上。
原本扣留亨德拉是为交换赎金，但这家伙自己运气不济被一纸公文判了死刑。赎金自然成了镜花水月，李察就不得不寻思还能不能废物利用，榨出点剩余价值。
两个靠门近的蛮子起身离开。
“你们觉得是庞贝赢面大还是斯图亚特？”等待总是难熬，李察随口摆了个龙门阵解解闷。
“难说。”安妮托着下巴。
“单论国力的话骑士还是庞贝更强一些，赢面自然也更大。”巴克兰拿出一张皱巴巴的手帕擦了两下镜片，重新把玳瑁眼镜重新架到鼻梁上试试。
“为什么？”半精灵挑了挑眉脸上满是惊奇，“我在坊间一直听说的是，庞贝和斯图亚特实力差不多，所以才有那么多争端。”
“这说法过时了，如果是三十年前还差不多。”巴克兰又摘下眼镜哈了口热气，撩起黑乎乎的衣服下摆擦了两道。
安妮可能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幅邋遢样，伸手接过来用手绢沾水擦了擦，换来老白虎很感激地点头致意。
“为什么这么说？”领主大人正在大口啃苹果。
“因为萨格雷陛下。”
“你这是英雄史观。”李察嘴里含混不清地冒出个谁都听不懂的词，不过大伙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压根没人在意。
“我很少用完美这个词去夸人，这个本来就不完美的世界哪能容下什么完美？但萨格雷陛下作为君主，真可以用完美来形容。”巴克兰伸出一掌又粗又短的手指，挨个历数丰功伟绩：
“继位之初，把货币税改为实物税，每年夏秋之交发放低息贷款，使普罗农民免于破产，这是文治。”
“整个人类世界第一个主动接纳半兽人入籍，充实军队的同时没有给财政带来太大负担，这是武功。”
“拨巨款支持魔法协会学术研究，这是雄心壮志。”
“亲自走遍全国每一个大小城市，这是脚踏实地。”
巴克兰这人有个好处，不管讲什么都能讲得很有意思，就摆龙门阵杀时间来说绝对是不二人选。
“萨格雷陛下继位后没有一般君主好大喜功的毛病，施政一直很谨慎。正应了那句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整个庞贝反而得以休养生息百业兴旺。”
李察印象里巴克兰从来是损人很有一套，还是头一回听到他这么不吝赞赏。
“而斯图亚特那位贝鲁尼陛下几乎是昏君典范，你能想象到的恶习，他基本一样也没落下。”巴克兰不屑地喷了个响鼻，“去年好像还大局旗鼓地搞了个水晶鞋选妃活动，最后强娶了个平民家的灰姑娘，真是荒淫无度。”
“强烈谴责。”李察羡慕得直流口水，赶紧低头使劲啃一口苹果掩饰。
第一百零七章 消息
“此消彼长，现在双方早就拉开差距了。”巴克兰把自己矮胖的身躯完全靠在椅背上，十根手指在胸前交叠，“斯图亚特选择在这个时间开战，说实话，非常不明智。”
“那庞贝不是稳赢？”李察的眼睛眯紧了。
“不一定，如果只是庞贝和斯图亚特，问题还比较单纯。”巴克兰作为一名博物学者，文化人酷爱卖关子的通病在他身上尤为明显，说着说着居然不吭声了，明摆着等人发问。
于是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硬憋着就是死活不问。
老白虎在摆弄学识和卖关子之间选择前者，自顾自继续说道：“可是南方还有个圣荷西，肯定不会放任任何一方轻易轻易占据魔晶矿。两国间的争端，一旦扯进第三国，一定会变得很复杂很复杂，特别是如果这第三国还想从中间搞平衡手。”
“庞贝跟斯图亚特和圣荷西好像都不太对付。”作为商人，安妮对时局足够敏感。
“确实。”巴克兰满脸神神秘秘，“我告诉你们一个真正的秘闻，很少有人知道的那种。”
“请讲。”领主大人坐正身子，对一个老学者积累的知识保持尊敬。
“当年尼禄叛乱后建立了一个叫国家，时间不长就毁灭在战火里，这个国家叫乌托邦。”巴克兰摇头晃脑显摆着自己的历史学识，“国虽亡，可人民毕竟还生活在那片土地上，后来历经千辛万苦在废墟上又建立起一个新国家，你知道这个国家叫什么吗？”
“叫庞贝。”李察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居然知道？”巴克兰不禁大为诧异。
按照他对领主大人的印象，一个不学无术的标签铁定跑不掉，会知道这种被刻意掩饰过的古代秘闻？
“说实话，我不知道。”领主大人捂着脸边叹息边翻了个白眼，“但是……靠，你看你这幅故作神秘的毛样，傻子都能猜出来。”
“是……是吗？”老白虎摸着鼻子讪讪发笑。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原来庞贝居然是‘尼禄余孽’啊。”
“没错。”巴克兰越说越来劲的，“庞贝从根子上就和斯图亚特、圣荷西不是一路人，所以关系才一直很紧张。”
领主大人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好一会才说道：“原来是这样，那军制上的区别就说得通了。”
“什么意思？”这次换安妮跟巴克兰面面相觑，怎么说着说着扯到不相干的军制上去。
“庞贝的大军团军制更容易形成战斗力，适合叛军以小博大，将领拥兵自重对他们来说是活着才有资格考虑的问题。”领主大人端起茶杯侃侃而谈。
“而圣荷西跟斯图亚特那种小军团军制有利于维持统治，应该是承泽自古人类帝国时代，战斗力对他们来说反而不是最急迫的。”
“当初我就觉得这种差别不可能毫无由来。”领主大人嘿嘿一笑，“果然，不同的军制各有源头，都是为了应对不同的需求。”
“真是术业有专攻！”巴克兰一边鼓掌一边连连感叹，“精彩的阐述，我又获得了一点新知识，谢谢你李察。”
“嚯，看看谁来了，棕熊咆哮的军团长！”领主大人伸手在眼睛上搭了个凉棚。
作为军团长，亨德拉受到了绝对与其实力相符的严苛看管，被铁链死死捆在粗大的原木十字架上，全程脚不沾地由十几个领民气喘吁吁抬着。
巴克兰连忙跟安妮一同告退，接下来可能存在的血腥拷打环节，对他们来说不太容易接受。
“给他松绑。”领主大人单脚踩着椅子打了个响指。
半空中寒光一闪，清脆的金铁相交声爆响，赫特弯刀已经归鞘。
“好俊俏的刀法。”李察冲赫特竖了竖大拇指。
亨德拉推开身上断成几截的铁链碎块，太久没有自由活动过，踉跄几下差点摔倒。被关押将近两月后，他看领主大人的眼神明显有点畏畏缩缩，再不复当初意气风发模样。
“军团长先生，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李察一屁股落在主位上，二把刀木匠出品的劣质椅子立刻开始吱嘎作响，“我知道你肯定以为老子闲得无聊吓唬你，很可惜，本领主只是在陈述一个不夹杂任何主观判断的事实。”
亨德拉看着地面一言不发，这段监狱生活让他清减很多，也沉默很多。
如果是两月之前，他可能会反驳、会慷慨陈词、或者会不屑一顾，但现在的他只想低头数蚂蚁。
“来来来，看看这个。”李察抓起桌面上倒扣的羊皮纸给赫特，赫特又转交给亨德拉。
作为曾经担任军团长的贵族，亨德拉对公文这种东西自然不陌生，何况还是斯图亚特的公文，上下扫一遍已经了然于胸。
“斯图亚特居然向庞贝宣战了？”他声音很嘶哑，像是两块木板间夹上沙子使劲摩擦。
“你应该关心的是你已经‘死了’！”领主大人没好气地说道。
“是啊，我‘死了’，我被抛弃了。”亨德拉挠了挠头顶疯长两月乱如枯草的头发，像是被抽掉一截骨头似的，整个人忽然往下委顿垂坠，满脸失落难以掩饰。
“很好，看来我们至少达成一项共识了。”李察朝赫特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抽刀横在亨德拉脖颈侧面。
皮肤贴上冰凉的铁器，亨德拉很明显一缩脖子，两只手毫不犹豫高举过头顶。
“你最好知道些能让我感兴趣的东西，不然……”领主大人靠在椅背上哼哼冷笑了两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亨德拉当然不想死，但也当真不知道有什么能让自己活下去。大多数情况下，公认最有价值的无疑还是实物财产，问题是现在指望不上。
而消息到底有没有价值，是个很见仁见智的主观问题，远不像黄金那样广受欢迎。
“别想着糊弄我，你只有一次开口机会，满意或者去死。”
亨德拉犹豫了很久，才试探着开口说道：
“我……我知道一件神器的下落。”
李察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连屁股都懒得挪一下，噗嗤一声笑了。
第一百零八章 泰坦造物
在这广袤无垠的花花世界里，存在许多神秘未知，哪怕用魔法也很难解释清楚的事。但很可惜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桩可以板上钉钉确定是神明所为。
连神迹都如此充满争议，就更别说神器了。历史上那几件著名的所谓神器，如果本着学术精神对其追溯源头，不难发现都是前人遗作，跟所谓神明没有半个铜子关系。
亨德拉眼下搬出神器这个词，怎么看也是浑水摸鱼意味比较强。
“准确来说是上古泰坦时代的炼金造物。”亨德拉反应挺快，立刻意识到这种小聪明完全不合时宜，反而要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领主大人弯着腰在专心抠指甲缝，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看着他露在领子外的脖颈，白皙而细皮嫩肉。有那么一瞬间，亨德拉有种冲动，也许趁其不备以疾电之势冲上去直接拧断，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但短暂衡量自身状态后，又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他被关押太久，身体无力下肢酸麻，根本不适合行险。
于是他只好老老实实继续说下去：“大概十年前，我随父亲参加麦哲伦大人女儿的成年宴会，为了活跃气氛，那天麦哲伦大人打开了收藏室，向宾客展示自己的古董收藏。”
“麦哲伦大人年轻时作为著名旅行家，曾游历诸国，还组织船队出过海。那天大家都在琳良满目的古董面前流连忘返，我也不例外，直到偶然看到一副象牙手环。”亨德拉在自己手腕上比量了一下，“我问麦哲伦大人那是什么，他告诉我是祖鲁溪地野人的祭祀仪器。”
圣言祷术的宗旨是灵肉合一，给力量带来巨额增幅的同时，自然也在无形中勘磨精神。领主大人自从正式进阶曦光，对周围突兀而强烈的情绪是愈发敏感。
这种敏感度用来酒馆哄女人可能还差点，但警戒刺杀简直不要太实惠。
李察莫名觉得后脖颈突然一凉，心里明镜似的，装作毫无察觉一动不动，可左等右等就是没等来亨德拉暴起发难。
“但我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祭祀手环。”
冈瑟刚好闲的没事过来凑热闹，一撇嘴吐掉瓜子皮，“那是狩猎手环？采集手环？还是什么手环？”
“别瞎插嘴！”领主大人抬手把茶杯扔过去，被早有准备的冈蛮子一缩脑袋闪过。
“我认出那是一件泰坦时代的魔法造物，根据泰坦的体型推测，应该不是什么手环而是戒指。”亨德拉双眼眯成一条缝，似乎在仔细回忆往事，“而且我可以确定，这个戒指就是著名的‘天空与雷霆之戒’。”
领主大人猛地抬起头，挑了挑眉毛，手指一下下敲打着椅子扶手。
这玩意不是没有名气，而是太有名以至到了烂大街的地步。
泰坦那个年代留下很多传说直到今天还经久不衰，其中流传最广的那个是这样——统治整个世界的泰坦王用叛逆者的骸骨制造过一组戒指，分别以“天空与雷霆”、“火焰与黑铁”、“大地与山脉”、“海洋与风暴”命名，对应地、火、风、水四种元素，掌握在四位泰坦领主手中。
这个传说之所以为人津津乐道，是因为据说只要集齐四枚戒指，就能直接一步登天拥有泰坦那种毁天灭地的魔法。
喜欢不劳而获是全体人类难以明说的通病，可惜天上掉馅饼毕竟少有，自从泰坦的时代成为历史，这四枚戒指也仿佛感伤于主人命运神物自晦，一起湮灭在时间长河里再也不见踪影。
李察对这个传说很不以为意，不是因为他不喜欢不劳而获，反而正是因为太渴望不劳而获所以认真考虑过是否可行，最终遗憾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须知要把一种魔法通过炼金物品表现出来，比掌握这种魔法本身困难不知几多倍。能制作火球术戒指的炼金术师，可比会火球术的法师稀罕太多太多。
只靠炼金物品还原出一位泰坦的实力压根是白日做梦不打草稿，那可是位阶比巨龙还高的泰坦！
就算曾经真存在过这么一组戒指，效果也绝不可能如传说中一样。
“这个戒指被你搞到手了？”李察目光里满是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