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高山堡跟外界相对封闭，只要下完封口令就可以高枕无忧。结果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外来商人会多嘴！
“安妮呢？”领主大人一伸胳膊，侍女们立刻开始七手八脚地给他套衣服。
他完全能理解这些精灵侍女的惶恐和绝望。
别看宣告投降的是森林精灵，跟这些草原精灵早就八竿子都够不上，按理说不应该扯上什么关系。但绝大部分人类不会管那么多，排挤和迫害的目标一定是全体精灵。
其实换别的种族也一样，倘若有个人类王国当带路党，全体人类也别想在半兽人面前抬起头来。
但问题在于精灵是弱势群体，近些年大多数部落的生存环境都很糟糕，几乎全靠伏低做小才能勉强维持，根本没多少自卫能力。
至于“只诛恶首，不伤无辜”？
这种鬼话唬得住别人却不可能唬住精灵——对于寿命极其悠长的他们来说，几千年前古精灵帝国覆灭时的惨状可还在口耳相传，那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惨烈屠杀。
对于她们来讲，这就是一场凭空而来的灭顶之灾！
都说精灵是天生骄傲的种族，可当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尊严就好像头顶的星空一样虚无缥缈。
“小姐一直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唉！”李察一拍大腿喟然长叹，“我去看看。”
他在一帮侍女的簇拥下走到安妮门前，轻轻推了推门没推动。干脆使了点劲，把门锁强行扯断。
一道纤细的身影背对他坐在梳妆台前，似乎有些伶仃。
“安妮……”李察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哪怕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没这么憋闷过！
“你说，如果再过几百几千年，世界上会不会就再也没有精灵了？”安妮转过身，没有落泪，只是一双糯黑的眼眸里满是写不尽的苦楚。
“不会。”领主大人语气里有着斩钉截铁般的决然。
“怎么不会？”安妮眼眶渐渐红了，“也许还用不了那么久。”
“咱们东北行省一共只有两个草原精灵部落，赫特已经带人去联系另外那个，过几天就要一起回高山堡。”李察轻轻抱住安妮的头，梳理着柔顺的发丝，“甚至全庞贝境内，高山堡也可以为精灵提供庇护。”
“李察，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安妮浑身都在颤抖，“明明不是所有精灵都要向泰坦投降，明明大部分精灵都热爱自然热爱生命，可是为什么所有精灵都要为此遭受苦难？”
聚集在门口的精灵侍女们再也坚持不住，哭声连成一片。
越来越多人围拢过来，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因为有时候，道理平复不了情绪，更没法变成现实。”李察烦躁地仰天长吁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对精灵王国的军事行动势在必行！”
虽然森林精灵投敌的消息早已经在大街小巷流传，但诸国准备联手动武仍处在严格保密中，在场大部分人还是头一次听说。
“那可有整整一百多万人，联军准备屠杀掉所有森林精灵吗？”安妮仰头看着李察，语气近乎艰涩，眼泪珍珠似的一连串掉下来。
面对着一直默默支持自己的女人，高山堡领主一身百炼精钢就此化成了绕指柔情。
“如果他们肯投降就不会。”李察温柔地抚摸着安妮的脸庞，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毕竟大人物都要爱惜羽毛，谁也承担不起屠掉一个国的骂名。”
“嗯。”
“好好休息一会吧，别总想得那么糟糕。”
李察从安妮房间里出来，咔哒一声带上屋门。
“战争啊，战争到底是什么？”老白虎巴克兰不知何时出现，忍不住唏嘘感慨。
“战争就是你死我活的暴力行动，通过你死我活的暴力完成利益重新分配。”领主大人冷冰冰地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宛如一把吹毛断发的锃亮剃刀，让所有人感到些许森寒。
“大家最好祈祷我们千万千万不要在战争中输给泰坦，不然恐怕连当亡国奴的资格都没有！”
第四百三十六章 初到温奈
几天后，杜蓬的学生兼助手赶到高山堡。
他们都是正值壮年的成熟法师，干起活来速度简直飞快。和杜蓬一起下到梯井底部，没多长时间就宣告成功。
李察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看着炽红色岩浆裹挟着热浪顺着梯井向上涌动，还真难免有几分直通深渊的错觉。
自从引导岩浆成功后，原本住在城堡里的人就在几天内搬了个干干净净。因为眼下正值暑天，而城堡相当于架在火炉上，里面像个蒸笼似的比外面还要热。
杜蓬大师也告诫说，最好尽快找到抑制岩浆的办法。
因为根据目前最前沿的魔法理论，脚下这片看似坚实不可动摇的大地，实际上无时无刻不处于运动之中。时间一长，眼下还算稳定岩浆也许就会产生出新变化。
领主大人自然满口答应。到时候他会把地精蒸汽球安置在梯井里，以获得无穷无尽的能源。
“对了李察。”杜蓬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说道，“辛克蕾尔告诉我，她想学习半兽人的祖灵之道，你怎么看。”
“祖灵之道？”李察一挑眉，“我对半兽人的东西不太了解，您能给我仔细讲讲吗？”
“半兽人有崇拜祖灵的原始宗教，祖灵之道就是通过不断强化对祖灵的信念，从而逐渐一步步获得祖灵的力量。”
说到最后，杜蓬到底还是没忍住职业病，补了一句自己的理解：“不过在我看来，根本不存在什么祖灵，就是借助最纯粹的精神力量锻炼自己而已。”
“听起来像是圣光神术。”
“你小子，可真是胆大包天。”杜蓬笑骂着。李察这么说，分明是意指圣光神也同样不存在。
不过他左右看看没人，还是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魔法师都是无神论者，能晋升到至高阶的更不用说。
“我对祖灵之道有点研究，教辛克蕾尔入门不成问题。”杜蓬有些纠结地说道，“可是这条路，需要非比寻常的毅力，还得忍耐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就算在半兽人王国，一般也只有男性才会修炼，我有点担心那孩子受不了。”
“随她吧。”自从哄过安妮之后，领主大人一直有点郁郁寡欢，这会倒难得笑了笑，“论毅力辛克蕾尔绝对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一点也不比男人差。”
“好吧。”
…………
自家事了，李察也到了准备动身的时候。
此行去讨伐森林精灵，他只带着一个核心班子。包括冈瑟、赫特、卡洛斯，以及伊瓜因率领的一个十二人飞龙小队，可谓精简到了极点。
因为高山堡地处整个庞贝王国最东北角上，而横断森林位于遥远的西南方向，中间隔着一张地图都容不下的遥远距离，更别说还有山川、河流阻隔。
如果带着大部队长途跋涉，一路上光是吃喝拉撒想想都让人都疼。
况且，如今世道也算不上太平，高山堡需要足够的留守人员保证自身安全。
安妮也一度非要跟着一起，被李察以太柔弱为由断然拒绝。于是半精灵稍作妥协，但又塞进来一个伊丽莎白作为让步条件，领主大人也只好接受。
“为什么我也要去，我现在也很柔弱呀。”夜玉坐在龙背上喋喋不休地抱怨，高空中飞行产生的凛冽气流对她来说很不好受。
“因为你是高山堡首席魔法顾问，既然拿工资就要干人事，不然凭什么给你用金币铺床。”李察看着地图头也不抬地说道。
按照计划他们要先飞往圣荷西王都温奈，然后转道边境城市瑟伦。在那里汇入大军，准备对精灵王国发起雷霆一击。
其实本来直飞瑟伦也可以，但领主大人接到了圣荷西宫廷打来的通讯魔石，说是尼奥陛下想要见见他。
李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正好他对尼奥也挺好奇，于是欣然同意。
长途飞行无疑是件折磨，无论对于骑兽亦或乘客来说。整整六天的旅程之后，他们才终于看到温奈从地平线里浮现，那是整整比拂里士还要大至少一半的轮廓！
“不愧是最繁华的圣荷西。”
十余头飞行巨兽在一位狮鹫骑士的引导下，降落在城内一片宽阔而平坦的草皮上。
“你们居然还在城里设置了给飞行坐骑降落的场地？”李察看不懂场地面上那些横竖连带弯折的白线，但感觉应该是引导降落的地标。
他品了品，觉得这个小细节有点意思——这起码说明温奈城里飞行坐骑降落频率不低，否则不会专门搞出个降落场。
“是的大人，”狮鹫骑士整体上很彬彬有礼，就是总忍不住偷偷拿余光瞥伊丽莎白，还自以为很隐蔽。
李察一早就发现了，不过他觉得要求这种小年轻抗拒伊丽莎白的美貌，也未免太强人所难。
“妈呀，这城市真的太大了！”冈瑟咧着嘴满脸震撼，让狮鹫骑士脸上浮现出矜持而自得的笑容。
不过那笑容很快消失无踪，因为冈蛮子下一句是：“要是能带着兄弟们进来抢一票就…唔…”
赫特默默捂住冈瑟的嘴。
“我当年就很想来抢一票，可惜城防真的很犀利没得手。”夜玉从龙背上顺着绳梯下来。
狮鹫骑士本来被气得想讽刺几句，直到看见夜玉额头上那一对精致的龙角，顿时喉头一阵发紧冷汗直流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是……传说中的太古龙？
再看看来客后脑上那个光环，原本还以为只是装饰，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闭嘴，老子没给你说过出门在外注意礼节？”李察想也没多想，抬手就“当当当”给夜玉三个暴栗，敲得她眼泪差点当场掉下来。
捏着小拳头恨恨地看着高山堡领主，一口白牙咬得咯咯响，却又完全无计可施，脸上一副非常屈辱的表情。
“请您给我们引路。”李察嘴角微弯露出自以为最平易近人的微笑。
“呃……好……”狮鹫骑士僵硬地缓缓转身，腿在哆嗦。
第四百三十七章 真假尼奥
温奈的天气似乎并不欢迎李察一行，刚降落不久就飘零起稀稀拉拉的小雨，使得远处一切都在朦胧烟雨中若隐若现。
但圣荷西的主人尼奥非常热情，仿佛稍稍冲淡了几分空气中的阴冷潮湿。
“这是沙漠里的菜，牛肚子里藏着羊、羊肚子里藏着鸡、鸡肚子里藏着鹌鹑，鹌鹑肚子里还套着枚鹌鹑蛋，非常巧思。”王宫最金碧辉煌、最宽绰明亮的宴会厅里。
足有十余刃长的条桌铺着雪白桌布，上面盛放的托盘比床还大，连餐具都全部由纯金铸就，在灯火照耀下烨烨生辉直欲闪瞎人眼。
尼奥穿着一身红色对襟礼服，体格甚是高大雄健，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介绍着桌子上的主菜。
在左右几位近臣的环伺下，倒也有那么几分王者气息。
“尝尝看。”他亲自动手，用刀叉把仅有的一枚鹌鹑蛋布给李察。
领主大人轻轻切开，看着将凝未凝的蛋黄顿时暗道乖乖里格隆冬。
把小小鹌鹑蛋塞进几百磅肉里一起送进火炉炙烤，还能保证火候恰到好处蛋黄不老，简直就像在针尖上跳舞一样夸张，高山堡最厉害的半身人大厨也未必有这份老道！
“绝佳。”
李察虽然不知道尼禄邀请他来，到底盘算得什么主意。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客客气气例行夸奖。
不过说实话，他看得上尼奥的菜，不太看得上这位陛下本人。就凭面对亡灵之灾却拒绝与外国合作，只顾关起门照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鼠目寸光”应该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评价。
这种君主在历史上很常见，运气好能平平稳稳过完一辈子，运气不好就会带着整个国家栽进深渊。
旁边冈瑟早就忍不住了，盘子里乘着半扇羊肋啃得满嘴油光。这几天净忙着赶路，伙食比较敷衍，肚子里馋虫正在造反。
“高山堡真是精兵良将，英雄辈出。”尼奥的目光一一扫过李察身边几人，对上夜玉时稍微有点不自然。
领主大人估计他没准正在心里骂自己荒淫无道，出来打仗还带着两个漂亮妞。天见可怜，自从伊丽莎白的肖像画流传出去开始，这种声音就没断过。
如今脑袋后面挂着个光脉，人人看见都以为他跟夜玉有一腿。反正黄泥巴糊在裤裆上，不是屎也是屎。
“您的近臣也藏龙卧虎。”李察懒得在无休无止的客套游戏里继续下去，朝尼奥身边一人扬了扬下巴直接说道，“比如这位。”
那是个面目平平无奇的中年人，身材勉强脱离矮小范畴，但肯定跟“雄壮”之类的词搭不上关系。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袍，坐在旁边比尼奥矮半个头，完完全全不起眼。
不过李察总觉得，这人即便只是坐在那不动眼睛里也有种光，豪情万丈的光。这种光注定与凡夫俗子无缘，是只属于极少数胸襟如天空般宽阔的豪杰的特权！
比起众人环绕下在显得有那么点大人物风范的尼奥，反倒更显得气度非凡。
“我看将来大陆上搅动风云的人物，八成有他一份。”领主大人一半是真心，一半是好奇尼奥到底会有什么反应，反正吹捧两句也不会掉半块肉。
结果他敏锐地发现，自己刚说完气氛就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哈哈哈。”面目平平的中年人大笑着站起来，反倒是“尼奥”恭谨地让出座位。
“开了个小玩笑，您千万别介意。”中年人自然地坐在主位上，同时朝夜玉点头致意，“夜玉女士，也感谢您没有没有戳穿我。”